醫院裏,章天坐在病床旁邊,直勾勾的盯著電話屏幕,待發送的文字寫了刪刪了寫。


    “小天呀,你回來了?”


    “爸,你醒了!”章天立即收起了手機。


    “快扶我起來,我這左邊身子感覺使不上勁兒。”


    “爸,你先休息一下吧,大夫囑咐不能亂動”


    “我這是怎麽了呀?”章天父親焦急的說,他隻記得當時在公司裏和他們大吵一架之後,醒來就躺在了這裏。


    “大夫說這是中風前兆。”


    這時章天母親從外麵走了進來。


    “你醒了?感覺怎麽樣?”她整理了一下丈夫略微淩亂的頭發。


    “我不能在這裏躺著,公司的事情我還要處理。”說著便要下床


    “不行,絕對不行,你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可怎麽辦呀……”說著章天母親抹起了眼淚。


    “爸,你聽我媽的吧,公司大勢已去,你好好休息,其餘的交給我。”


    “小天,我們資金鏈斷了,是我決策的失誤。我對不起你們,對不起員工……”他悔恨的捶著床。


    章天從小到大第一次聽到父親當麵檢討自己,看到幾個月未見的父親多半的頭發都花白了,眼神中再無當年雷厲風行的果斷神態。


    “沒事爸,我回來和你一同解決。”章天望著父親篤定的說,長這麽大他從來沒有為家裏分擔過什麽事,雖說不願意接手父親的公司,但是現在公司遇到了困難,做為兒子,他有義務及責任去和父親一同扛起來。


    章天的父親聽到兒子這一番話,不禁潸然淚下。當初企業做得風光時讓兒子回來接班,他一直拒絕,現在公司不行了,他卻主動要回來。章天與父親的心結也就此打開了,父與子之間沒有太多華麗的語言,卻勝過千言萬語。


    隨後章天的父親向他講述了現在公司的情況:他們是做船運業務的,麵對行業衰退期,章天的父親想到了轉型,然而卻失敗了,銀行又收緊了貸款政策,現在深陷債務危機,這救命的稻草現在變成了上吊的草繩。


    章天的父親沉浮商海多年,可以說是經驗老道了,但依舊抵不住內外環境的變化,他一個初出茅廬的應屆畢業生,如何力挽狂瀾,救公司於水火?


    家中沒有了往日的寧靜與安祥,保姆和司機也離開了,院子裏凋謝的花和枯萎的樹仿佛在告訴章天,他家在經曆一場史無前例的嚴峻考驗。


    經過和父母的商議,他們決定一邊賣房,一邊安撫債權人,讓對方寬限些時日;並積極向債務人追債,對內節流,在生產經營不停擺的前提下裁減員工。


    這對從未經過商的章天來講,是個巨大的挑戰,他必須讓自己在短時間內學會商場中生存與溝通的技巧,公司的副總楊叔叔也陪著他們共渡難關,這天他帶著章天去客戶那裏要回款。


    楊叔叔恭敬的對著比自己還小的客戶幾近哀求的說:“老板,兩年前的質保金該結結了。”


    對方斜眼看了他一下,輕蔑的說:“都兩年前的事了,我也不記得了。”


    “咱們有合同,還有發票,你看我都帶來了。”


    “我們沒錢,既然你手續齊全,那你告我去吧。”


    章天氣不過站起來憤怒的說:“你不這是耍無賴麽?”


    “嘖嘖,小夥子,脾氣還挺大。你奈我何?”


    章天掄起了拳頭,就要揍上去,楊叔叔趕緊攔住了他:“小天,不能衝動,走,我們走。”說完把章天拽了出去。


    此刻他怒火在胸中翻騰,牙齒咬得“格格”作響,使勁的攥著發抖的拳頭,楊叔叔無奈的說:“像這樣的無賴,你千萬別招他,不然他會反過來咬我們一口,我們現在大業要緊,這樣的人,老天自會對付他的。畢竟你經曆的太少了,慢慢會習慣的。”


    晚上,章天躺在床上輾轉反側,他家的別墅由於地角好、價格低,被人一眼就相中了,幾輛豪車也因為著急低價賣了出去,隻留了一台最不值錢的,之前不願意承認自己是富二代,但現在沒錢的日子更難受。手裏握著北京名牌大學的畢業證,當初覺得自己前途無量,想了一萬種可能自己會在北京誰也不靠混出個模樣,現在呢?前景堪憂……還沒等大展拳腳,就戛然而止了。


    他和暖晴怎麽辦?先不說暖晴是否願意和他繼續在一起,單是章天自己這關他就過不去,現在他還都沒有完全接受家中突如其來的變故,3個億的債務意味著什麽?雖然變賣了房產,但也隻是杯水車薪。未來他要麵對的是什麽?


    爺爺路過章天的房間,看到他沒關燈,敲了敲門進來:“沒睡呢?小天。最近壓力挺大的吧,爺爺老了,光看你們忙活也幫不上什麽忙。”


    “爺爺,瞧您說的,您健健康康的就是對我們最大的幫助,錢沒了我們可以再掙。”


    “哎!暖晴知道麽?”


    章天搖了搖頭。


    “如果她知道了,會怎麽樣?”


    “我相信她會陪著我,可是我不打算讓她跟著我吃苦。她留在北京會有更好的發展。而我們家……破產了。”


    “明天搬家,早點睡吧。”章天低下了頭,爺爺默默的走出了房間。


    最近章天正在和父親向破產清算組匯報情況,他們即將對公司的破產財產進行保管、清理、變價和分配,這時暖晴發來了好幾條微信,他看了一眼便將手機放在了桌子上。


    晚上章天躺在床上,時過境遷,屈身之所由豪華的別墅換成了狹小的出租屋,望著昏暗的燈光,環顧著四周斑駁的牆皮,此刻他多麽想回到暖晴的身邊,他好想她。


    終於他鼓足勇氣撥通了電話。


    “章天!你到底怎麽回事?!”暖晴非常生氣,“我問過學校了,你隻呆了5天,交接完後你就走了,那你去哪兒了?你是遇到什麽困難了麽?為什麽不回來也不聯係我?”暖晴一口氣問了好幾個問題。


    實際上在他交接完畢準備回去的路上接到了母親的電話,電話裏母親哭著說公司出現了問題,父親也暈倒了,情急之下他隻能先回家了解情況,以為用不了太久自己就可以回去,可事實證明他再也無法回到她的身邊了。現在她隻想聽聽暖晴的聲音,哪怕她生氣在章天看來也如天使般溫暖,他在心裏默默的說著對不起,我想你。


    “我知道你在聽,你說話呀,你到底怎麽想的?”暖晴焦急的等著章天回複。


    “我明天回去。”章天痛苦的思念著暖晴,這種煎熬壓得他喘不過氣來。他想見她,恨不得立刻、馬上。


    暖晴聽到章天要回去,高興的笑了起來說:“好,明天周六,我在家等你。”


    第二天,暖晴早早的起床,將家裏收拾一番,還特意將章天的沙發床換了一個新的床單後滿意的去市場買菜了,她決定今天下廚給章天做他喜歡吃的牛排,雖然從來沒做過,但是章天做飯時她會在旁邊觀察,應該沒那麽難。又買了幾樣蔬菜,準備做個沙拉,再煮個意大利麵,應該就可以了,暖晴盤算著。


    想是這麽想的,可實際做起來卻非常難,之前她是兩手不沾煙火氣,現在她是手忙又腳亂。油鍋裏“劈裏啪啦”的,令她膽戰心驚,她的手不是這被燙一下,就是那被燙一下的。終於煎好了,到煮意大利麵了,為了判斷熟沒熟,她嚐了不止一次的生麵條。最後暖晴癱坐在椅子上看著亂七八糟的廚房像戰場一樣狼藉。


    章天走到了暖晴的樓下,他看著暖晴家亮著的燈,現在不正是暖晴生活在明亮下,而自己卻生活在陰暗中麽。最近他恨恨的見識了一把什麽叫世態炎涼、人情淡薄,這是一個冰冷的社會,感受不到人間的煙火。父親企業風光的那幾年,身邊請客吃飯的朋友非常多,可現在給父親打電話的人都寥寥無幾。現實痛打了他,但他卻無法反抗。在他心愛的人麵前,他無力去愛她,更給不了她未來。


    他踟躕著,不知道該不該上樓,如果上樓看到暖晴,他怕自己會反悔,會不顧一切的抱緊她,自私的將她拴在身邊……這時電話響了:“你到哪裏了?有驚喜哦。”暖晴期待著。


    “我沒走。”章天望著窗邊暖晴孤單的身影,哽咽的說。


    暖晴不解的問“為什麽沒走?不是說好今天回來的麽?”


    “我們分手吧。”章天閉上了眼睛,眼淚奪眶而出。


    電話那邊沉寂了好久,仿佛時間凝固般。


    許久後,暖晴用顫抖的聲音問:“為什麽?”


    章天斷不能告訴他現在真實的狀態,他堅信,暖晴是願意和他共進退的,但他舍不得暖晴陪著自己麵對前方微弱的光芒和身後萬丈的深淵。


    “我喜歡別人了。”這句話說出來連章天都想抽自己一嘴巴。


    “你是在跟我開玩笑吧。”暖晴抱有一絲希望的問


    “沒有,我們結束了。”章天猶如萬箭穿心般痛苦難忍,匆匆掛斷了電話。


    暖晴看著餐桌上的牛排,一直固執的以為麵對什麽事情都能坦然微笑,可在章天提出分手的刹那,仿佛瞬間喪失了聽覺和視覺,像被扔進了一個黑洞,什麽都看不見,什麽都聽不見,終究不可抑製的淚如雨下。她捂著臉眼淚從指縫流過被燙的水泡,柔弱的身子在抽泣著,戰栗著。她不敢相信原來愛情竟如此脆弱,聽聞初戀是美好的,是一場甜甜的夢,那麽現在是夢醒了麽?


    章天蹲在地上,抱頭痛哭,他是愛暖晴的,他想讓暖晴幸福,原來不可一世的自己已經不複存在了,如今的他落魄又無助。所有和暖晴美好的回憶猶如潮水般將章天吞沒,他孤獨的站在路燈下,心仿佛被車輪碾過,血肉都已模糊。他在暖晴的樓下渡過了漫長又痛苦的一夜,默默的說了無數句對不起和我愛你。


    暖晴呆呆的坐在床上看著第二天清晨的陽光照進屋裏,她心裏空空的,像缺了一塊,整夜沒睡覺,渾身無力,連一呼一吸都疼。腦子一放空就是自己和章天的回憶,她不敢讓家裏太安靜,打開音箱,歌曲都是傷心的,聽到了某個歌詞就會更難受。告訴自己不能這麽頹廢下去,想著做點事情,可所見、所聞、所感都是章天的影子,回憶再次襲來泣不成聲……有時她在想一定是自己哪裏做得不夠好,他才會和自己分手的。有時她也在想象章天的新女朋友會是什麽樣子的,他們進展到哪一步了……就這麽胡思亂想想、渾噩噩的過了一個理應美好的周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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