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的應酬多了一個人,電梯的數字一層一層跳動很慢。常喻看著電梯門反射麵,站在她身後比她高出大半個頭的人,還有他炸毛的頭發。


    在無聲中轉頭看向王潭。


    倒不是質疑,她是真有點擔心:“他來一起談嗎?”


    畢竟剛轉過來半天,常喻不確定他現在對這個項目了解多少。如果非要帶人去,有更適合的人選。


    但是王潭選人一向有他自己的想法,常喻剛進公司的時候跟著王潭去和客戶交談,也是很多人不理解。


    所以常喻問完這句話就沒再繼續說,隻對著電梯門上不斷跳動的數字不說話。


    王潭聳聳肩,他嘴裏還叼著一根棒棒糖。


    然後把糖嚼碎,含糊不清得說:“我不喝酒,又不能讓你一個女生喝太多,還是得找個年輕的小孩來擋酒。”


    “?”


    張淮以站在後麵眨眨眼睛,腦袋上露出一個問號。


    電梯終於緩緩落到地下二層,王潭把吃完的棒棒糖杆隨手扔到電梯門口垃圾桶,就吹著口哨出去了。


    看了眼張淮以目瞪口呆的樣子,怕孩子懷疑人生,常喻覺得還是有必要跟他解釋一下。


    “他工作的時候,不是這幅吊兒郎當的樣子。”


    張淮以嘿嘿一笑,乖巧點頭,跟著常喻出了電梯門。


    “王哥不喝酒嗎?”他邊走邊提問。


    常喻走在前麵,比他多出半個身影的距離。


    回過頭跟他說:“老婆不讓多喝,王哥一喝多就喜歡到處給人打紅包。”


    王潭已經去前麵找車了,沒注意身後另外兩個人相視對望了一樣,然後突然一起笑了出來。


    張淮以調整步子,往前一跨,走到了跟常喻平行的距離。


    “王哥這麽有趣啊。”他終於找到話題,開始和常喻有一搭沒一搭得聊天。


    “不過放心吧,”常喻怕他擔心自己酒量,順便挽回一下王潭形象,“他一向能把控節奏,也不會讓對方一直灌酒。”


    然而事情總有意外,一個小時後坐在滿是煙味的包廂裏,室內禁止吸煙的牌子掛在門上仿佛擺設,常喻感到有一絲頭痛。


    幾個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還在高聲呼喝。


    往旁邊看過去,王潭的表情也不怎麽明朗。


    應酬的場所在一家川菜館的包廂,對方來的人不多。除了項目的負責人,就是一個帶著啤酒瓶底那麽厚眼鏡的法務。


    看資料法務是個三十多歲的中年男人,可能因為法令紋厚,看起來更顯老。


    常喻總感覺他笑起來的時候,給人一種陰森森的感覺。


    坐在他旁邊的人倒是很熱情。


    “喲!王律對吧!王大狀!”他手指著王潭,跟身旁人大聲嚷嚷,“王大狀可厲害了,有他在肯定能贏!”


    語氣聽著聒噪,這動作也人感覺不是很禮貌。常喻站在後麵。明顯看到王潭眼角跳了一下,眉眼下垂,平時好脾氣的氣息都收斂起來,是在極力忍耐。


    法務開口調節氣氛,說:“薑總能認可的人,一定是很厲害的人物。”


    這頂大高帽就這麽拋過來,常喻預感到今天的應酬會有點不好過。


    “沒有穩贏的官司,”王潭和對方簡單打過招呼後坐下說,“不過貴公司既然委托我們代理了,自然會全力以赴。”


    被稱作薑總的中年人一開口嗓門就特別大,震得桌上水杯都要抖三抖。


    他嗬嗬大笑:“你們都是文化人,我不行,我小時候啊家裏窮,初中都沒能讀完。”


    說話的語速很快,聽得出是商業場上浪裏白條這麽多年滾過來的人。


    拿起酒杯倒了滿杯,直接沒二話就幹了。


    跟這種道上的人交流是最累的,飯局上跟他講什麽都能扯到再喝一杯。


    酒過三巡,包廂一角已經多了很多啤酒瓶和白酒瓶。


    連王潭都沒擋住喝了好幾杯,倒是坐在一旁的厚眼鏡底法務像是得了特赦,前麵始終如一放著一杯可樂,撲騰撲騰冒著小氣泡。


    有點喝高的薑總,說話舌頭打結,他正前方的餐布上,被點燃的香煙燙出好大一個洞。


    還在堅持不懈勸酒,對王潭說:“王大狀,我跟你說,說,這次的案子交給你我是絕對,絕對放心的。”


    王潭很得體得接過酒杯,沒有喝,保持著謹慎微笑。


    跟剛剛在電梯裏嚼棒棒糖的隨性樣子完全判若兩人。


    “你們負責律師,可要常來坐坐啊!”另一個人大笑著開口道,“很多事項我們都不懂的,還得請教你們。”


    酒桌上嘈雜極了,王潭被人拉過去谘詢私人財產案件。


    張淮以頭偏過來輕聲說:“我們又不是簽了常年法律顧問,隻收了這一個案件的代理費。他們還想我們常年去?”


    包廂頭頂的燈熾熱,兩個人正說著悄悄話,常喻也歪頭,正好看到他亮晶晶的眼睛。還有隨著緩慢眨眼,右眼皮上有一顆痣。


    距離近到幾乎能從對方的瞳仁中,倒映出自己的影子。


    或許是說話靠得太近,又或許酒精正在身體內蒸騰,她感到臉有點燙。


    仰身靠後,偏過頭技術性喝水。在一眾煙霧繚繞的煙草味中,隱約問到了一絲清淡的木質香。


    薑總一晚上喝嗨了,原本係著的領帶已經被他自己拉開。直接繞過看起來比他高一個頭的張淮以,要給常喻倒酒。


    “想不到今天還有女律師過來!”薑總給她倒了滿滿一杯,又對著桌上其他人嚷道,“常律師一看就是女中豪傑,還是第一次見,按照我們道上的規律,第一次來給個麵子,三杯幹!”


    站著的距離挨得近了,都能聞到他身上煙酒混雜的難聞味道。


    “我來……”


    張淮以想開口,被常喻踢了一腳示意閉嘴。


    然後一口氣接過薑總的三杯酒。


    常喻晚上沒吃什麽,一下子酒精下肚,昨天的胃疼在這時候返了上來,她臉上有那麽一瞬間抽搐。


    又很快調整過來,露出最恰當的客套假笑。


    酒桌上亂哄哄,喝多了人容易越說話聲音越大。薑總還待在常喻身邊有些客套話,厚眼睛底法務也跟著靠過來。


    他說:“想不到常律師年紀輕輕能力強,長得也很漂亮。”


    不知是不是常喻的錯覺,總覺得他語調略帶輕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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