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辭眼底一片冰冷,上前扶起李如意,用隻有兩人能聽見的聲音緩緩說道:“本來嘛,我都忘了長安城裏還有你這麽一號人,你說你,好好活著不香嗎?偏要往我跟前湊!看在相識多年的份上,好心勸你一句,你若是不想讓你爹白發人送黑發人,以後見了我,還是繞道走吧!我怕我實在忍不住想弄死你。”


    李如意抬起頭,說話亦是隻有兩人能聽見:“這一次,是你贏了,可誰能笑到最後,還未可知。”


    她很清楚,若是以後真的見了楚辭就繞道走,她一定會成為整個長安的笑柄,永遠翻不了身,這會比直接殺了她還讓她痛苦!


    “那真是太可惜了。既然你要作死,那就怨不得我了。”楚辭還真有些擔心李如意會選擇以後見了她就繞道走,那樣的話,可就沒意思了。


    楚辭扶著李如意,這動作在外人眼裏看起來親密無間,殊不知親昵的表象下麵,已經滿是刀光劍影。


    歸羽放開慕容晴,慕容晴滿頭霧水,她實在想不通,明明她是要來找茬的,怎麽到最後變成她和表姐賠禮道歉了?不應該是楚辭跪在她腳邊給她磕頭認錯嗎?


    但是慕容晴還沒來得及開口,就被李如意拉走了。


    出了這麽一檔子事,楚辭和蕭錦嫿都沒了繼續逛下去的心情,便去雅間歇著,錦繡閣小廝進來送糕點茶水,蕭錦嫿扭頭詢問:“剛才那位夫人,是哪位大人府上的?”


    錦繡閣裏往來的貴客都是些皇親國戚、世族豪奢,再不濟也是達官顯貴之流,記住這些貴客的身份,是錦繡閣小廝必須要學會的,不然萬一出了差錯惹惱了貴客,一頓板子是少不了的。


    小廝笑道:“回您的話,剛才那位夫人,乃是少府少監賀大人的家眷。”


    蕭錦嫿點點頭,表示知道了。


    剛才看那位賀夫人的衣著穿戴,便猜測其夫君官職不會太高。


    在蕭錦嫿眼裏看來,三品以下的官職,都算不上高官。


    雖然賀夫人是想勸解調和場麵,但是賀夫人用長輩的語氣說話,這令蕭錦嫿很是不喜,她和阿辭的長輩,可不是誰都有資格當的。


    看在賀夫人是好心站出來勸解,蕭錦嫿也沒有多說什麽,換作平日,早就開罵了。


    楚辭晃了晃茶杯,看著茶葉打著旋兒落到杯底。


    她和李如意,從在國子監認識的第一天起,就互相看不順眼,多年前鬧出了那件事情之後,更是結下了梁子。


    隻是如今長大了,不能再像以前一樣見麵就掐,楚辭本想著,隻要李如意不主動來找麻煩,她也隻當沒看見這個人罷了。


    誰知道李如意偏偏死性不改,上趕著吃苦頭,非逼著她出手,以前在她手裏吃的虧難道還少嗎?真是不長記性。


    “表姐,我們幹嘛要給那個賤人道歉?”慕容晴跟著李如意去了另外一間雅間,擼起袖子,手腕都被歸羽捏青了:“你看,那個賤婢都把我的手捏成了這個樣子!不行,我要去殺了那個賤婢!”


    說著,怒氣衝衝就要出去。


    “站住!你現在如果再去,不但殺不了那個賤婢,舅舅還會用家法罰你,你信不信?”


    慕容晴:“……”


    “不僅如此,連我也會被父親責罵。”


    慕容晴有些垂頭喪氣,她知道李如意說的是真的。


    兩邊都是高門嫡女,如果再鬧下去,隻會白白讓人看了笑話,父親最是注重臉麵,不會允許這種令家族被人笑話的事情發生。


    “那怎麽辦?難道就這麽算了?我可咽不下這口氣!”


    慕容晴不甘心,她長這麽大,從來都隻有別人給她跪下磕頭求饒,什麽時候發生過她給別人道歉這種事情?


    這個時候,慕容晴根本就不記得是她先去找茬這回事,隻記得楚辭逼著她當眾道歉、讓她難堪。


    “不著急,那個賤人得意不了多久,且讓她再蹦躂一段時間。”


    李如意垂下眼皮,斂去眼底的恨意,總有一天,她會把那個賤人踩入泥濘!


    從錦繡閣出來時,天色暗沉,烏雲滾滾,蕭錦嫿看了一眼天空,很擔心會打雷下雨。


    到了下午,長安果然下起了雨,雨勢越下越大,入夜之後雷聲轟隆,烏雲籠罩著天空,越壓越低,仿佛伸手就能扯下。


    聽到雷聲,安親王、楚墨和楚言皆是匆匆穿好了衣服,不約而同朝著聽風閣趕來。


    十年前,安親王妃便是在一個風雨雷電交加之夜去世的,自那以後,楚辭便害怕打雷,晚上一旦有雷聲響起,便難以入眠。


    是的,長樂郡主楚辭天不怕地不怕,唯獨害怕打雷。


    柔軟舒適的床榻上,楚辭盤膝而坐,似乎是在修習心法。


    隻是當雷聲轟隆響起時,一瞬間變得煞白的臉色、緊緊握住的拳頭以及輕微顫抖的嬌軀,都證明楚辭並沒有表麵上看起來這般鎮定。


    “轟隆!”


    半空中炸開一聲響雷,楚辭臉色煞白,嬌軀一顫,幾乎癱軟在床榻上。


    芷秋急忙披件外衣,從外間奔進來,先倒了半杯茶水,塞進楚辭手裏讓她壓壓驚,自己也爬上床榻,輕輕攬住楚辭雙手捂住楚辭的耳朵,低聲安慰:“郡主不怕,有奴婢陪著您呢,不怕啊!”


    喝了一口茶水,聞著芷秋身上傳來的淡淡香氣,楚辭覺得心安了不少,看著芷秋的嘴唇一張一合,楚辭又莫名覺得好笑,外麵雷聲這麽吵,她又被捂住了耳朵,哪裏聽得清芷秋說了些什麽?


    直到外麵笛音響起,楚辭靠在芷秋懷漸漸鬆懈下來。


    急匆匆穿過走廊,離聽風閣還有著一段距離,安親王忽然聽見了一陣悠揚清亮的笛聲。


    此曲旋律舒緩優美,入耳不由得心神一靜,洗盡塵俗,曲調如鬆濤陣陣,萬壑風聲。


    楚墨和楚言隨後趕到。


    聽到這曲調,楚墨眼眸一亮,“這曲調……竟有安神靜心之效?!”


    三人急匆匆趕到聽風閣,一進院門,便瞧見南弦一襲紫衣立在八角飛簷涼亭裏,手持一管白玉笛子,衣袂和紗簾在夜風中肆意翻飛,悠揚清亮的笛音在夜空中飄蕩。


    南弦也看見了他們,並未停下笛音。


    而就在此時,院牆外麵,不知何處,也傳來一陣琴音,曲調似絲絲細流緩緩淌過心間,和緩安逸。


    安親王,楚墨和楚言仔細一聽,這琴音竟然也有安神靜心之效,此刻和笛音混在一起,倒是有了相輔相成之效。


    “阿爹,這琴音不知是何人所奏,要不要我派人去尋?”


    “不必。”安親王搖搖頭,道:“卿落的笛音和這琴音裏都含有內力,方才有安神靜心之效。咱們安親王府獨占安仁坊一坊之地,琴音能傳到這裏來,彈奏之人必須要耗費更多的內力。今日之事,記在心裏便好,人家既然不想現身,我們又何必強求?阿辭這裏看樣子會折騰到很晚,你倆明天一個要去巡城司,一個要去國子監,都回去,我去看看阿辭。”


    安親王把兄弟倆都趕了回去。


    聽到開門聲,芷秋抬頭一看,剛要起身見禮,安親王製止了她,借著夜明珠散發出來的柔和光芒看著楚辭,很是心疼,這丫頭怕雷,這麽多年在外麵,每逢夜晚驚雷,是怎麽過來的?


    芷秋起身讓開位置。


    楚辭一向淺眠,又怕驚雷,聽著安神靜心的笛音和琴音,心神漸漸鬆懈下來,閉著眼睛,連自己老爹來了都不知道,忽然落入一個懷抱,頓時一驚,剛要睜眼,鼻間便嗅到了那熟悉的氣息。


    “阿爹?”


    安親王抱著女兒,大掌輕輕撫著女兒的頭發,壓低了聲音安慰:“莫怕,阿爹在呢!”


    此刻若是安親王的麾下將領們在這裏,看見這一幕,估計會驚掉了下巴。


    誰能想象得到,殺伐果決、行事雷厲風行的安親王,在女兒麵前,竟是這樣一副好脾氣?


    這也就是楚辭,換作楚墨或者楚言,安親王早就一巴掌呼過去了,堂堂七尺男兒,要是怕雷,丟不丟人?


    直到寅時,雨勢才漸漸小了,雷聲也漸漸息止。


    雷聲停了,琴音和笛音卻沒停。


    夜皇一襲黑衣,端坐在桌案前,修長的手指輕輕按在琴弦上,指尖勾動琴弦,和緩安逸的琴聲從指間流瀉而出,似絲絲細流緩緩淌過心尖,舒軟恬靜,安神靜心的曲調,甚至令聽眾仿佛生出了一種紅塵喧囂諸事煩擾都在此刻遠離了的感覺。


    冷刀站在夜皇身後,小聲提醒:“主上,雷聲已經停了。”


    “那又如何?”


    夜皇頭也不抬,繼續奏著安神曲。


    冷刀:“……”


    如何?


    您倒是停下來啊!


    安神曲以內力彈奏,方才有安神靜心之效。安親王府房子又大,獨占安仁坊一坊之地,琴音要想傳到聽風閣,就必須要耗費更多的內力。


    從雷聲響起趕到這裏,到現在為止,您已經彈奏了將近半個晚上,您老人家不嫌累啊?


    “殿下,您要不要休息一會兒?”


    “不用。”


    小家夥自小就怕驚雷,剛才折騰了大半個晚上,定然已經很疲倦了,正是需要安神靜心一場好眠的時候。


    “殿下……”


    “有話就說,吞吞吐吐的幹什麽?”


    “聽說長樂郡主七歲那年病過一場,忘記了一些人和事情。”


    “你想說什麽?”


    “您尋墨玉雪蓮是為了她,在此枯坐一夜奏琴也是為了她,屬下不明白,長樂郡主都已經不記得您了,您為什麽還要如此記掛她?”


    夜皇沉默了一瞬。


    “你說的沒錯,她已經不記得我了。可是,那又如何?”


    指尖勾動琴弦,鬼麵具下唇角勾起一絲淺淡笑意:“我記得她,便已足夠!”


    “可是殿下,郡主現在還不知道您的真實身份,您就打算這樣一直瞞下去?”


    夜皇並沒有回答這個問題。


    說實話,他並不想瞞著小家夥什麽,但是現在還不是說出來的時候,等到了合適的時機,他自然會和小家夥說清楚。


    隻是希望到時候小家夥不要生氣,萬一氣出病來可怎麽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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