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院子裏,嗚啦啦跪滿一地,德全站在眾人麵前宣讀聖旨:“應天順時,受茲明命。明威將軍及部下沿途護送辛苦,賞綢緞千匹,白銀三千兩。然兗州重地,不可久離,特令盡快趕回兗州,欽此。”


    韓誠穿著一身鎧甲跪在最前麵,垂首低眉,雙手恭恭敬敬舉過頭頂:“微臣接旨。”


    德全臉上笑容意味不明,把聖旨捧到韓誠手裏:“明威將軍,您一路辛苦了。”


    韓誠眉頭微微一簇,他總覺得德全似乎話裏有話,心頭莫名湧上一抹不安,可這種不安的感覺究竟是源自哪裏,他想了半天也沒想明白,隻好暫時先壓著,站起來回以一笑:“公公言重,此乃韓某職責所在,不敢稱辛苦。韓某先下去整頓,接下來的路程,就有勞定侯大人。”


    南越使團的人也在此處,和南越邑親王寒暄幾句後,德全就打算返回帝京。


    轉身之時,德全忽然看見一抹單薄瘦削的身影,那人年紀看著約莫二十出頭,五官清秀俊朗,臉色卻很蒼白,眉宇間也隱隱透露著一絲疲態,身穿紫衣錦袍,腰間係著犀角絛帶,墜著一枚白玉佩,外罩一件深色大氅。


    能有資格站在邑親王身邊的,目前除了南越那位長公主,就隻有現任禮部尚書穆遠。


    那人見德全望著他,咳嗽幾聲,輕笑道:“德全公公,在下穆俊衡。”


    穆遠此人,德全也有所耳聞。


    這少年看上去弱不禁風,但是德全在皇宮裏待了多年,陰謀詭計司空見慣,眼力老辣,心知這少年絕對不簡單,能夠坐穩禮部尚書這個位置,憑一己之力撐起整個穆家,又豈會是尋常人物?


    不過,不知道為什麽,看著眼前的穆遠,德全心中泛起了一絲奇怪的感覺,隻是說不上來到底哪裏奇怪。


    對方主動打招呼,德全也堆起笑容迎上去:“穆大人這是怎麽了?瞧著氣色不太好,可有讓大夫瞧瞧?”


    穆遠手指抵在唇邊咳嗽,“有勞德全公公掛心,大夫已經瞧過,並無大礙。”


    “穆大人年輕有為,千萬要保重身體,否則萬一在我們北涼有個什麽好歹,邑親王可不好向南越皇交代。”


    “多謝德全公公關懷……”


    穆遠這句話還沒說完,他身邊一直攙扶著他的小廝忍不住插嘴:“德全公公,聽說你們北涼長樂郡主比我家公子好不到哪裏去,您還是多擔心擔心那位郡主娘娘吧!”


    “阿童不得無理!”


    穆遠低聲訓斥,那名小廝才不情願的閉上嘴巴。


    “是我管教無方,無心之言,還請德全公公莫要往心裏去。”


    “我們長樂郡主是個有福之人,定會長命百歲。穆大人還是要多管教管教下人為好,畢竟不是誰都像咱家這般好說話。”


    德全看了阿童一眼,眼底深處泛起冷意,長樂郡主深得陛下寵愛,他自然也希望長樂郡主能夠百歲無憂,豈容南越之人評說?


    “德全,你先回去複命,這裏交給本侯。”


    定侯一身重鎧走過來,銳利的眼神從穆遠身上掃過,停留在阿童身上,“你該慶幸今天來的是本侯而不是安親王,否則你有十個腦袋也不夠砍。”


    德全和穆遠的一番話,很快傳進了楚辭耳朵裏。


    彼時楚辭正閑著無事,拿著搗藥杵一下一下搗著藥材。


    “雖然是無心之言,但聽著讓人很不舒服。阿弦把驛館地圖畫出來了,你應該找得到穆遠主仆的房間,把這個放到他們的茶裏,看著他們喝下去。”


    楚辭從廣袖裏摸出一個淡黃色紙包遞給風七。


    “這是什麽?”


    “瀉藥。”


    風七嘴角一抽。


    “您老人家怎麽隨身帶著這種藥?”


    楚辭抬頭放下藥杵,語氣不善:“你說誰老?”


    關鍵時刻,風七求生欲爆棚,腦子靈光乍現,連忙道:“您聽錯了!郡主風華絕世,美豔絕倫,一點都不老!”


    “算你機靈!”楚辭扔給他一個大白眼,“姑奶奶我身為藥王穀神醫的關門弟子,隨身帶著各種藥,有什麽奇怪的?除了瀉藥,我還有封穴散,十香軟筋散,鶴頂紅,你要不要試一試?”


    “不用!屬下福薄,消受不起!”


    說完,不用楚辭吩咐,風七揣著瀉藥包麻溜的跑了。


    月黑風高夜,殺人放火時——啊呸,才怪!


    托楚辭那包瀉藥的福,穆遠一個下午跑了十幾趟茅廁,整個人都虛脫了,好不容易才從茅廁裏爬出來,兩腿發軟無力,額頭上冒出冷汗,原本就蒼白的臉色更是白的嚇人。


    他身邊小廝阿童的狀況也好不到哪裏去。


    “要是讓小爺知道,是誰給小爺下了瀉藥,小爺弄死他!”


    穆遠扶著走廊裏的柱子,氣得咬牙切齒,幾乎是從牙縫裏一個字一個字的往外蹦。


    使團裏的隨行大夫給他看過了,定侯也找來渝州當地的大夫給他看過,都說他們主仆二人吃壞了肚子。


    瞎扯淡!


    真要是吃壞了肚子,大夫看過後,一碗湯藥下去也該有些效果,可他都喝三碗了!


    穆遠也經曆過不少風浪,很快就意識到這是有人給他和阿童下了瀉藥。


    這令穆遠很疑惑,那人能夠潛入驛館,卻隻是來給他和阿童下瀉藥?


    扭頭看向阿童,穆遠麵色不善,“穆俊衡那家夥現在到哪了?”


    阿童嚇得渾身打個激靈,趕緊撲過去捂住他的嘴,緊張的望向四周,見四周無人才鬆了一口氣:“我的玉公子玉祖宗!您老人家小心點行嗎?差點被您給嚇死!”


    “這種事情下次別再來找小爺!”


    玉公子滿心憋屈,這一路上為了方便蒙混過去,被使團裏那些隨行大夫的湯藥苦的要死,眼瞅著就快到北涼帝京長安城了,誰知道特麽的又被人下了瀉藥!


    他太難了!


    下次再有這種事情,他絕對不會再搭理穆遠那個家夥,被那個家夥坑死了!


    腹中一陣異樣感覺襲來,玉公子臉色一變,捂著肚子衝向茅房:“不行,又來了!”


    阿童也捂著肚子掉頭狂奔!


    渝州驛館某處牆外,三道人影貼著牆迅速移動。


    楚辭今夜換了一身男裝,外罩一件夜行衣,臉上戴著半張玉質狐狸麵具,就連她的折扇笙歌,扇骨上也抹了能暫時改變暖玉顏色紋理的藥粉,畢竟笙歌在她手裏除了打架,還能裝逼,被人認出來不太好。


    玉質麵具眼眶處鑲嵌了許多米粒大小的黑曜石,光芒照在黑曜石上麵的時候,經過黑曜石的反射,無論從哪個角度看,楚辭的眼睛都是黑色的。


    楚辭的眼眸是極為少見的紫色,倒是有能夠暫時改變眼眸顏色的藥物,但吃多了容易傷身,能不用最好,神醫就想了個辦法,打造了一副玉質狐狸麵具。


    南弦和白落塵也是一身夜行衣打扮,而風七和風十一在天黑之前就悄悄離開了渝州。


    白落塵貼在牆上仔細聽,聽到巡邏守衛的腳步聲走遠後,朝著楚辭和南弦招招手。


    楚辭和南弦翻牆入內,穩穩落在草地上,白落塵隨後也跟著翻進來。


    楚辭打量四周,根據南弦畫出來的驛館地圖,判斷他們的位置離南越使團下榻的主院還有一段距離。


    “按計劃行事,我去東院。”


    南弦點點頭,“那我和雲舟去西院。”


    白落塵忍不住吐槽:“花妖嬈辦事不靠譜,墨玉雪蓮具體在誰手裏都沒查出來。”


    “墨玉雪蓮這等靈藥,能查到下落,師兄就該知足了!我讓花妖嬈安排了人接應,如果遇上突發情況,立刻發信號,不要戀戰!”


    大約一炷香時間後,楚辭蹲在一處房簷上,悄悄探出腦袋,看著下方巡邏的守衛,忍不住暗歎


    沈世伯不愧是沙場老將,才開始接手護送南越使團,布防就如此嚴密,好幾次她都差點被巡邏守衛發現,幸虧她反應迅速。


    南弦之前夜探渝州驛館時,順手把守衛巡邏路線圖畫了出來,但是很顯然,定侯及麾下親衛也不是吃素的。


    待巡邏守衛們走遠,楚辭輕盈地翻下屋簷,遁入假山下的陰影黑暗中,很快沒了蹤影。


    十餘匹駿馬在官道上疾馳飛奔,馬背上的騎手全部都用寬大的黑色鬥篷遮住了身軀,無人開口說話,隻餘馬蹄聲響。


    直到頭頂傳來一聲清亮的鷹啼,領頭那人抬手一揮,勒住韁繩,其餘眾人也隨即勒住韁繩,動作整齊劃一。


    烽火落下來,站在馬背上,下屬適時遞上火折子,領頭那人抬起頭,在一片火光中露出一雙眼眸,楚辭若是在此,定能認出來是誰。


    宣紙上隻有一行簡短的字:風七和風十一已趕往煙陽城。


    楚墨嘴角一抽,忍不住捂臉。


    他是該說他妹妹太過聰明,還是兄妹二人心有靈犀?


    他隻是在信中提了一句,打算在韓誠回兗州的路上動手,阿辭居然連他打算在哪裏動手都猜到了……


    此次針對韓誠的謀劃,楚墨其實並沒有用什麽陰謀詭計,一切不過是順勢而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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