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總管出京時,那童貫隻說要他帶回蘇峙恒,沒說要蘇峙恒死。以他跟隨童貫多年的經驗,他私下猜測,這其中一定有個秘密。內侍要蘇峙恒死,那是得不到就要毀滅,證明上皇並沒有把秘密告訴兒子。如今金軍勢大,今春在東京外被擊退,撤軍返回後又蠢蠢欲動。官家與王爺不甚親近,他不得不給自己留條後路,好歹要查出點什麽來,以後憑此也有個進身之階。殺了蘇峙恒七個屬下,他不後悔。內侍死了,雙方就算撕破了臉皮,成了敵人。敵人之間,本就是你死我活。現在當務之急,是要找到蘇峙恒,他受了重傷,必跑不遠!


    易尓善一回來,楊總管就下令去雙竹嶺山下紮營。土兵說那裏有很多留下來的竹節竹尾,楊總管猜蘇峙恒曾在那裏呆過,後來被人抬走了。他一麵安排土兵去縣裏報訊,先解決食宿問題;一麵督促官軍啟程。


    隊伍正行進中,一隻鴿子在低空中盤旋,久久都不離去。楊總管叫道:“拿我的弓箭來。”親兵遞上弓箭。隻見他操弓似彈珠,箭去如飛蝗,連射了幾支,將鴿子射下地來,親兵拾起,交與他手中。楊總管拿起鴿子來看,是隻信鴿無疑,但雙腳上並沒有物事。


    卻說孫喜爬上祁家灣岩壁頂樹林,不敢驚動邵垸主他們,隻撿草叢裏慢慢往下溜,費了好大勁,才到山下。從此也不管什麽方向,有路就走,一氣兒走出十來裏;見那山路邊有個小水潭,一條大漢,與他父親年紀相仿,滿麵風塵,正牽著匹黃馬在飲水。孫喜便叫道:“嘿,灰漢子,不洗把臉嗎?你這樣子難見人嘞。”


    那大漢回頭看孫喜一眼,指了指水潭,並不說話。孫喜走近去看,不由大窘。原來是那潭水清澈,像鏡子似的,正照出自己臉上烏七八糟。知道臉上髒了,人家是先讓馬喝飽,再來收拾自己;看見別人臉髒,也不大驚小怪,隻是出了個主意。兩相比較,孫喜知道自己差遠了,不由對大漢生出幾分敬意來。他恭謹地問道:“請問伯伯姓名?”


    大漢將馬牽離潭邊,答道:“我有任務在身,不便告知姓名。但不介意別人自報。”


    孫喜想了想,笑道:“伯伯行色匆匆,未必有閑心來記一個縣學生員名字。伯伯請便。”


    那大漢聞聲轉頭,盯著孫喜看了一會,問道:“你可知道有一處地名叫祁家灣?”


    孫喜瞬間如被蛇咬,他剛剛逃出生天,再不想與祁家灣有半點關係,立即答道:“這裏哪有那種爛地方?伯伯再往別處找找看。”


    那大漢扔了韁繩,一個箭步跨過來,輕扣住孫喜肩膀,溫言道:“你怎知祁家灣是爛地方?”


    孫喜強辯道:“這裏但凡風景好點的地方,我全知道地名。我不知道的,又有什麽好啦?不是爛地方嗎?”


    那大漢不知孫喜是縣學裏第一頑皮小孩,學堂牆上還要掏個洞的;見他長得胖胖乎乎,覺得是自己多心了,便放了手,說道:“你有多少歲?”


    “十六。”


    “十六啊?有一個叫甘木的,你可認識?”


    孫喜使勁朝大漢臉上看,想在灰塵後麵尋出點蛛絲馬跡來,然而並沒有。


    “你姓甘?”


    “不是。”


    “你以前見過甘木?”


    “沒有。”


    “我也沒有。縣學裏現在就沒有這號人。”孫喜嘴上毫不含糊,這種半真半假的話他說得很溜,時間長了,自己都不記得真假。大漢看起來有些失望,孫喜見他不再追問,就捧起水來,胡亂洗了幾把臉,往前走了。那大漢就重新上馬,一路往天上看,目光驚疑不定。


    行到一個隴上,那黃驃馬忽然停住不動,揚起頭左右擺動,鼻孔裏發出咻咻的聲音。沒過一會,它朝兩麵山中長嘶,接連不斷。那大漢也跟著細聽,好象左山方向有動靜。果然,黃驃馬又跑起來,正是朝左。又行過兩裏來路,來到一個山口,不等這一人一馬靠近裏側,兩邊山岩上各跳下兩個拿刀漢來,將馬四麵圍住了。那在馬首前的漢子持刀拱手道:“這位官人,前頭出點事,過不去了。趁天色尚早,官人請原路返回。”


    “前頭什麽事?”那大漢問道,看那四人時,均是軍漢打扮。


    “你是何人?竟敢過問軍事。”那四人中有一人喝道。


    “我從潭州來,正是要找一個軍爺敘話。”


    “這裏沒有你找的人。你還是快走吧!”先前接話的人很不耐煩。


    “怎生見得沒有?”


    “我們一共隻有五個,彼此知根知底。這兒就有四個了,你認識誰?”


    “我要找的軍爺,原本也是不認識的。”那大漢不卑不亢地答道。


    馬前頭的軍漢見來人不識勸,將刀一掄,作勢砍向馬頭。那大漢將韁繩一帶,兩腳一夾,馬先退了一步,接著向前衝進了山口。四個軍漢默不作聲,隻在後麵緊緊追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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