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才十二三歲的女娃娃,眉眼彎彎,孩子氣般的說出那種話,真是把楊休嚇了一跳。


    他最近,怎麽盡遇到些妖孽?


    小先生便罷了,那是承彥公高徒,怎麽承彥公這閨女,也如此可怕啊!


    嚇得他趕緊搖頭拒絕,隻言下次再談,然後便借口跑出正廳了,最後拿了六萬張楚紙,就抓緊往交州而去。


    見此,黃月英才輕笑出聲,製糖這事兒,在沒有絕對的力量和把握之前,沒辦法大規模的折騰,隻能買幾個甘蔗園,小打小鬧。


    而今的她,到底是過於弱小,無法放開手腳,內心感歎一聲,便往書房而去。


    曆史上,甘蔗大約在周宣王的時候傳入華夏開始,多見於南方,隻當成一種水果來食用。


    至於有沒有甘蔗園,她其實還不清楚。


    在她印象中,至少要能製糖了,才會有甘蔗園這個說法。


    書房中,老父親正認認真真的抄著經義,老母親在一旁撫琴,一角的香爐內飄著縷縷白煙,端的是和諧,便是她走進書房,兩人也沒有發現。


    直至走到黃承彥身邊,對方才反應過來,笑著看向自家閨女,“安排好了?”


    “嗯,好了。”黃月英點頭,笑道,“阿父,今日不過初八呢,何必如此著急?”


    “等天暖一些,為父要出去訪友。”黃承彥笑笑,停了筆,語氣柔和,“所以抓緊把阿楚的事情做完。”


    黃月英隻得笑著點頭,黃承彥的性子,便是如此,她自然也禁錮不得。


    “為父這裏有一部分,其他的安排給你其他叔伯了。”黃承彥補充道,“最遲到三月,現有的存書,便可全部抄完。”


    “屆時,印刷工坊也能開工了。”黃月英感歎著,這樣一來,她要走的第一步,就算完完全全的踏出去了。


    積攢力量,可以培養自己所需要的人才。


    她來這個時代一趟,可不是要爭什麽所謂的天下。


    “所以,我兒究竟要做些什麽?”琴聲停了,蔡氏眼中有些擔憂,站起身,也走了過來,目光注視著黃月英。


    “阿母,我想做的事情,應該是天下所有讀書人都想做的。”沒有任何猶豫,黃月英便答,“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


    “你為女子,如何治國平天下?”蔡氏收起了擔憂,聲音冷冽起來,她不是無知婦人,當然知道如今天下大亂,豪傑並起,可在這樣的世道之中,一個女子能做什麽?


    而阿楚的想法,也不知是好是壞,她很擔心。


    “扶風班昭,號大家,博學高才,好史,竟班固未成之《漢書》,為政勤奮,世間可有不敬她者?“


    班昭,史學家班彪之女,班固、班超之妹,嫁曹世叔,在班固離世後,續成《漢書》,後又參政,當時天子稱之為曹大家。


    “曹大家亦著《女誡》…”


    “《商君書》言,壯男為一軍,壯女為一軍,男女之老弱者為一軍,此之謂三軍也。既女子可上戰場,憑何非要認定自身卑弱、守所謂的婦行、以夫為天、曲從公婆呢?”


    “再說了,班昭的《女誡》也未曾說女子不可建功立業,興國安邦。”


    蔡氏默了默,眼中的擔憂便收不住了。


    她父親是蔡諷,自小,她也隨族裏的兄弟學四書五經。


    以前也問過為何男子能入仕治國,而女子入仕則隻能管所謂的內廷,可後來年紀漸長,她慢慢接受了,這個世界…就是這麽規定的。


    而今自己的女兒提出了這樣的問題,她不知如何回答,也不知如何拒絕。


    再說了,連自己的丈夫,也從未拒絕過閨女。


    這,當真是好事嗎?


    “阿母,我會小心再小心的,若不成,找個普通人嫁了便是,學阿母一般,相夫教子,也未嚐不可。”知道蔡氏是擔憂,黃月英話語還是軟了下來。


    蔡氏長歎一口氣,“你啊……何時有這般想法的?”


    “風寒好後。”


    “風寒嗎?”


    “我風寒的時候,莊子裏也有不少人風寒,我記得是……有五家人辦了白事,其中,還有阿青,便是我,也險些丟了性命。”


    黃月英初穿越時,黃家莊子上,因風寒去世了好幾個人,有大人,有小孩……其中一個,如今按照原身的記憶回想起來,正是原身玩的不錯的一個堂妹,小名阿青,年僅八歲。


    所以,她身上,多了一份同理心。


    聽著自家閨女說的話,蔡氏眼眶開始泛紅,阿青啊,也是一個很乖巧的小女娘啊,想到自家閨女也險些沒挺過來,她更是心如刀絞。


    “看著送棺的族人或者佃戶們,麵上悲戚,身子薄弱,我就在想,為什麽呢?是他們不夠勤勞嗎?不夠能吃苦?還是,他們不夠善良?”


    講到這裏,黃月英苦笑的搖搖頭,“都不是啊,是如今是世道太壞了,天下大亂,賦稅繁雜,有的人吃不飽飯,有的求不了醫。”


    “阿母,這世道比風寒更可怕的,是戰亂,是欲望,是……人心。”


    “幼時,阿父教我學禮,孩兒便問過阿父,大道是否真的能夠實現?”


    黃承彥笑著摸了摸胡子,眼裏全是驚喜,“那你可還記得阿父如何回答?”


    “阿父說,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


    “所以,我想讓天下人有飯可食,有衣可穿,有屋舍能住,若不小心病了,也能夠好好治病。”


    “雖然我也知道大道難成,但也想努力去探索這條路。”


    這條路,是真的很難,難到即便是兩千年後,也未曾實現,黃月英也明白,她其實做不到,但這並不妨礙她以此說服黃承彥與蔡氏。


    原本,她隻是想造一些便於生活的東西出來,提升生活質量,直到盡數獲得原主的記憶,又逐漸接觸這個時代的其他人,才讓她想要走更遠的路,做更多的事。


    蔡氏擦著眼睛,輕聲抽泣,一邊心疼自家閨女,一邊覺得心裏驕傲,半晌,才道,“想做,便去做吧。”


    “謝謝阿母。”黃月英抱住了蔡氏,甕聲道,“阿父和阿母,是天底下最好的阿父和阿母了!”


    黃承彥哈哈大笑,抱住了他的妻女,眼眶,一不小心也紅了。


    他雖無子,卻有一個不讓須眉的女兒。


    此生足矣。


    腦海裏,卻回憶起自家閨女跟著誦讀的情形,


    大道之行也,天下為公,選賢與能,講信修睦……故謀閉而不興,盜竊亂賊而不作,故外戶而不閉,是謂大同。


    ……


    初十,天略有些灰蒙蒙的,氣溫也不高,北風依舊呼嘯。


    此時,春節還不是春節。


    後世,正月初十亦已是法定工作日(該死的調休,放假放了個寂寞)!


    黃直替代了周揚,帶上了庫存楚紙的三分之二,往襄陽而去,準備楚紙鋪,不,三味書屋的相關事宜。


    “阿楚,琮兒的功課,你得多幫叔父看著些,莫要讓他像以前那般貪玩了。”


    臨行前,黃直交代著自家侄女。黃月英的聰慧,他看在眼裏,自家兒子不算妖孽,卻也有中上之資,比他好上許多。


    本是舍不得自家父親的黃琮聽了這話,掙紮著要從黃直身上下來,過了歲首,他自覺長了一歲,不服氣的反駁,“阿父,我是跟著阿姊學本事的,哪裏是貪玩了!”


    黃直隻是笑著,也不回答,摸了摸黃琮的腦袋,“聽話。”


    “哦。”黃琮隻是哦了一聲,隨即又看著自家父親流露出不舍。


    “好了,阿父去忙了。”


    “那襄陽的事情,就拜托叔父了。”一旁,黃月英誠懇的道。


    黃直笑著點頭,“琮兒,也就拜托阿楚了。”


    “叔父放心便是。”


    “既如此,便出發了!”


    “出發!”


    ……


    正月之中,整個黃家莊子是忙碌的,工坊幾乎沒停過,製成的紙,也在每日搬運進專有的庫房。


    兩日後,有車馬自襄陽來。


    “恭喜楚安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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