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蒂娜,我就想到你會跟來的。”那個人沉吟一番,緩緩開口說。


    被一口叫破了名字,蒂娜繃緊了腦海裏麵的每一根神經,一擊之下,瀕臨斷掉。


    這簍子,可能捅得比她想象中的還要深,得多。


    這個人知道自己的真實名字,真實身份……這一點都不奇怪。


    德羅·聖塔司婭,這個男人掌管銀行四十餘年,蒂娜還是個孩子的時候,他就已經是聖塔司婭銀行的行長了,蒂娜戴上麵具的時候,他是家族之中僅次於卡爾的重要人物,蒂娜的任命儀式上,他也在現場。


    他知道蒂娜從那裏來,他知道蒂娜的一切。


    前些年,才把行長的職位交給他的兒子安布拉,回到自家的別墅中養老,這才漸漸淡出人們的視線,但是不久之前,安布拉調到鬱司綱銀行去了,卡爾請他再次出山,主持銀行事務。


    但就是這樣一個人,他受到的禮遇和優待從來不曾斷絕,他為什麽要……


    “當時我們去下城區找阿冷的時候,你就已經……”


    “比那更早。”


    “早到什麽時候?”


    “早到那個時候你還是個繈褓裏麵的孩子。”


    蒂娜不禁感到一陣膽寒,任憑她怎麽猜,她都猜不到這家中之鬼竟然是德羅。


    他究竟……究竟為了什麽?


    金錢?


    權力?


    還是別的什麽什麽?


    他除了家主之位,幾乎擁有著一切啊。


    “你到底憑什麽,讓他們聽命於你?”


    蒂娜問他。她實在不解,家族中有鬼,這是很早之前就有的定論,從一些瑣碎的小事,拚湊出一張醜陋的畫卷,為此她動用家族密探,調查了很多人,最終一無所獲,可最終沒有想到,真正的禍害就是自己視為手足,給予了全部信任的密探。沒有人能想到家族密探的叛變,這在曆史上是從未有過的。


    這就像是你妄圖使用冰鎬去鑿穿湖麵,可是冰鎬卻早已被腐蝕,你嚐試著驅狼逐兔,可是它早已經有了新的主人,你覺得一切都是理所當然,但是到頭來卻一切都是那麽莫名其妙……直到德羅出現在她麵前,這樣一來好像所有事情都能說得通了,一切斷掉的邏輯都接了上來。


    “執掌銀行這麽多年,掌握著家族最重要的資產和財富來源,有什麽事情是錢解決不了的呢?我總不能像某些人一樣,什麽都沒給自己留下。”德羅臉上沒有什麽得逞後的喜悅,相反的,他好像很疲憊,好像是終於,終於到了這一天,蒼老得發藍的眼睛淡淡地,不願意再多說一些無謂的話,“好了,跟死人聊得太久了……你是時候上路了。”


    “可是……”但月這時候好像想要說些什麽,可是德羅沒有給他說完的機會。


    “動手!”


    這命令有氣無力,但是又是那樣無可抗拒。


    德羅想要離開,在他轉身的瞬間,蒂娜立馬就做好了戰鬥準備,袍子裏麵的槍早已經上膛完畢,但是他們顯然更快,時間已經來不及了,一發鐳射彈已經來到了她跟前,這個距離,她完全沒有閃避的機會。


    而正好是這個時候,一個人影擋在了蒂娜麵前,子彈進入人體沉悶的聲音。在蒂娜絕望的神色中,但月緩緩倒下,暗紅色的血慢慢地從他的腰腹處流了出來。


    慢慢地流出來,浸潤了底下的雜草。


    須淨是密探之中頂尖的刺客,縱使是但月的倒下,也沒有讓他產生一點點猶豫,他微微俯下身子,雙腳緊繃著,加速,順勢從靴子中取出短刃,刺向蒂娜的速度形同豹子。


    砰!兩柄短刃撞擊在一起的聲音清脆而且刺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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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時身後傳來了慘叫,他閉上眼睛,心中暗數,卻大感不妙。那不隻是一個聲音,而是好幾個人臨終的呼喊重疊到了一起,德羅的臉上終於露出來了微微震驚的神色。


    他回頭一看,果然,是做好了戰鬥準備,但是卻毫無作為的蒂娜,她一臉震驚地站在一旁,仿佛是無關於這個世界,在她麵前的幾個密探,胸膛之中無一例外,都被一根機械觸手完完全全地穿透。


    這個角度刺進去,心肺係統無疑已經被完完全全破壞掉了,沒有任何活下來的可能。


    “但月……”蒂娜喃喃道。


    “卡爾……”德羅喃喃道。


    出現在蒂娜身後的身影,熟悉,但是又陌生。


    熟悉的是他們曾一起共事過,日以繼夜。陌生的是,也有好些日子沒有見過了……大概,幾年了。


    沒有錯,這個人正是卡爾。


    德羅覺得這時候應該做出一些什麽表情才好,但是思來想去,無論怎麽都不合適,要麽過於卑微,要麽過於狂妄,思前想後,最後隻好選擇用力把嘴角往上拉了拉,如果你沒有過於留心,會覺得他看起來好像在笑的樣子。


    他輸了,輸得很徹底。


    他心裏明白。


    卡爾不可能是路過,隻能說,她早就知道了,這一切都是一個圈套,一個巨大的圈套,這個圈套大到,就算是蒂娜,也算了進去,就連蒂娜都不知道。


    時間陷入短暫的寂靜。


    “我還有一件事情不明白,”最終還是德羅打破了沉默,“你早就知道了的話,為什麽還要把安布拉調到鬱司綱銀行去,再請我這個老家夥出山?”


    “你是跟隨我父親多年的老人,在家族中德高望重,若是說連你都背叛了家族,傳出去我聖塔司婭將被全城的人笑話,但是你若還有機會回到聖塔司婭邦,你肯定會著手處理之前有問題的報表,你之前卸任行長太匆忙了,不會來得及銷毀的,但是,我也不知道到底在哪裏……”


    卡爾取出幾份報表,德羅眼熟得不得了。


    他明明昨天這些已經被他放在火盆裏麵了,火焰繚繞著紙張的樣子他還清晰地記得。


    還記得那一捧灰燼


    “所以……”德羅仿佛是在自言自語,“聖塔司婭銀行的老行長,因為貪汙而被家族監禁,從此渺無音訊……而不是通敵。”


    卡爾沒有說話。


    “哈哈,”德羅還是大聲笑了出來,隻是這淩冽的笑聲聽起來卻更像是在哭。他拍起了手掌,仿佛是在為什麽東西祝賀新生,“妙哉。妙哉……”


    三聲妙哉之後,卡爾的機械臂也刺穿了他的胸膛。


    血染土地。


    那是一個時代的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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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銀行辦公室被人粗魯地闖入,慣性使得這扇本不算結實的門被摔到牆上,片刻之下,發出沉默的哀鳴。阿冷本來想要當作這一切都不曾發生,但是猶豫了再三,大概三秒鍾的樣子,他還是微微抬起了自己的眼睛,眼白沉下去,滴滴答答。


    “你是不是瘋了?”鬱司綱大聲質問他。


    闖進來的人正是他。


    “我比任何時候都要清醒。”阿冷淡淡地回答道。


    阿冷又把眼睛放下去……在鬱司綱到來之前,他正在檢查他的報表,情況不算太好,但是也不算太差。


    這一切悠悠然,好像在他的預料之中,好像又在他的預料之外。


    “前線潰敗!你怎麽還敢和聖西弗婭交易那五百萬的戰爭券?”


    鬱司綱來回踱著步。五百萬……五百萬……那如何償還得起?


    “正是因為前線潰敗,洛倫佐元帥需要更多,才能重整戰線……他需要物資,我需要錢。”


    “我們的一個集團軍被徹徹底底地打散,餘部無法聯絡,隨時有被全殲的可能。洛倫佐現在最好的選擇就是在噩耗傳來之前和薩科帝國達成停戰協議,我們無法取得預期中的戰爭賠償,當聖西弗婭的人戰後拿著五百萬的戰爭券到你的銀行來,你沒有辦法給他們兌換……”鬱司綱走進前來,抓住阿冷的下顎,湊近去,死死地盯著他的瞳孔深處,那一團黑。兩張一模一樣的麵孔此時緊緊地貼合在一起,那感覺詭異得就像是在照鏡子。


    “你,明白我說的話嗎?”


    “我當然明白,”阿冷同樣緊緊盯著鬱司綱,盯著他瞳孔之中最深處,用他最後的凶狠,“但是我更加明白,如果我沒法湊到足夠多的錢,薩科帝國沒有任何理由肯跟我們體麵地結束這場戰爭。”


    “在你沒有辦法兌現你的戰爭券時,你的政治前途就毀了……”


    “我知道,到時候我就回下城區去,反正我從那裏來。”阿冷一字一句地說,“反正我,就來自於那裏。”


    “你,你簡直……”鬱司綱盯著阿冷的眼睛,他希望能找到一些什麽情緒。


    憂傷?


    自信?


    絕望?


    無論什麽都好,隻要出現一點,那麽一點,說明阿冷還是個正常人,但是鬱司綱找不到任何東西,阿冷就如同一條饑餓的狼狗,眼裏隻剩下凶狠。


    “你……你簡直是瘋了。”


    留下這句話,鬱司綱拂袖離去,可是在他走到門的時候,阿冷卻叫住了他。


    “你在我這還有一些戰爭券,我手裏也還有一些錢……如果你需要提前兌現的話,我可以代勞。”


    “你……你簡直是瘋了。”


    鬱司綱摔門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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