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爵士先生,您看到那些穿著比較講究,手裏拿著折扇的人了嗎?中國人稱他們為‘士子’,是一些讀書人,他們的身份相當於我們歐洲的學者,是這個龐大國家的中流砥柱。在中國,這是最為頑固也最為保守的一群人。我得提醒您一聲,千萬不要在言行上得罪他們。如果您在某一方麵引起這些人的反感,我就敢確定的說,您的行程將受到巨大的阻礙。因為,中國絕大多數的官員都是出自士子的群落!這兩者之間,有著極為廣泛的聯係,甚至於,連中國的那位皇帝陛下也不敢過份得罪這個群落。”


    維金斯坐在馬車上,透過車窗指點了一下外麵,又對身邊的理查德說道。這位理查德爵士並不老,才四十來歲,正值壯年,與他女兒伊莉莎白的栗色頭發不同,他有著一頭茂密的褐發。在他這個年紀就取得讓整個歐洲都為之讚歎的外交成就是十分不容易的,這也正顯示了他的才華,不過,對於此次中國之行的看法,他和維金斯這個西班牙船長卻有著驚人的相同……此行將十分艱難!


    “十分感謝您的提醒。維金斯先生!其實自從接到首相下達的這個任務這後,這幾個月來我也一直在鑽研中國的文化,可是,不得不承認,我動手的時間已經晚了。這幾個月我僅僅得出了一個結論,那就是——我根本就不可能看明白中國人的書籍,至少,在這幾年的時間裏將會是這樣……他們的思想與西方有著本質的不同。”理查德帶些苦笑地搖搖頭,暗暗有些後悔攤上這麽一份差事。


    “本質的不同?嗬嗬,閣下,能認識到這一點兒,您已經是我所知道僅有的幾個人之一了!我會祝您好運的!”維金斯笑道。


    “十分感謝!”理查德紳士地朝維金斯笑了一下,說道。


    “維金斯先生,我們這是要去哪兒?”伊莉莎白一直在透過車窗看著街上的情景,聽到兩人的對話,突然又向維金斯問道。


    “按照規矩,我要帶你們去上海的縣衙!然後讓上海縣令將理查德爵士前來的消息一層一層的傳遞上去!”維金斯答道。


    “我們為什麽要到這裏來?為什麽不直接去他們的首都?”弗羅斯特問道。


    “嗬嗬……尊敬的先生,您什麽時候看到過有來自歐洲的商人到達過北方?沒有!上海往北,那裏是所有外國船隻的禁地。尤其是北麵的渤海,那裏被稱為‘禁衛之海’!有中國皇帝的直轄海軍遊弋。來曆不明的船隻,最大的可能是被他們一一擊沉!”維金斯說道。


    “霸占整整一片大海?天哪!他們的領海難道有那麽廣闊嗎?那得超出海岸線多少海裏?這根本就不符合國際上的規則!”伊莉莎白不滿地說道。


    “親愛的小姐,日本和琉球都是中國的屬國,台灣是中國的領土,這三個地方形成了一個巨大的包圍圈,包圍圈裏的所有,包括天空在內,都屬於中國所有!……這是我偶爾一次碰到他們的海軍時,聽他們海軍的將領說的!我並不認為那是大話!尤其是當中國人占領了淡馬錫之後!”維金斯聳聳肩,微笑著說道。


    “維金斯先生說的沒有錯,這個世界上從來都隻是靠實力說話。既然清國人擁有足夠的實力,那麽,他們就有資格這麽說,這麽做……伊莉莎白,你要多聽一聽維金斯先生的話,他是一位了不起的向導。”理查德說道。


    “哼!”伊莉莎白白了一眼維金斯,把頭扭到了一邊。


    “請原諒,這孩子讓我寵壞了!”理查德看到伊莉莎白的行為,有些不好意思地對維金斯說道。


    “沒有關係。女士們有驕傲的權利!”維金斯不在意地笑了笑,說道。


    “驕傲?”理查德微微苦笑了一下。這個維金斯還真是夠損的,伊莉莎白那明明是“任性”,卻被他這麽一句說的變了味兒。


    “喂!”


    弗羅斯特突然從車窗裏伸出頭去叫了一聲。


    “弗羅斯特,你幹什麽?”伊莉莎白不滿地問道。


    “爵士,你看,一個歐洲人!”弗羅斯特把頭又縮了回來,又伸手指著窗外大聲對理查德說道。


    “弗羅斯特先生,這裏是清國開放的港口,歐洲人本來就不少!”維金斯好笑地看了一下弗羅斯特,縮在位子上一動不動,在他看來,弗羅斯特不過是少見多怪。


    “維金斯先生,請您讓馬車停下!”雖然維金斯沒有動,可理查德卻順著弗羅斯特的手向外看了過去,接著,他立即就朝維金斯請求道。


    “這裏可沒有什麽好的旅店!”看到理查德居然也跟弗羅斯特一樣不“穩重”,維金斯嘟囔了一聲,不過,理查德是他的雇主,說出話來他不然得聽,所以,他從另外一邊的車窗伸出頭去叫車夫把馬車停了下來。而馬車一停下,理查德就立即推開車門跑了下去。


    “真是沒見過世麵!”看到理查德的樣子,維金斯又嘟囔了一句漢語,然後才慢吞吞地跟在伊莉莎白的身後下了車。


    ……


    德雷克到達中國已經有快十年了。


    他的運氣可以說是相當不錯。先前雖然被馬德俘虜,不過他卻沒有成為苦力,而且後來還有幸成為了於中的隨軍大副,跟著於中慢慢地在滿洲水師混出了一點兒名堂,甚至一度指揮過整支仆從軍。不過,後來於中調走了,滿洲水師換了一個當家人。伊桑阿對那些日本仆從軍的態度還算不錯,卻看不慣他們這些長得五顏六色的歐洲人。所以,他和他的那邊些歐洲籍手下便被從仆從軍裏裁撤了出來。


    幸好,由於長時間以來一直都表現的不錯,他跟於中和馬德還算有些交情。在寫信求助之後不久,他那些被從仆從軍裏裁撤下來的同伴便被重新調動。有些人被調到了軍中任火器教官,有些人被調到了奉天,至於他本人,則跟著幾個同伴被調到了江蘇,重又開始在馬德的手下工作的經曆。而且,馬德還給了他一個官職……江蘇海關衙門書辦!沒錯,就是江蘇海關衙門!那個原先掌握四省海關的總督魏東亭因為覺得身體不適,向康熙皇帝辭去了這個位子,同時還禁止兒子們繼承此位,康熙準許了魏東亭的奏請,在四省分設了四個海關提督,而江蘇海關提督就被馬德兼任了。


    他初始接任這個書辦的官職的時候還以為馬德是想讓他做個書記官之類的工作,後來才知道,書辦也是可以收稅的。而他要負責的,就是收取每年海關出口的擔頭費!這是一種由挑夫擔驗貨棚內貨物過磅驗貨時所收的費用。不過,這項費用很快就被馬德廢除了。他的職責也緊跟著改變。現在,他已經是負責上海海關出口的“理問”了。(一種官職,屬布政使衙門,找不到海關官員的名稱,隻好用之替代了)


    海關的工作一向都比較忙,尤其是上海這個連通中國東西南北的地方,再加上上麵有個不太好對付的上司,辛苦程度就更要再加上一層了。


    不過,忙歸忙,今天卻是一個難得清閑的日子,所以,德雷克帶著幾個手下一起逛逛街,打算找個地方撮上一頓兒,在飯桌上跟幾個下屬聯絡聯絡感情,畢竟,他身為歐洲人,跟這些下屬之間相處的並不是怎麽親密。


    可是,德雷克沒有想到的是,他才剛離開衙門口沒有多遠,就被三個歐洲人堵住了道路。尤其是其中一個長得還算不錯的白種女人,更是急呼呼地說了一句讓他十分不爽的話:


    “我的朋友,你怎麽被抓了?”


    上帝!他隻不過是換了一套便服,而同時又帶著幾個穿著官服的手下罷了!


    不過,德雷克也注意到了一點:這個女人說的是英語,也就是說……他遇到老鄉了!


    *********


    北京!


    費老頭坐在自己的暖轎上,任由轎夫一步一顛兒的抬著他向前走去。


    自從於中和馬德先後被康熙調到南方之後,他就很少再來這裏了。可是,盡管已經有些陌生,他卻依然沒有興趣掀開轎簾向外麵看上一眼。這幾年,北京城在許多人眼裏都已經成了龍潭虎穴似的地方。由於康熙的強力壓製,朝堂上的黨爭雖然沒有表現得多麽激烈,可是,暗地裏卻是風起雲湧。沒有人能把握住事情的脈路。哪怕是他和馬德幾個人,麵對這種情況也隻能是小心翼翼!那位四阿哥胤禛因為前幾年表現不佳,曾經被康熙冷落了一段時間,很少出來做什麽事,自然也就沒了什麽出彩的地方。可是,正因為如此,他們才更加不敢把手伸進這個巨大的漩渦裏麵去。因為,他們猜不透誰才會是最後的嬴家,何況,這些皇子裏麵也沒有一個能讓他們感到滿意的。


    而他這次之所以到北京來,原因是有人看上了他的奉天府尹之位。這幾年,東北三省以奉天為龍頭,發展迅速。糧食、食鹽、食用油、玻璃製品、紡織、造船、畜牧、糖酒、捕漁、海上養殖等行業創造了巨大的利潤。尤其是去年他試行新的平爐煉鋼法成功,又得到了康熙開放礦禁的許可之後,東北的煉鐵和煉鋼業也迅速的發展了起來。再加上京旗回囤如今已經演變成了每年在東北對一批京營八旗的子弟進行訓練的製度,他這個奉天府尹的權力更是引起了無數八旗貴族以及朝中權貴的豔羨。可以說,現在誰掌握了奉天府尹的位子,誰就掌握了八旗子弟,尤其是下五旗子弟的升遷之路。


    麵對這種情況,費老頭深知自己的地位已經有些不穩。這當然並不是說康熙已經不再信任他,可是,他已經在奉天府尹的位子上坐了十幾年,以康熙對權力的掌控程度,能夠允許他在祖宗起家的地方呆上這麽久,並且還做了這麽多的事,已經是十分寬容的表現了。所以,這一次他未必能保得住這個位子。


    “哼,我老頭子的地盤兒是那麽好搶的嗎?硌壞你們的狗牙!”


    費老頭忍不住有些氣悶地想道。他可不是什麽德行高尚的長者,眼看著辛辛苦苦十多年的成果就要被別人空手套去,當然會十分不高興。所以,他根本不打算對繼任者進行“指點”……東北的各項勢力交雜,除了他和馬德等少數幾個直接的發起人之外,根本就沒有人能夠服眾!別人想這麽輕易地就入駐進去,哪有那麽容易。那些人可不是軍人,沒那麽遵守規矩。


    ……


    “主子,到了!”阿古達木的聲音在轎子外麵傳了進來,打斷了費老頭的思考。


    “嗯!停下吧!”費老頭應了一聲,接著,轎子便輕輕地放了下來,然後,轎簾被掀了起來,費老頭低頭走了出去。


    麵前的是午門,紫禁城的正門。現在不是上朝的時候,所以午門前麵隻有幾個站得稀稀拉拉的士兵。當然,這隻是表麵,如果有誰想從這裏衝進去,頂多也就是打處嗬欠的功夫,這午門內外就能聚集起大批的禦林軍。


    阿古達木沒有等費老頭的吩咐便主動地走向了午門前站崗的那些士兵。


    “我家主人是奉天府尹,奉旨前來見駕!”


    “奉天府尹來了?”那群士兵裏麵走出來一個頭目打扮的人,這人斜著眼睛打量了一下阿古達木,又朝站在遠處的費老頭瞧了瞧,本來還耷拉著的麵皮又揚了起來,笑嗬嗬地對阿古達木說道:“奉天可是好地方啊,這位兄弟貴姓大名?”


    “我叫阿古達木!還請這位將軍通稟一聲!”阿古達木朝那個頭目抱了抱拳,說道。


    “哈哈,傳個話嘛!這好說……”那頭目大笑兩聲,連連點了幾下頭,朝阿古達木伸出了一隻手。


    “……”阿古達木低頭看了看那隻攤開了手掌,又抬頭看著那個頭目的臉,詢問地眨了眨眼。


    “嗯?”那頭目看到阿古達木的眼神,本來還笑嘻嘻的麵容頓時有些睛轉多雲!


    “你這是什麽意思?”阿古達木終於開口問道。


    “兄弟,你到底是不是從奉天來的?那可是個大地方!你怎麽連‘門敬’也不懂?”那頭目不滿地說道。


    “門敬?皇宮也要這個?”阿古達木詫異地問了一句,不過,他雖然憨直,卻也知道這裏不是奉天,對麵的大門裏住著皇帝,是天下最有權力的人。所以,他摸了摸身上,拿出一把銀元遞了上去。


    “你真是奉天來的?……我說老兄你把這裏當什麽地方了?”那頭目拈了掂手裏的銀元,不屑地冷笑了兩聲,又對阿古達木說道:“這裏是皇宮,不是花幾個大錢就能呆一天的茶館兒!就這麽點兒,你就想進去?”


    “我身上就這麽多了!”阿古達木覺得有些氣悶,隻不過對皇宮的敬畏讓他不敢放肆,隻能低聲辯白了兩句。


    “誰問你身上有多少了?兄弟,去問問你們大人呀!一方諸候,他有錢呀!”那頭目偷偷指了指遠處的費老頭,說道。


    “我家主人身上也沒錢!”阿古達木甕聲說道。


    “你家主人沒錢?唉喲嘿……小子,看來你是不打算孝敬咱們這些禦林軍了是不是?你當我們是幹什麽吃的?誰不知道你們奉天一年就能賺上好幾千萬兩銀子?奉天府尹身上就會隻有這麽一點兒錢?……行!你既然不想進去,那就在外麵等著吧!”那頭目裂著嘴,冷哼了一聲,轉身就朝午門裏麵走去,而阿古達木給他的那把銀元,則被他順手揣到了懷裏。


    “你……”阿古達木看到這頭目居然如此做為,頓時怒火上湧。自從他當上費老頭的隨身親衛之後,還沒有人敢對他這麽無禮過。就連奉天的三大親王,每次見到他也是溫言細語的,哪曾被人這麽對待過?所以,他猛然就向前追了兩步,想將那個頭目抓回來,可是,他才一邁步,那些原本還站在門口兩側的士兵立即就把刀槍對準了他。看到這個陣勢,他也想起了這裏不是他能撒野的地方,隻能恨恨地哼了一聲,轉回去向費老頭報告。


    ……


    “有趣!看來這趟北京城咱們沒有白來。至少還能看看小鬼的把戲……阿古達木,你去問一下那小子是什麽人。竟然敢攔我的路,讓他把姓名報上來!再告訴他,理藩院尚書,領奉天府尹、內務府副總管,正黃旗參領費迪南要見聖駕,讓他給老子讓路!”費老頭聽到阿古達木的稟報後,冷森森地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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