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桔的姨母小柳氏嫁給了萬隆縣西興鎮有名的雅商,周培。


    周家以養蘭出名,周培自小跟父親學習養蘭之道,偏人又很有生意頭腦,以“品蘭居”為名開了家鋪子,除了蘭花盆景,裏麵隻賣字畫、瓷器、繡品三樣,每一樣都跟蘭花有關。字是詠蘭的,畫是蘭花圖,瓷器和繡品上當然也有蘭花紋案。


    那些慕名而來的達官貴人富家子弟慣喜附庸風雅,多多少少都會選幾樣回去,更何況品蘭居裏的東西全是上等貨,字畫最次也出自本朝才子之手,瓷器從各大名窯訂做,繡品來自知名繡坊,本就值得收藏。


    周家品蘭居對麵還有一間鋪子,裏麵多是仿造的,供普通百姓人家選去裝扮房間。


    當年小柳氏就是從那裏出來,跟從品蘭居出來的周培迎麵對上,兩人男才女貌,一見鍾情,很快就結為連理,生了一個秀氣儒雅的兒子,也就是阿桔的姨弟周蘭生,今年十歲。


    林賢一家子剛出現在街頭,周家門房便瞧見了,立即派人進去通知少爺少夫人。


    很快周培夫妻就領著周蘭生一起迎了出來。


    驢車經過品蘭居,在周家正門前停下,林賢笑著跳下車,朝周培打招呼:“妹婿近日可好?”他生的俊朗,穿舊衫子站在田地裏是俊農夫,眼下一身青衫馬上又變成了私塾裏溫文爾雅的教書先生,就連跳驢車的動作也別有一番風流。


    周培同樣謙謙有禮,稱林賢姐夫。


    “姐夫這兩天下地,好像又曬黑了點。”小柳氏笑著打趣林賢,林賢微一頷首,小柳氏便湊到兩個外甥女麵前,一手乙蝗思綈潁勰降囟猿そ愕潰骸敖悖13郯18裨匠ぴ膠每戳耍看緯蜃潘俏葉家蠶膁讎!


    “快閉嘴吧,多大人了還沒羞沒臊的!”柳氏悄聲訓斥道,狠狠瞪了她一眼。


    小柳氏不高興地嘟嘴。


    阿桔姐妹習以為常,抿唇偷笑。


    旁邊林重九已經跟周蘭生說到了一起。


    眾人各自寒暄完畢,便進去給周老爺子周老太太請安。兩位老人都很和藹,請安後周老爺子領走周培林賢去下棋,周老太太叫上女眷孩子們去後院喝茶。


    距離午飯還有半個時辰,周老太太怕孩子們在屋裏拘著無趣,慈愛地對阿桔姐妹道:“咱們鋪子裏又來了一批新貨,有幾個蘭花繡樣挺別致的,你們去瞧瞧。蘭生小九,你們陪姐姐們一起去。”


    阿桔微笑福禮,林竹嘴甜:“謝老太太,那我們去了,回頭阿竹學會了給您繡蘭花帕子。”


    “好嘞,我可是記得了,你要是不送我,我就讓蘭生往你們家討去!”周老太太笑眯眯地道。兩姐妹跟花骨朵似的水靈靈好看,不但兒媳婦喜歡,她也稀罕,總盼著她們常來自家玩,陪她打趣解悶兒。


    “老太太放心吧,阿竹忘也隻能忘姨母那份,絕少不了您的!”林竹笑盈盈保證,活潑俏皮。


    “個臭丫頭,當著我的麵都敢這麽說!”小柳氏佯怒,作勢要過去掐她。


    林竹笑著往阿桔身後躲,阿桔看向周老太太,見周老太太頷首,這才領著妹妹弟弟們出去了。


    品蘭居後門直通周家前院,這次阿桔幾人不用從前門繞,直接從那裏進去。


    品蘭居有三間鋪麵,分別作客廳、書房、臥室布置,裏麵桌椅字畫瓷器屏風等等完全按照生活裏真正的樣子陳設。外人進來更像是做客,坐在椅子上,有丫鬟上前倒茶,那人可能就相中了這套茶具,命人包上。


    時近晌午,鋪子裏客人並不多,所以周老太太才放心他們過來玩。


    阿桔為長,當然要看著幾個小的,其中周蘭生小小年紀便沉穩懂事,主動跟在她身邊,林重九也很聽話,最不讓她放心的反而是妹妹林竹。進鋪麵前阿桔索性問林竹:“你想先從哪邊看?”問好了大家一起去,免得逛著逛著妹妹跑沒影了。


    林竹看看前麵幾扇門,想了想道:“就先從客廳逛吧。”


    姐弟幾人便一起進了最左邊的鋪麵,有白裙丫鬟朝他們行禮,隨後安安靜靜侍立在原地,隻等幾人傳喚再過去。


    阿桔姐妹早已熟悉這裏的規矩,徑自品鑒裏麵的陳設。


    阿桔很想寸步不離地跟著妹妹弟弟們,但林竹喜歡字畫瓷器,林重九對什麽都好奇但又都看不了多久,領著周蘭生四處亂逛,她自己則喜歡裏麵擺設的幾盆蘭花,這樣大家根本聚不在一處。隔著薄紗簾子,阿桔看看另外兩個鋪麵,確定此時這裏隻有他們幾個,便不再管,自己去看蘭花。其實沒啥好擔心的,妹妹再淘氣也不會跑到外麵去。


    紅木圓凳上擺了一盆吊蘭,碧綠的蘭葉叢中開了六瓣白色小花,素雅清新。


    阿桔順著屋裏的花看,目光偶爾掠過牆壁上的字畫,她書沒有妹妹讀得多,很多大家文人都不認識,不過那字畫裏確實有種難言的韻味兒。她看一會兒停一會兒,賞完客廳裏的幾盆蘭花,驀然發現除了那些丫鬟,這裏隻剩自己。


    阿桔笑了笑,挑簾走向隔壁書房,果然瞧見林竹站在書架前找著什麽。


    旁邊臥室傳來弟弟嬉鬧聲,阿桔有點不放心,飛快掃了一圈這屋裏的蘭花,先去臥室了。


    “小九,不許躺到床上去,累了晌午去姨母家客房睡覺。”繞過屏風,阿桔把弟弟從床上扶了下來,這裏的東西都是擺設,弄髒了皺了還得麻煩丫鬟們重新鋪,況且弟弟如此不懂規矩也讓人笑話。


    “姨姐別生氣,小九喜歡就躺會兒吧,沒事的。”周蘭生開口替林重九解圍,說完自己也坐到了床上。林重九見了,立即重新趴了上去,家裏土炕硬邦邦的,他喜歡在床上玩。


    阿桔不好駁姨弟的麵子,隻好叮囑林重九:“那隻許你躺一會兒,咱們馬上就走了。”


    “知道知道,大姐你快去看花吧,姨兄說這裏有新品種呢!”林重九脆聲趕人。


    阿桔的心思頓時轉移到了蘭花上。


    她無奈地看弟弟一眼,繞過屏風去看花。


    目光一掃,馬上發現了一種新蘭。


    阿桔心裏歡喜,放輕腳步走過去。那盆蘭花擺在茶幾上,茶幾兩邊各有一把椅子。阿桔看看位置,覺得還是坐下去看比較方便,便選了靠左的那張,扭頭認真看蘭花。


    自從第一次來姨母家做客,她就喜歡上了蘭花,姨母知道後,特意跟姨父要了本養蘭古籍《蘭蕙錄》給她,若是有新蘭品種傳過來或是姨父自己養出了新品種,她幾乎也會立即知曉。而麵前這株蕙蘭去年姨父提過,說是江南那邊新進貢的,叫大一品。


    當時姨父給她跟姨母看過蘭花圖,沒想到這麽快姨父就養出來了。


    看著麵前的蕙蘭,阿桔不自覺念出姨父對大一品的品評:“五瓣分窠,色翠綠,瓣挺質糯……”


    “這是大一品?”


    喃喃自語突然被一道清冷聲音打斷,阿桔大驚,抬頭,這才發現身邊不知何時多了個華服男子。她想起來避開的,可對上那人的麵龐,不知怎麽就愣在了那裏。


    男子看起來十七八歲,白皙臉龐俊美卻清冷,連窗外漫進來的夏日光線都不能柔和那種仿佛滲進骨子裏的冷。而他居高臨下,用那雙狹長鳳眼審視地看著她,不喜不怒平靜內斂,無形中卻流露出與生俱來的威嚴。


    阿桔迅速斂眸,前所未有的緊張,更多的是害怕。


    “是大一品。”她低著頭答,起身欲走。這裏有丫鬟侍奉,他想問花買花,都可以找她們。


    “這花如何養?”男子順勢在她剛剛坐的地方落座,對著那株蕙蘭問。


    阿桔此時已經背對他了,並看不見他的神情,但她隱隱明白,這人是在跟她說話呢。阿桔看向離這裏最近的丫鬟,朝她使了個眼色,可那丫鬟不知是不是也被男子身上氣勢所迫,竟然紅著臉低頭,一動不動。阿桔皺眉,剛想開口喚她過來,身後卻傳來男人清冷又帶著些許不悅的催促:“我在問你話。”


    畢竟是姨母家的鋪子,丫鬟不盡職,阿桔隻好回頭,準備替姨母應付這個客人。看他衣衫華貴,說不定是筆大生意。


    周蘭生卻在此刻從屏風後繞了過來,笑著對她道:“姨姐你先領小九去找二姨姐吧,我來招待趙公子。”才十歲的孩子,笑容溫和舉止從容,不緩不急走到茶幾前,向華服男子介紹起來。


    原來姨弟認識此人……


    阿桔心下略鬆,沒再看那個趙公子,悄悄朝愣在屏風旁的弟弟招手。


    林重九眨眨眼睛,知道此時不是說話的時候,乖乖走到長姐身旁,隨她出去。進了書房,林重九登時扯扯阿桔袖子,等阿桔疑惑地低下頭,他一手掩口,神秘兮兮湊到她耳邊道:“大姐,趙公子就是前天咱們遇到的那個人。”


    “哪個啊?”阿桔小聲問,沒有半點印象。按理說那樣的氣度容貌,若是見過,她不可能不記得。


    “就是騎馬的那個啊,身上有玉佩閃啊閃的,大姐忘了?”林重九不可思議地問。


    這麽巧?


    阿桔有些驚訝,更詫異弟弟眼力記性這麽好,笑著摸摸他腦袋,沒再提此事,走到書架前對沉迷讀書的妹妹道:“走了,蘭生在招呼客人,咱們去院子等他,一會兒就回去了。”


    “可我還沒看完呢。”林竹不太想走。


    “這裏的書姨父書房都有,回頭你跟姨母借。”阿桔搶過書放回書架,牽住妹妹手腕往外走。


    林竹不得不跟著她,快出門時想起什麽,回頭看向臥室那邊:“什麽客人啊?我怎麽都沒聽見動靜?”


    阿桔心中苦笑,別說妹妹沒聽見,她在裏麵坐著都沒察覺,那人進來地無聲無息,宛如鬼魅……


    這個念頭一起,再想到男子清冷的眼眸,阿桔情不自禁打個顫,趕緊打消那些荒唐念頭,把妹妹弟弟都牽到外麵,站在樹蔭下等周蘭生。


    烈日當空,樹枝隨風搖曳,光影斑駁。


    三人身後這顆老槐樹正對客廳那間鋪麵的後門,等著等著,阿桔瞥見周蘭生領著那個趙公子主仆進了客廳。怔愣之際,華服男人扭頭朝這邊看了過來,阿桔心中一緊,剛想避到樹側,那人已經收回視線,目不斜視走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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