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了整整半日, 第二天早上阿桔醒來,眼睛感覺不太舒服, 伸手揉,把趙沉弄醒了, 見她抹眼睛嚇了一跳,急忙拉下她手,這才發現隻是虛驚一場,“我還以為你哭了。”


    哪有那麽多眼淚?


    阿桔在心裏笑他瞎擔心,不過擔心總比不放在心裏好。她低頭,繼續揉眼睛,以前也這樣哭過幾次, 知道眼角會有東西, 不想讓他瞧見。


    趙沉不懂姑娘家的心思,以為她還困倦,看看外麵灰蒙蒙的天色,幫她掩好被角道:“睡吧, 再過兩刻鍾我叫你起來。”聲音帶著剛剛睡醒時特有的暗啞, 讓人聽了都安心。


    阿桔靜靜躺在他懷裏,眨了眨眼睛。


    不管是侯府長子,還是富家少爺,他都是他,她的丈夫。不管他在外人麵前清冷懾人還是虛與委蛇,在她麵前都是霸道又溫柔的樣子,會這樣跟她抱在一起睡覺, 是最親密的男女。擔心什麽呢,隻要趙沉還肯這樣對她一天,她就陪他一天。她不會琴棋書畫那些風雅玩意,但她會照顧他衣食住行噓寒問暖,這是她心目中一個好妻子該做的,她目前也隻會做這些,往後她盡量學些能學會的,不太丟他的臉是。


    或許是被男人抱著,昨日的不安惶恐都沒了,一片寧靜。貼著男人溫暖的胸膛,阿桔想了想,問他:“這事什麽時候跟蔣嬤嬤她們說?她們也要一起過去的吧?”


    趙沉詫異她的清醒,將人往上提了提,兩人臉對臉。


    因為屋子裏昏暗,阿桔沒有那麽羞澀,大膽地回視他,並不知道自己眼睛哭腫了,沒有平日裏那麽好看。可趙沉沒覺得難看,隻有心疼,心疼她對他的寬容信任,心疼她的溫柔堅強,沒有一直跟他哭鬧,哄好之後便開始考慮以後的生活。


    即將背井離鄉,她心裏肯定還是不安的,但她很勇敢,知道向前看。


    簡單又樸實。


    農家女又如何,他就喜歡這樣的。


    趙沉情不自禁親了親她眼睛,在那腫起來的眼簾上溫柔輕碰。不讓她哭了,以後再也不讓她因為他的壞一哭就是幾個時辰。


    這樣小心翼翼的溫柔,阿桔愣住了,呆呆地等著他結束。


    趙沉兩邊都安撫過,最後親了親她臉,然後一邊順著她長發一邊道:“從你們家回來再告訴她們吧,外院的小廝我自有安排,內院這幾個都是用慣了的,如果你沒什麽不滿意的,咱們都帶過去,總比到了那邊都用生人好。”


    她帶過來的三人,蔣嬤嬤不必說,簡直是意外之喜,即便隻是普通的宮女,能從那吃人的地方活著出來,本身也不普通了。綠雲碧玉年紀小些,卻被蔣嬤嬤調.教地進退有度,規矩禮數照著侯府稍微再改改就能用了。他這邊,錦書錦墨是母親指點過的,三年來規規矩矩沒有犯過錯。錦墨,心思稍微活泛點,好在知道克製,隻要她一直守本分,回侯府後能管事就繼續用著,幫不上阿桔什麽忙過兩年便放出去,若是敢動別的心思,他便用她指點阿桔。有些事情不是事前提醒就管用的,他不會讓阿桔吃一塹,但得讓她看到。不是錦墨也會有別的小鬼,總得讓阿桔警醒些,學會防人。


    跟著又與她說林家那邊的事,“我讓陳平把姨父姨母也請過來,這種大事他們理應知道,我當麵說了,免得嶽父還得轉述一次,而且姨父見多識廣,回頭咱們走了,嶽父有什麽不明的地方,姨父也能幫嶽父出出主意。”


    他想的周到,阿桔乖乖聽著就行,等他說完,外麵又亮了些,她試著離開他懷,“該起了。”


    趙沉有點舍不得這樣靜謐安好的氣氛,抱著她想再賴一會兒。


    阿桔笑他:“起來吧,別讓娘等太久。”


    昨日鬧了一場,母親可能還在擔心,趙沉隻好“嗯”了聲,跟她一起坐了起來,卻沒有急著穿衣,而是裹著被子看阿桔,他喜歡看她長發披散的樣子。


    畢竟天冷,阿桔也留戀被窩裏的溫度,她腿掩在被子裏,轉身去夠擺在一旁的衣服,身子前傾中衣便繃緊了,右臂下方露出半圈弧線。阿桔當然沒意識到,趙沉的眼睛卻直了,目光勉強移開很快又自作主張移了回去,最終還是沒能忍住,在阿桔碰到衣服準備坐正時欺了上去,迅疾俘獲兩個毫無準備的身前卒,呼吸大亂。


    “放開,你放手!”


    阿桔哪想到他會無恥偷襲,又羞又惱,偏偏被他壓得歪著身子不好發力,退無可退。她試著往前逃,馬上被他用力按住,按得還是……怕聲音太大被外麵的丫鬟聽見,阿桔雙眼緊閉滿麵通紅,徒勞地拉他手,小聲斥責:“放開,你答應我的!”大早上的,他怎麽能這樣!


    美夢成真,趙沉如何舍得放,一邊親試俘虜戰力一邊在她耳邊低語:“兩軍交戰,知己知彼方能百戰不殆,昨晚我讓你探查敵情,禮尚外來,現在總該讓我也探查你的吧?阿桔,你這小卒沒有半點硬氣骨頭,如何能打仗?就算本將軍初次上陣,照樣能將它倆收拾得服服帖帖……”


    如果兩人端坐在書桌對麵,阿桔或許還會以為男人在跟他說戰場兵事,可現在這種情形,再加上昨晚他的那些胡言亂語,阿桔馬上就聽明白了他的言外之意,羞得恨不得死了,急急求他:“別說了,放開我……”


    時機不對,趙沉戀戀不舍收兵,將癱軟的人抱在懷裏,盯著她羞紅麵龐瞧了會兒,親.親她眼睛又親.親耳朵,“好,咱們晚上再戰。”他要好好的戰,讓她嚐嚐他的厲害。


    他厚顏無恥,阿桔實在忍不住,握拳朝他胸膛捶去,打到了,換來男人朗聲大笑。


    有了這一鬧,阿桔又不敢看趙沉了,梳妝打扮都不敢看他。從前就知道他壞,但看著也是一副正人君子模樣,誰知道那種話說起來竟然……


    阿桔真是再也無法麵對他了,進了偏廳後便低下頭,不理會對麵男人含笑的注視。外麵很快響起腳步聲,想到寧氏知道了趙沉的荒唐保證,阿桔越發不自在,在寧氏進屋起身相迎時,都沒敢看她。


    寧氏把兒媳婦羞答答的局促模樣看得一清二楚,再看看滿臉得意的兒子,好笑又舒了口氣,拉著阿桔的手落座,輕聲道:“阿桔,事情原委承遠都跟你說過了吧,不論如何,是我們騙婚在先,娘也有錯,飯後我跟你們一起回去見親家母,好好賠不是。”


    她聲音溫柔,阿桔忙道:“不用了,娘也不是故意的,您就在家裏等我們吧,承遠去說就行了。”她從來沒有埋怨過婆母,她跟趙沉的事說清楚之後,再想到寧氏,就隻剩心疼了,被人害了全族又搶了相公,寧氏得受了多少苦啊。


    想到這些,阿桔臉上羞紅退了下去,抬頭望著寧氏道:“娘,真的不用你去。”


    寧氏搖搖頭,剛要解釋,趙沉在一旁插話道:“阿桔你別勸了,娘自己想去,我也希望娘去,要不到了你們家,你心裏埋怨我肯定不會幫我,嶽父嶽母在氣頭上不定如何打我,有娘在身邊,他們好歹會給娘些情麵,不給我吃太多苦頭。”


    話是這麽說,可他麵色紅潤氣定神閑,哪有半點害怕的樣子?


    阿桔惱他,瞪了一眼不再理會。


    寧氏笑著拍拍兒媳婦的手,朝兒子頭上潑了盆冷水:“不用你油嘴滑舌,我不是幫你說話去的,我是擔心你嶽父嶽母寬厚和善不忍重罰你,如果他們真的不出手,我親自教訓你這混賬東西!”


    趙沉頓時苦了臉,桌子底下輕輕踢了踢阿桔鞋子,在她抬頭時道:“我說什麽?娘肯定會幫著你,這下你信了吧?”


    阿桔不由地看向寧氏,寧氏柔柔一笑,小聲對她道:“那張字據娘看過了,放心,將來承遠真敢對不起你,咱們娘倆就回桐灣來住,不管你生幾個咱們都帶回來自己帶著,一個也不留給他!”


    “娘……”聽婆母是真的知道了,還提及生兒育女的事,阿桔羞得躲到寧氏懷裏,這下是真的沒臉見人了。


    寧氏難得笑出了聲,輕輕拍著她背,過了會兒道:“阿桔別擔心,咱們在這邊怎麽過,到了京城還怎麽過,沒什麽差別的。好了好了,起來吃飯吧,一會兒去你們家可不輕鬆,萬一親家母連我也氣,阿桔可得替我說說話啊。”


    阿桔紅著臉點點頭。


    飯後準備準備,一家人便出發了,阿桔跟寧氏坐一輛馬車,趙沉在旁邊騎馬而行。


    “這種時候出門也不錯,可以看看雪景。”馬車走了一陣,寧氏挑起車簾,跟兒媳婦一起看景。


    阿桔扭頭望去。外麵田地是白的,樹梢是白的,遠山也是白的,白茫茫一片越發襯得天藍如洗。


    “怎麽把簾子卷起來了,外麵冷。”正看著,趙沉騎馬湊了過來,低頭對她們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時多停留了一瞬。阿桔察覺了,忍不住瞧著他,一身藍袍坐於馬上,說不出來的風流倜儻,讓人即便知道不妥還是舍不得移開眼。


    好在婆母忙著回話,沒有看她。


    眼看男人又朝自己瞥了一眼,阿桔低下頭,不肯再跟他對視,心底歡喜卻越來越多,冒起了泡。


    路太長,她努力陪他一起走,隻要她努力了,那麽不管能走到哪裏,至少這過程沒有半分遺憾。


    大雪初霽,村人都忙著把院子裏的雪往外麵倒騰,如今已經放假的林賢領著林重九一起幹,爺倆鏟雪,柳氏在後麵用掃帚掃碎雪,手上戴著厚厚的手套。林竹也同樣裝扮跟在弟弟後麵,拿的是掃廚房的小笤帚。


    收拾柵欄時,柳氏看看已經空了的槽子,有些無奈地道:“你說承遠送鹿做什麽,夏天喂它們吃草還好,現在沒有草了,隻能喂粗糧,還不能跟喂豬似的瞎對付,費心費錢養著它們,難道就為了給你們看著玩的?偏偏是承遠送的,賣了不好看。”


    林重九聽母親又提起這個,小臉頓時垮了下來,緊張地看著母親,生怕她把鹿賣了。


    林賢也覺得養兩頭鹿沒用,還都是母鹿,入秋時母鹿發了一次情,叫的他們心煩,特意配了點藥才壓下去了。不過家裏的事他都聽妻子的,讓她跟孩子們商量吧。


    林竹將笤帚放到柵欄邊上,嗬著氣道:“娘,要不咱們讓姐夫把鹿帶回去吧,姐夫家不缺養鹿的錢,興許還會請人專門照看呦呦娘倆,再說當初姐夫就是為了討我大姐喜歡才送的鹿……”


    “閉嘴,少在那胡說八道!”柳氏不滿地打斷次女的話。雖然她也覺得趙沉可能一早就對長女上心了,但送鹿的時候長女跟孟仲景還有婚約在身,這事自家人心知肚明便可,可不能傳出去。


    林竹自知失言,吐了吐舌頭,跑過去跟弟弟說話:“小九聽話,咱們家養不起呦呦,送到姐夫家姐夫可以請人好好照看它們,你想看了也可以隨時過去看,是不是?”


    林重九懂得這個道理,可心裏就是舍不得,他去林子裏割了整整一夏的草,他舍不得。


    男娃小嘴噘得高高,林竹看了好笑,剛要再勸,外麵傳來馬車輾壓積雪動靜,還有街坊跟來人打招呼的聲音,喊得可不正是“趙公子”?


    一家人麵麵相覷,同時朝門口趕去,正好馬車在門前停了下來,趙沉翻身下馬,笑著喊人。


    柳氏又驚又喜,目光落在馬車厚厚的簾子上,一邊往跟前走一邊埋怨道:“怎麽這種天氣過來了?路上沒出事……啊,親家母也來了,快,快進屋待著去,阿竹你快準備茶水!”


    寧氏跟阿桔笑著下了馬車。


    阿桔看看麵帶微笑淡定從容的婆母跟丈夫,知道他們是打算等姨父姨母過來再說的,便沒有聲張,扶著寧氏胳膊進去了。還沒坐穩,外麵馬車聲又起,阿桔不由看向趙沉,趙沉微微頷首,一大早他便打發陳平去周家遞了信,來的時間剛好。


    小柳氏一進屋便疑惑地問趙沉:“承遠你說有大事要說,到底是什麽事啊?”


    林賢夫妻麵麵相覷,齊齊看向趙家母子。


    趙沉看向阿桔,阿桔心領神會,請寧氏去裏屋,然後叫上母親姨母都過來,林竹也主動湊了過去,這樣女眷們隔著簾子就能聽到外麵的談話。柳氏小柳氏越發困惑,寧氏跟柳氏並肩而坐,歉疚地道:“親家母,你先聽承遠說,聽完了你們怎麽生氣都是應該的,我們母子誠心道歉。”


    柳氏臉色大變,不可置信地看向長女,難道,難道女婿做了對不起女兒的事?


    外頭林賢沒聽到寧氏的低語,可是眼看著趙沉跪了下去,他雙腿一下子就軟了,宛如噩夢重現。當初孟仲景下跪退親,莫非這個女婿也辜負他女兒了?


    “承遠,你,你到底做了什麽?”林賢勉強保持鎮定,掩在袖子下的手卻攥成了拳。趙沉提親時的保證猶在耳側,這才成親一個多月,要是他真的辜負了阿桔,他打不死他!


    周培同樣麵色鐵青,一側周蘭生眉頭微蹙,林重九則滿麵擔憂。


    趙沉的心其實也懸著,在親爹麵前都沒有過這種緊張忐忑時候,盡管阿桔已經被他哄好了,可麵前這位是嶽父大人,他哄妻子的手段在嶽父麵前完全沒用,唯有以實相告,而林賢會如何選擇,私底下想著有七分把握,真跪在這兒了,生生變成了四分。


    他在那兒緊張不安,林賢等得不耐煩了,隱忍道:“為何跪我?難道你也跟孟仲景一樣?”


    趙沉愕然,看看嶽父臉色,馬上猜到他誤會了,忙解釋道:“不是,我跟阿桔好好的,隻是,女婿一直瞞了您一件事,今日特意前來告罪。”說著將一真一假兩份婚書拿了出來,送到林賢手中,“嶽父請過目,您看過之後便明白了,隻請嶽父掛念身體,切莫動怒。”


    聽說不是對不起女兒,林賢的心頓時落回了一半,狐疑地接過東西,展開。第一張是婚書,趙沉前來迎親那日他看過,他皺眉看了趙沉一眼,再次打開第二份,才看到第一行,眼睛便瞪圓了。


    周培見他眉頭越皺越深,抬腳靠了過去,與他一起看。


    婚書上交待了夫妻倆真正的出身籍貫……


    知道裏麵嶽母還在等著,趙沉垂下眼眸,將自己身世盡量簡短地說了一遍,沒有提父親母親的恩怨,隻從國公府逼迫開始,解釋母子為何會隱姓埋名住在鄉下,為何他大婚父親隻能露麵一日,然後便是現在朝廷的情況,“嶽父,秦思勇駐守西北,秦家在京城再無人可用,我們現在回京,在外無人仗勢欺淩,在內秦氏隻占一個虛名,根本無權管束阿桔。請您放心,承遠定會護好阿桔。”


    這些都是趙家的恥辱,他不想說,但他必須說,將自家的恥辱說給人聽。


    這麽多年,父親在京城就是個笑柄,連妻子都保不住。可父親挺過來了,他協助唐文帝扳倒了秦家,堵住了那些人的嘴,證明了他不是徒有外表任人宰割的庸人。今時今日,不用父親提,趙沉也知道,父親還會繼續跟秦思勇鬥下去,直到當初欺壓他的人徹底消失。


    父親是笑柄,他也是笑柄,隻能避居鄉下躲著秦家,如今看秦家幾乎敗了,才敢光明正大回京。


    笑柄又如何?


    他也不願躲,不想躲,他也想做個頂天立地的嫡長子,可他有資格有底氣嗎?他不躲,一直住在侯府,不提他年幼力微時會不會被人害死,母親就得孤零零在這邊住這麽多年,趙沉難以想象母親一人困在這小院,有子卻不能看的淒涼。


    假如能重來一次,他依然會躲,會保住命,避居鄉下奉養母親。


    但他不會白躲。


    知恥而後勇。他回京城,隨人笑話,早晚有一天,他會讓那些嘲諷他的人都閉嘴,等他成了人上人,這些過往誰還會記得?就算記得,誰敢在他麵前提?


    不爭一時,爭一世。


    事情說清楚了,林賢沒有打趙沉也沒有罵他,跟他在書房裏長談一番後,隻讓趙沉陪寧氏先回去,他們一家人要好好商量。他現在腦子裏有些亂,不想因為一時生氣說些事後可能會後悔的話,畢竟長女已經成了趙家婦,不是一句斷絕來往那麽簡單。


    趙沉沒料到是這種結果。或許他該料到的,可昨日阿桔答應他了,他太高興,隻想著嶽父嶽母會詢問阿桔心意,卻沒料到他們要留阿桔在娘家住。


    他看向阿桔,眼底帶了一絲懇求,自己都說不清是求她無論嶽父嶽母說什麽她都不要變心,還是求她跟自己一起回家。成親一個多月,除了回門那次,兩人一直睡在一起,即便她來月事,他也是抱著她睡的,用他的大手隔著中衣給她暖肚子。


    阿桔看出了趙沉的擔心,想說點什麽,身前父親忽然回頭,讓她進屋裏去,語氣不容拒絕。


    從小到大,父親對她沒有如此嚴厲過,阿桔不敢拂逆父親的意思,況且出了這種事,六日後就要跟家人分別,阿桔心裏也是願意留下來的。至於趙沉,阿桔相信父母會同意她跟他走,所以兩人分別幾日也不算什麽。


    到底還是怕他多想,跨進屋門前,阿桔回頭看了一眼,趙沉果然在看她,不顧身邊有人眼巴巴地望著她,竟顯出幾分可憐。阿桔心軟又無奈,朝他點點頭,眼看父親似乎要回頭望過來,再也不敢耽擱,挑簾進去了。


    趙沉隻覺得自己的心也跟著進去了。


    見他這般神不守舍,寧氏暗暗歎氣,轉身對柳氏道:“那我們先走了,明日我再讓承遠過來。阿桔是個好姑娘,我真心喜歡這個兒媳婦,提親時隱瞞身份我與承遠都有錯,隻盼親家母看在承遠對阿桔一片執拗癡情上,原諒他一回吧。”


    “娘,你不用替我說話,當初你再三勸我稟明實情,是我擔心阿桔不願嫁我才騙了嶽父嶽母。”趙沉收起心中不舍,深深朝林賢夫妻賠了一禮,“嶽父嶽母,承遠知錯,隻是承遠認定了阿桔,以後每日都會過來賠罪,直到二老願意讓阿桔隨我走為止。承遠知道嶽父嶽母此刻不願見我,那我先送我娘回去,明日再來請罪。”


    言罷轉身,扶著寧氏往外走,寧氏歉疚地看了柳氏一眼,隨他走了。


    柳氏心中複雜,與丈夫周培夫妻一起出去送他們。


    馬車遠去,林賢看看妻子親人,自己去了書房。


    午飯他也沒有用,周培臨走前去找他,兩人說了會兒話,林賢出門送人,送完人接著去書房發呆。晚上一家人用過飯,林賢將阿桔留在了身邊,林竹姐弟也想留下來,被他打發走了。


    柳氏收拾完廚房回來,就見這父女倆分東西坐在炕上,一個扭頭望窗外,一個低頭縫襪子呢。柳氏歎口氣,關門上炕,將長女手中針線拿了過來,“天都黑了,你爹襪子又不是不夠穿,不急著給他縫。”


    阿桔不由地看向父親,正好林賢也看了過來,父女倆目光相對,都迅速避了開去。


    其實若論父女感情,在林賢心裏,兩個女兒當然不分高低,但女兒們性格不同,父女間平日裏相處情形便也不同。像林竹,最會撒嬌,常常往林賢身上撲,林賢高興的時候會笑著摸她腦袋,生氣的時候也能瞪眼睛訓斥她。可阿桔不一樣啊,除了小時候那幾年會跟父親撒嬌,七八歲開始就穩重起來了,會給他縫襪子洗衣裳,會在他忙碌一天回家後給他端飯倒茶,卻不會抱著他求爹爹給她買好看的衣裳首飾,不會因為跟弟弟鬧別扭跑到他麵前告狀。她那麽懂事,根本不用他這個父親擔心什麽,大多時候林賢都是吩咐長女做事,誇讚長女懂事,給長女買了東西直接給她,長女柔柔一笑,沒有更親昵的動作。


    有時候看見長女跟她娘親昵,林賢心裏多少有些泛酸,可長女自小便不黏父親,他也沒辦法。


    看看女兒縫到一半的襪子,林賢試探著開了口,“阿桔,你跟爹說實話,承遠對你到底如何,你想跟他去京城嗎?”


    阿桔目光則落在母親握著她的略顯粗糙的手上,輕聲答道:“他對我挺好的,我,我也想跟他去。爹,娘,你們別擔心,到了京城我會努力照顧好自己的。”


    柳氏不知道該說什麽,看向丈夫。京城那些事她不懂,她隻看女兒的心意,聽丈夫的決定,如果父女倆意見不一,她再想辦法調解。


    林賢心中複雜。


    木已成舟,再追究趙沉的那些欺騙已沒有意義,更何況趙沉騙他們,也是擔心他們因為他的門第拒婚。換成那自命清高狗眼看人低的紈絝子弟,根本不必隱瞞,早就亮出身份好讓他們這等粗鄙村人費心巴結上去了,趙沉隱瞞身份,正說明他會看人。再說趙沉對女兒的心意,單看他肯下地幹活,林賢便信了,至少現在,趙沉對女兒是真心的。


    但成親不是兩個人的事,而是兩家人的事,輪到趙家,即便他父母都同意了,還有很多煩心事夠女兒頭疼的。


    “阿桔,你可想過,咱們這種人家進了侯府,趙家的那些親戚,平時走動的官家夫人小姐,都可能看不起你?”雖然不想讓女兒難過,林賢還是點了出來。


    門戶之見自古便有,當年他去鎮上讀書,鎮上有錢人家的孩子看不起他,他去城裏考秀才,一身粗布衣裳,同科的考生見到他也會嗤之以鼻。他是男子,也是被看低的次數多了才漸漸淡然處之,姑娘家臉皮那麽薄,被人嘲笑了怎麽辦?這種天生的差別,不是男人的寵愛就能彌補的,女兒一旦自卑,往後隻會越來越抬不起頭,時間長了畏畏縮縮束手束腳,連此時的淳樸也沒了,趙沉能喜歡?


    “還有,承遠那種身份,萬一過幾年他看上別人,納妾怎麽辦?”見女兒低頭不語,林賢索性一次把話說個清楚,“你不要聽他現在再三保證,男人的話大多靠不住,村裏人沒錢養小的,村裏也沒有那種風氣,可趙家不一樣,回京城後,承遠平時接觸的公子哥們都有通房小妾,誰能保證他不會動心?”


    這話就太重了,柳氏即便心裏認同,還是忍不住反駁道:“你別一竿子打死,妹夫家裏也不錯,還不是隻守著她姨母過了?承遠對阿桔好,未必做不到。阿桔別聽你爹的,別先懷疑承遠,隻是你爹前麵說得對,你去了京城,被人家看不起怎麽辦?”


    屋內燈光昏黃,父母一言一語都是關心,阿桔握握母親的手,抬頭對二老道:“爹,娘,這些我都想過。我出身擺在這裏,旁人看不起我我也沒辦法,但我行得正坐得端,沒有什麽好丟人的,別人嘲諷我我也不會往心裏去。至於他,我都已經嫁給他了,眼下因為懷疑他往後有人而分開,我不甘心。現在他對我好,我就想跟他試試,能過一輩子最好,若他是那種喜新厭舊的人,回京城後肯定很快就變心,那時我再回來,反正不是和離就是休妻,早一年晚一年沒什麽區別。到時候爹娘讓我再嫁也好,養我一輩子也好,我都聽你們的。”


    她平平靜靜地說完,才十五歲的姑娘,話裏卻有了跟年紀不符的通透。


    柳氏忍不住落下淚來,抱著女兒哭道:“都怪娘不好,一次兩次都識不清人,連累你沒有安生日子過。”長女最想要什麽,沒有誰比她更清楚。


    阿桔自己哭過了,可不想惹母親哭,連忙安撫道:“娘你別這麽說,他對我挺好的,我,我心裏也有他,心甘情願跟他走,你別說得我好像掉了火坑似的,興許他會一輩子都對我好呢?”


    關係到女兒的終身,柳氏馬上把眼淚憋了回去,“對,我們家阿桔命好,往後日子肯定順風順水,將來做讓所有人都羨慕的侯夫人!那時候娘也跟著沾光!”既然女兒想去,她就該說些吉利的。


    阿桔笑了,抱著母親道:“嗯,等我做了侯夫人,娘就是侯夫人她娘了,多少人都羨慕不來的!”


    母女倆互相安撫,臉上都帶了笑,林賢被妻女的笑容暖了心,也笑了:“行,既然你信承遠,爹就也信他一次。阿桔啊,承遠提議我參加明年秋闈,他給我引薦先生,爹以前不想考,現在為了你,爹說啥也要考上,哪怕隻是個小官,說出去你也有些麵子,運氣好的話爹落在京城,咱們一家人又能在一起了。”


    他才三十又三,不算老。


    為了妻子兒女,再拚一把又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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