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桔從來沒有起得這麽早過。


    被趙沉叫醒的那一刹那,她真的不想起來。


    可今日要去進宮拜見皇後,哪能不起?


    外間丫鬟們早開始忙碌了,阿桔迅速穿好裏麵衣裳,蔣嬤嬤將一品夫人的朝服掛在衣架上,等出門前再穿。輕手輕腳洗完臉,睡意去了大半,阿桔跟趙沉一起坐在炕上用飯,看看那邊酣睡的女兒,忍不住心疼。


    她知道能進宮拜年是體麵,她自己也不怕這點苦,可女兒才多大啊,就因為皇後聽說皇長孫喜歡跟燦燦玩,他們就得把燦燦也帶進宮,外麵天寒地凍,她真怕女兒折騰受了寒。


    “別擔心,燦燦的衣服都捂好了,一會兒直接裹起來抱到車上,車裏也有暖爐熏著,隻要咱們慢點動作,不會驚醒燦燦的。”趙沉小聲寬慰道,吃了最後一個小籠包便出門了。


    阿桔喝了幾口粥就不敢多吃了,這一去要在宮裏待大半天,有事可不方便。


    替女兒穿好衣服,把人裹得嚴嚴實實的交給趙沉抱著,一家三口出了望竹軒。外麵一片漆黑,沒有風卻寒冷徹骨,阿桔露在外麵的臉一下子就好像僵掉了。抬頭看看,漫天星鬥。


    想到趙沉之前差不多都是這個時間出發進宮,阿桔不由感慨自己的日子過得太舒服了,也更加心疼在外麵打拚的丈夫。


    到了門口,趙允廷已經準備妥當,趙沉看著丫鬟把妻子扶上車,這才穩穩將女兒遞過去。感受一下車裏的溫度,趙沉馬上放下車簾,在外麵囑咐道:“把燦燦交給乳母抱著,你繼續睡會兒吧,下車還早。”


    阿桔掀開一道簾縫,還沒說話,趙沉又把簾子遮嚴實了,壓低聲音道:“我都習慣了,不怕冷,你坐穩了,咱們這就出發。”


    堵住了她未出口的關心。


    外麵傳來他離去的腳步聲,阿桔慢慢坐正,餘光裏看到乳母低頭偷笑。她臉上有點熱,伸手去接女兒:“給我抱吧,你閉上眼睛歇會兒。”馬車再穩也會晃蕩,她怕女兒醒來找不到娘親哭。


    馬車動了起來,阿桔低頭看女兒,再加上即將進宮的緊張,倒是一點都不困了。


    到了宮門前,前麵已經停了許多馬車,漸漸有寒暄聲,阿桔甚至聽到季昭跟丈夫打招呼的聲音。她忽然有些恍惚,若是沒有嫁給趙沉,就是有機會進宮,她恐怕也會戰戰兢兢的,可現在呢,她認識景王妃,也結交了不少有誥命的老太君老夫人,威嚴如皇宮,好像也不是那麽高不可攀。


    當然,這兩年裏她也聽過幾次勳貴之家被抄家流放的事,對於皇家,她打心底裏敬畏,隻是這份敬畏不再那麽茫然,她知道,隻要趙允廷趙沉在朝裏無事,她就不用擔心大禍降臨在她頭上。


    馬車走走停停,終於真正到了宮門口,趙沉過來接妻子下車,然後將她領到季老太太身邊,“老夫人,阿桔第一次進宮,勞煩您多多照看了。”


    季老太太裹著厚厚的鬥篷,笑容和藹:“放心吧,我會把她們娘倆看好的。”


    阿桔感激地道謝。


    周圍並非隻有他們兩家,趙沉不好再跟妻子膩歪,有些不舍地看她一眼,叫上季昭朝另一個方向去了。


    宮女過來帶路,阿桔跟在季老太太身後往前走,乳母抱著燦燦緊跟而上。燈籠照不亮多少地方,腳下昏暗,好在皇宮裏的地麵很平,不用擔心突然踩進窪坑裏。


    天冷,在外麵站久了,再厚的鬥篷也抵不住那股寒氣,更不用說腳底下也有寒氣往上竄。阿桔渾渾噩噩的,即便天漸漸亮了,她也沒有心思打量這人人都想進的皇宮,一邊留意著旁邊女兒的動靜,一邊跟著季老太太動作,下跪叩拜。


    外命婦太多,皇後並不會召見所有人,宮女出來傳召,傳了的進去拜見,其餘的便可以回家了。


    阿桔便是留下的那一批,她掃了一眼,瞧見雲陽侯府的李老太君,不由安心了許多。跟季老太太道別後,阿桔領著乳母走了過去,恭恭敬敬給老人家拜了一個年。李家在南疆一役也戰功顯赫,難怪皇後要見。


    “燦燦還睡著?”李老太君不是頭一次進宮了,沒有那麽拘束,往鳳儀宮內殿走時還湊到燦燦身前瞄了兩眼,笑著誇道:“小丫頭真能睡,能睡好啊,這時候醒了也是委屈。”最後一句聲音很低,阿桔挨得最近,聽得都不是很清楚。


    說這種有些大逆不道的話,那是信她,阿桔朝老太君會心一笑。


    走到內殿前,幾個外命婦都不再說話,垂眸斂目,跟在宮女後頭往裏走。


    一進去,就好像從冬天走進了春日。


    這隻是外間,宮女們服侍眾人脫下外麵厚厚的鬥篷,阿桔親自把女兒放到榻上,剛把外麵厚厚的棉被解開,還沒解鬥篷呢,小丫頭醒了,眨眨水汪汪的大眼睛,朝娘親笑,伸著小手往娘親胸前夠。


    阿桔著急了,女兒現在每日隻吃早晚兩頓奶,都隻吃她的,就是年前她隻吃奶時,隻要她在家,她也是不肯吃乳母的。抱著一絲希望,阿桔抱起女兒拍了拍,走到乳母身邊哄她:“娘要進去一下,燦燦讓乳母抱好不好?”


    燦燦看看乳母,扭頭往娘親懷裏拱。


    那邊宮女已經請人進去了,阿桔情不自禁看向李老太君,李老太君麵容平靜,安撫她道:“你先照看孩子吧,我進去替你解釋一下,娘娘不會……”


    還沒說完,景王妃從裏麵走了出來,一見這情形就猜到了,笑著請其他命婦先進去,然後示意阿桔跟她去偏殿。到了地方,她摸摸燦燦的小臉,對阿桔道:“我就知道你帶燦燦進來肯定不方便,先去裏麵吧,我讓人備水,一會兒給燦燦洗臉。那邊不急,咱們收拾好了再過去。”


    阿桔感激地不知道該說什麽,抱著女兒行了一個大禮。


    待屏風裏麵隻剩她們母女,阿桔偏坐在榻上,一邊喂女兒一邊柔聲哄她:“燦燦乖,一會兒見了人不要耍脾氣,見誰都笑啊,那樣她們就都喜歡燦燦了。”這麽大的孩子,還不懂什麽道理,她真怕女兒觸怒貴人。


    燦燦小嘴兒不停地吸著,大眼睛看著娘親,乖巧極了。


    洗完臉抹完麵霜,阿桔讓乳母留在外頭,她親自抱著女兒隨景王妃去見皇後等人。


    此時李老太君她們已經走了。


    阿桔將女兒放在地上,規規矩矩下跪叩首,“臣婦拜見皇後娘娘,娘娘千歲千千歲。”


    燦燦局促地站在娘親身邊,小手扶著娘親脊背,大眼睛緊張地打量前麵的人,目光很快就落到了榻上的小男娃身上。福哥兒早就在看她了,沒有說話也沒有任何動作,但眼神是很渴望的。


    燦燦沒有理他,又看著娘親,不懂娘親在做什麽。


    拜完瑞王生母賢妃、嘉柔公主生母淑妃,阿桔在皇後的示意下站了起來,回話時暗暗打量了幾位貴人一眼。


    皇後乃景王生母,據說隻比皇上小一歲,乃是三人裏麵年紀最長的,聽說她生景王時落下病根,母子倆都常年用藥,看著確實有些憔悴。跟她相比,賢妃明豔嫵媚,淑妃清新靈動,都是罕見的美人。


    “這就是燦燦吧,抱過來給我瞧瞧,我們福哥兒喜歡的玩伴,肯定招人稀罕。”皇後聲音平和,看看孫子,對阿桔道。


    “謝娘娘厚愛,若臣婦之女有頑皮之處,還請娘娘不要怪罪。”阿桔恭聲道,抱起女兒走了過去,到了皇後跟前,阿桔放下女兒,半蹲著哄她:“燦燦給娘娘拜個年吧?”


    燦燦半靠著娘親,或許因為這裏太陌生,小丫頭比去景王府時更認生,但還是怯怯地雙手合攏,朝皇後晃了晃,“好,好……”


    景王妃坐在一旁,羨慕地不得了,“母後你聽聽,上次我沒有騙你吧,燦燦不但會作揖,還會拜年了呢。”


    小女娃討喜,皇後也笑了,吩咐大宮女將早就準備好的紅寶石吊墜端了過來,示意景王妃給燦燦戴上,又對阿桔道:“把孩子放到榻上吧,讓他們兩個孩子一起玩。”


    阿桔道謝,輕聲哄了女兒兩句,就要抱她起來。


    “等等!”一直坐在淑妃一側的紅裙小姑娘突然跑到阿桔身前,側身對皇後請示道:“母後,燦燦真可愛,我先抱抱她行嗎?”


    正是皇上唯一的女兒,嘉柔公主,今年十歲。


    皇後看看她,笑容不變:“你問問燦燦給不給你抱,她給你就抱著稀罕稀罕,不給就算了。”小孩子都有脾氣,可不是誰抱都肯給的。


    嘉柔公主很高興,轉到燦燦身前,笑著朝她拍拍手,期待地哄道:“燦燦給我抱抱,我也給你好東西!”宮裏她最小,至今隻見過福哥兒一個小孩子,可惜福哥兒脾氣大,輕易不給人碰,她想稀罕都不成,今日好了,又來了一個比福哥兒還可愛的女娃娃。


    阿桔柔聲問女兒,“燦燦讓公主抱抱?”試著把女兒往前送。


    燦燦不滿地哼了一聲,扭頭往娘親懷裏躲,不肯給陌生人抱。


    阿桔哄了幾次也不行,尷尬地賠罪:“燦燦不懂事,辜負公主一片好意……”


    嘉柔公主意識到自己真的被拒絕了,頓覺尷尬,掃一眼周圍,小臉越來越紅,最後公主脾氣上來了,伸手就要搶燦燦。賠罪後阿桔一直緊張地盯著她,察覺對方眼裏的狠勁兒,本能往後退去。


    “嘉柔!”皇後揚聲喝道,“不得放肆!”


    嘉柔公主不甘心地瞪著阿桔。


    阿桔心慌極了,抱著女兒就要下跪,景王妃在一旁攔住她,柔聲寬慰道:“是嘉柔不懂規矩,夫人不必如此。”說著要把燦燦接到自己懷裏。燦燦看看她,猛地往娘親懷裏縮,不知哪裏委屈到了,哇哇大哭。


    她一哭,福哥兒也哭了起來。


    “哎,年紀大了,他們一哭我就頭疼,姐姐慢坐,我先走了。”賢妃秀眉微蹙,慢慢站了起來。淑妃同樣起身,拽過女兒朝皇後賠罪:“嘉柔莽撞不知規矩,都是臣妾平日教導的不好,這就帶她回去訓誡。”


    說完都沒等皇後回話,聯袂而去,經過阿桔身邊時,嘉柔公主狠狠瞪了一眼阿桔。


    阿桔忙著哄女兒,並未發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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