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人啊!挖到死人了!挖到死人了!”


    幽靜的耳邊突然傳來一個沙啞的聲音,江涼緩緩睜開眼睛。


    一些細細的雨絲打在臉上,觸感冰涼真實。


    映入眼簾的是灰蒙蒙的天,以及那盤旋在空中的幾隻烏鴉。


    她呼出一口氣,在張嘴的一瞬間無數泥土湧入進來,那股雨後泥土濕潤的土氣席卷了整個口腔。


    緩緩從土坑裏起身,骨頭發出咯噔咯噔的聲音,身上那些本來覆蓋的泥土也因為她的動作逐漸鬆散,衣服因為這絲絲細雨粘連在身上。


    江涼望向剛才發出聲音的地方,發出聲音的是一位壯漢,已經嚇的癱坐在地上,一旁的鋤頭靜靜倒著,鋤頭下方還有幾個紅薯。


    “死人……死人……死人活了……”


    她皺皺眉頭,胡亂抹一把臉,剛想起身卻因為雙腿無力一個踉蹌猛然跪倒,又朝那壯漢的地方進了一步。


    身上每個地方都沒有力氣,有種機器年老失修的繡跡感。


    “這位大哥……”


    思索一番,江涼出聲,嗓子也是喑啞,混合在雨落下的聲音中,有一絲天中之音,她倒在地上,雙目埋藏隱晦情感


    “現在是什麽年份……”


    因著聲音尖細顯出幾分柔弱,那壯漢壯著膽子看了江涼一眼,卻一下子愣了神


    “你是……江家三姑娘?”


    “江家三姑娘?!”


    壯漢幾乎是連蹬帶爬的起身落荒而逃


    “江家三姑娘從土裏爬出來了啊!”


    而在剛才他癱坐的原地,一灘味道難以言喻的液體滲入泥土當中。


    沒錯,他嚇尿了。


    江涼歎口氣,無奈的將坐在原地。


    她還記得她在戰場之中,四周殺伐血水飛濺,那場奪嫡篡位之爭持續了三天。


    大齊第一女將軍江涼,以一己之力壓下篡位暴亂半邊天仿佛已經是上輩子的事情。


    精疲力盡的那種無力感一點一點湧上感官當中,身體傷口火辣辣的疼痛感覺還曆曆在心。


    痛苦,絕望,不甘,恨意……全部都在自己死前最後一磕消散的時候映刻在意識當中。


    自己明明已經死了。


    不過……


    她伸出手來,手上雖然沾著泥土卻骨瘦如柴,手指指尖都粗糙的很。


    這不是自己的身體。


    難道……自己在別人的身體活過來了?


    脖子上那顆圓形的珠子開始發起熱來,她懷疑的將珠子從脖子中拽出來,拿在手上熱氣更甚,大霧大雨,亮了一絲光芒。


    當初國師曾經給了她這顆珠子,說要給她兩個機緣。


    自己魂穿複活,會不會就是第一個。


    ……


    雷老三在園子挖紅薯的時候,把江家的三姑娘挖出來了,還嚇尿了。


    “你不知道。”


    茶鋪外麵一人拍著大腿哈哈大笑


    “他那個樣子,滿褲子都是尿騷氣,站在我們麵前腿哆嗦著,嚇的臉都垮了哈哈哈哈!”


    想起當時的情況,那人笑的更歡樂,甚至還學起來當時雷老三的模樣。


    “江三娘也真不好過,當時隻聽說她病弱膏肓,後來就不聽江家動靜了,原來是被硬生生活埋了,嘖嘖嘖,可嚇人的很。”


    婦人總是八卦的,她喝了一口手裏的茶,小心翼翼的問道。


    “那誰知道,這年頭,怪事多了去了。”


    人群中有人啐了一口


    “糧食不下糧,土地貧瘠,上麵征稅嚴重,還不如死了算了,她命硬的很,被活埋了還能活著,聽說已經被抬回家了,不知道那江家又會怎麽對她。”


    那人白了一眼,說完這話背起自己的背簍,裏麵放著一把鐮刀,還有些許幹枯的豬草,嘴裏嘟嘟囔囔


    “這該死的年份,把人往死裏逼……”


    走的步子緩慢,背影也非常蕭索。


    這話一出,幾乎人人都沉默了。


    婦人帶上鬥笠,也準備走,迎麵一個年輕女子身穿蓑衣,懷裏抱著一個孩子睡的正香。


    她也同樣弓著背,背簍裏是一些豆角外麵的那層豆莢。


    往背簍裏看了幾眼,婦人招呼道


    “老李家的,又是這麽多莢子?天天吃不膩歪的嗎?”


    歎口氣,那年輕娘子搖搖頭


    “哪有別的辦法啊,這年頭豆子都是稀有物,這些豆莢都是我費盡心思討來。”


    “孩子還小,我身子骨弱,隻能吃這些。”


    “下奶啊!”


    又重重歎息一聲,年輕女子身子彎的更厲害,兩人攀談幾句,又各自離去。


    茶鋪外隻剩寥寥幾人,在這雨中隻餘氣氛沉重。


    ……


    天氣逐漸轉晴,陰霾散去一些。


    江涼躺在那木板搭建破舊的床上,一動就會產生吱嘎吱嘎的聲音。


    她望著屋頂上大大小小兩三個破洞,已經有些茅草垂了下來。


    這半天,通過原身的記憶和周圍人的話語,江涼已經把這具身體了解了個大概。


    距離前朝覆滅改朝換代已經過了十五載。


    這是梧桐鎮旁邊的一個村落,原身與自己同名喚作江涼,村裏人喚江三娘。


    這是個貧窮的年份,饑荒大旱瘟疫四處橫行。


    江涼也是在這時候染了病,她纏綿病榻痛苦難當,江家人卻根本連幫她醫治的想法都沒有,在一個晚上,直接將她活埋了。


    胸口一股怨氣始終不散,江涼知道,這是原身最後遺留的對江家人的恨意。


    江家三個孩子當屬江涼最勤快,雖然年歲最小,卻最早扛起重擔,每日早出晚歸為家裏填補,卻不想最後落的這種地步,當真是讓人唏噓。


    她如此想著,便聽見外麵有人敲門。


    村長年邁的聲音帶些感歎,對開門的江涼母親,李芳秀道


    “老江家的,人回來是好事。”


    雖是這麽說,可是卻聽村長歎一口氣


    “江三娘是個好孩子,這是村裏人一起添補的一碗大米粥,你端著去給她喝了,讓她好好養著身子。”


    李秀芳接過大米粥,語氣是難以抑製的高興


    “哎呀大家夥都太客氣了,這小蹄子命硬,還勞煩村裏人惦記。”


    後麵的話語就聽不太清楚,沒過一會,李秀芳就推門進來,語氣卻是冷冰冰,眉眼裏滿是厭惡,將一碗清水放到桌上


    “喝了。”


    “一個病秧子死就死了,非找不痛快給人添麻煩,活了也是浪費我們江家糧食,呸。”


    她的刻薄一直是出了名的,否則也不會做出活埋親女兒的事情。


    看著那碗清水,江涼目光平靜


    “村長給的米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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