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老兒還跌坐在地上,他一手撐在地麵上,一手指著自己的鼻子,仰著腦袋問站在他麵前的少女。


    風從敞開的殿門內鑽進來,將他身上那件樸素到寒酸的長袍吹的鼓蕩起來,越發顯得他身形過於幹癟瘦小了。


    那長袍太大了,實在不合體,穿在他身上,有一種小孩子偷穿了大人衣服的滑稽感。


    再加上他此時的舉止和神態,怎麽看怎麽滑稽,丟到大街上去,就是一個晚年生活淒苦,窮困潦倒的普通小老頭。


    君瀾盯著老者肩膀上的那塊補丁,她咬住後槽牙,暗暗吞咽了下口水,衣服上打補丁也就罷了,還不合體,看來這萬春穀……真不是一般的窮啊。


    可是再窮也得去啊。


    萬春穀有她想要的東西。


    時間倒退到一天前,扶風樓雅間內,分析完利弊的時越,問君瀾:“所以,你現在還想拜入回春宗嗎?”


    醫修們自己都沒辦法修煉,自然也沒辦法教弟子們修煉,他們隻教授弟子醫術和煉丹術。


    宗門大比可不比這些。


    君瀾要想在一年後的宗門大比中奪得魁首,就該選擇冰係靈根,拜入淩霄宗,這才是最佳選擇。


    然而君瀾說:“對啊,入回春宗,我喜歡醫術。”


    還有沒法放棄的堅持。


    末世的慘烈,讓她認識到了什麽叫人命脆如紙,所以,當她覺醒木係異能,掌握了治愈術後,她的目標就跟啟明星一樣,清晰又明了:


    找到治愈喪屍病毒的法子,然後批量生產,全球推廣,讓幸存的人類從鐵籠子裏麵走出來,回歸到夜晚可以放心出來看月亮的日子。


    花爺爺他們被喪屍病毒感染時,她的研究已經有些眉目了,自爆前的最後一秒鍾,花爺爺用已經變調,聽起來像機械一樣詭異的聲音,翻出了自己最後的臨終遺願。


    如今她雖然不在末世了,但她既然能穿過來,說不定哪天還能穿回去。


    醫術不能放下,她得繼續往下走,等哪天再穿回去,接著完成花爺爺的遺願。


    君瀾說這話的時候,語氣很堅定,視線也專注地望著前麵,好像她看的不是什麽也沒有的虛空,而是一個人。


    她在和那個人交談。


    或者說是在和那個人做什麽承諾般。


    什麽人能得她的承諾,還能讓她眼神如此悲戚?


    時越想起了水月幻境中那幾隻險些困住君瀾的邪祟,水月幻境由心而生,那幾隻邪祟能夠格在幻境中出現,足見其分量。


    這一刻,時越忽然明白了君瀾堅持入醫宗的原因,他放棄勸君瀾入淩霄宗的念頭,向她推薦了萬春穀。


    既然要入醫宗,自然就要入萬春穀。


    也不是說回春宗不好,隻是時越直覺萬春穀會更適合君瀾,苗老兒也比明陽子更需要像君瀾這樣的弟子。


    而他用來說服君瀾的理由,是一隻邪祟,就是那種在水月幻境中險些困住君瀾的邪祟。


    當然,邪祟是這裏的稱呼,對於君瀾來說,那是喪屍,貨真價實的喪屍!


    時越用留影石將那隻喪屍展示給君瀾看,君瀾震驚得眼珠子都差點沒滾出眼眶,末世時期才有的喪屍,沒想到這裏居然也有,這讓她如何不震驚!


    因此,當時越說萬春穀的穀主一直在研究如何治愈那隻喪屍時,她幾乎沒有任何猶豫,立馬舍棄回春宗,轉投萬春穀而去。


    這就是君瀾舍棄最大的醫宗回春宗,轉而撲向萬春穀的原因。


    昨天,時越說萬春穀很窮,君瀾當時還沒當回事,心說瘦死的駝駝比馬大,好多也是在宗門聯盟裏麵有名字的宗門,能窮到哪裏去啊。


    如今萬春穀的老大就在她麵前,身上穿著打著補丁的衣服,瘦得臉頰上刮不下二兩肉,全身上下每一個毛細孔都在向外散發著貧寒和饑餓的信息。


    ……窮到家了。


    不過她也沒想過要去萬春穀吃香的喝辣的。


    她是衝著那隻喪屍去的。


    君瀾收回思緒,然後又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應該趕緊蹲下,身去。


    她未來的師父跌坐在地上問她是不是真的要拜自己為師,而她卻還脊背筆直的站著,讓師父仰著頭跟她說話……這樣不好,為人子弟,要尊師重道。


    君瀾立馬單膝屈起蹲地上去,想了想,她索性又把另一條腿也屈下去,直接跪在了苗老兒的跟前。


    這個師父她是拜定了,哪怕師父不肯收她,她死皮賴臉也要賴上去。


    既然是拜師,那就要有拜師的樣子。


    “弟子君瀾拜見師父,懇請師父收弟子為徒。”


    少女的聲音不大,然而在安靜的大殿中卻顯得尤為響亮,所有人都聽見了她的話,也聽出了她語氣中一往無前的堅定,本來還抱有一絲希望的人希望破碎了,惋惜的一個勁兒搖頭歎息。


    一個天選的變異冰係靈根,不選個大宗門跟個好師父好好修煉等著他日飛升,卻跑去那窮得乞丐都不忍心上門乞討的萬春穀學什麽醫道……這不是暴殄天物嘛!


    要不是大家都是有身份的人,差點就要衝上去強取豪奪了。


    不能強行把人帶回去,就隻能在心裏麵生悶氣,這裏麵氣得最狠的就數明陽子了。


    君瀾要是不入醫宗也就算了,入了醫宗,但卻不入他回春宗,而是入了萬春穀……好好的一顆白菜,就這樣讓萬春穀那頭豬給拱了啊,何其悲哀!!!


    上了年歲的明陽子呼吸粗喘,大把大把的直往嘴裏麵塞丹藥,這才沒有憋悶得吐血三升。


    明陽子氣悶憋屈又不甘心,他瞪著一雙老眼,痛心疾首地望著君瀾,就好像君瀾不是在拜師,而是踏入了什麽不歸路。


    他要用目光將君瀾拉住,讓這孩子回頭是岸。


    可惜,旁人以為的歧途,對於君瀾來說卻是正的不能再正的正道,她在末世的研究雖然有了些眉目,但是也陷入了瓶頸期,一直得不到突破,她就是因為這些心浮氣躁,才會鑽進喪屍設下的圈套裏麵。


    滿目的殘垣斷壁間,四周連隻鳥雀兒都沒有,卻突兀地趴著一隻小狗,這多可疑啊,放在平時她肯定心生警惕。


    可那時花爺爺他們才因為保護她而死,她被失去好友的悲痛打擊到了,日夜不停地製藥,試藥,失敗,再製藥,再試藥,再失敗……不知道抓了多少隻喪屍做試驗。


    也正因為如此,那些已經進化出智商的喪屍記住她了,將她列為頭號圍獵目標,然後針對她設置了一個陷阱……然後她就來到了這裏。


    ……也幸虧是來到了這裏,沒讓她穿到其他什麽地方去,不然她連給自己報仇的機會都沒有。


    更別說完成花爺爺的遺願了。


    君瀾將那些惋惜和痛惜的目光統統忽略掉,她望著整個人還處於呆滯中,滿眼滿臉都是“我是不是在做夢”的苗老兒,又叫了一聲“師父”。


    聲音懇切,眼神炙熱,每一個表情都在竭力詮釋“快收我為徒”的期待。


    這下苗老兒終於從夢中醒過來,這麽大年紀的老人家了,身手難得地比小年輕還敏捷,他一骨碌從地上爬起來,一邊連聲應著“哎哎哎”,一邊將君瀾扶起來,一邊又忙著給君瀾摸見麵禮……自然什麽也沒摸到。


    往年曆屆宗門聯盟大選,他們萬春穀從來不參與,原因無他,因為宗門太窮,養不起新弟子。


    當然,最主要的也是因為沒有新弟子願意去他們萬春穀啊。


    別看回春宗和他們萬春穀都是醫宗,宗門名字裏麵還都有一個“春”字,然而兩者的排位卻一個是鳳首,一是個雞尾。


    他們回春穀就是那個雞尾,又窮又破,連鳳尾都算不上。


    這樣的宗門,誰會進啊。


    結果沒想到今年就有人進了,還是一個資質好到能讓人掙破腦袋的頭號好苗子!


    老和尚去萬春穀找他,讓他今年務必要來時,他還不願意呢,心想來了也白搭,好苗子瞧不上他萬春穀,資質差的他也看不上,過來幹嘛,浪費時間。


    最後還是老和尚使蠻勁兒,硬是把他從萬春穀扛了過來。


    如今他恨不能給老和尚立個牌位一日三炷香地供著,要不是老和尚把他硬扛過來,他就要錯失一個好苗子了!


    苗老兒又把身上摸了一遍,到底還是沒能摸出一件像樣子的見麵禮。


    他搓著兩隻手,望著君瀾,一臉尷尬:“那什麽,好徒兒啊,為師今日來得匆忙,沒來得及給你準備見麵禮,要不……先欠著??”


    君瀾說:“師父就是上天送給弟子最好的禮物。”


    把苗老兒感動的眼窩子都淺了幾分。


    ……


    拜師大典結束後,就要正式動身去宗門了,在這之前,有三天和家人話別的時間,君瀾用這三天時間幫白老爺子重塑了經脈,徹底補好了老人家被邪毒折磨的滿目瘡痍的身子骨後,這才動身跟著苗老兒回宗門。


    離別這天,君瀾將幾頁紙交給白老爺子,上麵全是她為老爺子開的調理身子的方子。


    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被邪毒折磨了十幾年的身子骨,也不是一兩副藥吃下去立馬就能恢複如初,還得靠後期慢慢調理。


    君瀾道:“師父說穀裏麵有很多珍稀藥草,我先過去看看,有合適的,我再送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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