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身都被綠色藤蔓纏繞住,隻露出一張臉的女鬼,乍一看去,就好像有人在藤蔓山上畫了一副臉譜圖,看起來著實有些詭異。


    然而更詭異的卻是女鬼說的話。


    分明是一張女子臉,可開口說話的聲音卻是地地道道的男子聲音!


    而女鬼那一聲“我的瀾兒妹妹”,就像一道驚雷,在君瀾的耳邊驀地炸開,她身形驟然晃動,牙齒死死咬住嘴唇,齒尖都咬進肉裏麵去了也不知道鬆開。


    血從嘴唇裏麵湧出來,一部分從牙齒的縫隙中流出來,沿著兩邊嘴角往下流,一部分則流進了口腔裏麵。


    濃鬱而腥甜的鐵鏽氣味在君瀾的口腔中蔓延開,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也迅速蓄滿水霧,她凝視著那張仿佛長在藤蔓山上的美人麵,喃喃地叫出一個名字。


    隨著這個名字出口,一段被君瀾塵封在記憶最深處,輕易不敢觸碰的過往,如畫卷一般,緩緩展開。


    最先露出來的是幾根樹枝椏,隨著畫卷一點點展開,一棵頂冠茂密的香樟樹躍然紙上。


    大樹下坐著一個少年和小女孩。


    小女孩四五歲的樣子,頭發剪得很短,是個假小子發型。


    此時,小女孩坐在樹下的一塊石頭上麵,她單薄的脊背依靠著樹幹,臉上沒什麽表情,眼淚卻流個不聽。


    緊挨著小女孩的另一塊石頭上麵,八九歲的小少年盤膝坐在石頭上麵,左邊膝頭上麵攤開著一個粉紅色封麵的筆記本,右邊膝頭上麵攤開著一本大紅色封皮的字典。


    少年時而捧起粉色封皮的筆記本,時而又捧起大紅色封皮的字典。


    ——2127年,農曆7月18,天氣晴,哎呦喂,笑不活了,剛才我看我家小瀾瀾向神明許願……可是哪有什麽神明啊……反正是一定不能讓我們家小瀾瀾心願落空的。


    雖然讀得磕磕絆絆,但是靠著那本字典,少年好歹還是將筆記本上的內容都讀出來了。


    ……但是還不如不讀出來呢,他扭頭,望向大睜著一雙黑眼睛流淚的小女孩,不知道該怎麽辦好。


    最後,他學著老院長安慰他們時的動作,將小女孩攬進自己的懷裏,一邊輕輕拍著小女孩的脊背,一邊揉搓著小女孩刺刺的半寸頭,說:“瀾兒妹妹,你別難過,以後我保護你。”


    又說:“瀾兒妹妹,你以後要是有什麽心願,就跟我說,我來幫你實現你的心願。”


    還很稚嫩的嗓音,語氣卻是斬釘截鐵的篤定,而接下來每一副展開的畫卷上,呈現出的都是少年保護小女孩的畫麵。


    少年將小女孩護在身後,揮舞著棍子,驅趕呲牙咧嘴的惡犬。


    少年將小女孩護在馬路的最裏側,用身體為她擋住洶湧的車流。


    少年弓著身子將小女孩護在懷裏,用脊背為她擋住頭頂的大雨。


    ……一副又一副的畫卷不斷地展開,人生走馬燈似得從君瀾的眼前一一滑過,最後定格住。


    昔日的小女孩已經長成了亭亭玉立的大女孩,少年也長成了眉眼青雋的大男孩。


    頭頂上方是漂泊的大雨,他牽著女孩的手,奔跑在到處都是鮮血和碎肢的街道上,一邊揮舞著手裏的鋼管,將一隻隻麵目猙獰的喪屍爆頭,一邊嘶啞著嗓音交待身邊的女孩。


    “本來我是隻有一個名額的,但是我跟他們說,你是我的助手,我的研究數據都在你那裏,所以他們才破例又給了我一個名額,允許我帶你一塊兒登船……不過是無座票,怕是要站一路了,也不知道從這裏到基地那裏有多遠。”


    “管他那麽多呢,無座就無座吧,還有那麽多人,他們連登船的票都沒有,隻能留在這裏等死,我們好歹有票,能活著……可恨我沒辦法再多弄一張票,要不我們……我們就能帶老院長一起走了。”


    “君瀾,你去了基地那邊後,好歹結交一些朋友,這樣相互之間也能有個照顧,我……我也會一直護著你的。”


    一艘巨型飛船懸停在離地麵兩三米的地方,渦輪旋轉帶起的氣流形成颶風,那些全副武裝的士兵們站在颶風中,手中的重型機槍“突突”聲不停,將那些靠近飛船的喪屍,以及沒有船票妄圖登船的人,全部都無差別射殺。


    血雨漂泊,碎肉四濺,街道上的血水已經深得沒過小腿了,男孩揮舞著胳膊大聲喊道:“別開槍!別開槍!我有船票!我是基地聘請的醫學博士!”


    隨著男孩的喊聲,已經瞄準他們頭顱的機槍移開了,繼續朝著其他方向掃射。


    緊接著,一個全身上下都包裹在機甲中的士兵朝他們走過來:“船票!”


    “在這裏在這裏!船票在這裏!”男孩掏出一張船票遞給那機甲士兵,又把女孩也推過去:“快帶她走,拜托了!”


    男孩說完,深深地看了女孩一眼,然後一步一步的後悔。


    女孩終於意識到不對勁兒,她麵色煞白,嘶啞著嗓音喊:“你不是說有兩張票嗎?你騙我!放我出去,快放我出去!”


    然而機甲士兵卻根本不理會女孩的哭喊,直接帶著她穿過颶風警戒線,將她塞進飛船中,砰地一聲關上艙門,打出“起飛”的旗語。


    飛船緩緩升空,女孩撲到一個窗口邊,看見的就是男孩正被一群喪屍圍攻撕咬,然後下一瞬間,一枚飛彈落過去,砰——


    眼前炸開一朵蘑菇雲。


    君瀾的視線裏麵全是大片大片的血紅,她連忙用力揉搓眼睛,再睜眼,就對上了女鬼那雙陰森森的眼眸。


    女鬼衝她笑:“瀾兒妹妹,你終於來了,我等你等了好久啊。”


    君瀾怔怔地望著她。


    除了那張臉和記憶中不一樣,說話的聲音和語調,全都是刻進骨血中的熟悉。


    她再也忍不住了,眼淚“嘩”地湧出眼眶,哽咽道:“你……你怎麽會在這裏?你不是已經……”


    眼前再次浮現男孩被喪屍圍攻撕咬,又被飛彈炸成碎片的畫麵,君瀾聲音梗住,捂住嘴,不忍往下說。


    女鬼凝視著她,眼神溫柔,笑著說:“瀾兒妹妹,你是想問我,當初我被喪屍圍攻,又被飛彈炸成碎末,分明已經死了,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是吧?”


    女鬼說完,繼續用溫柔的目光凝視著君瀾,笑著說:“因為我和你一樣啊。”


    君瀾一愣,隨即她反應過來,驚喜道:“你和我一樣穿越了??”


    女鬼:“……是的,我和你一樣,我們都穿越了,我一直在這個世界裏等你過來。”


    這下君瀾的眼淚流得更加凶猛了,她喃喃道:“難怪,難怪我會來到這個世界。”


    原來這裏有人在等她。


    所以命運之神才把她拽到了這裏來。


    可是……


    君瀾望著那張慘白無血色的鬼臉,困惑道:“可是你……”


    你為什麽會穿成一隻女鬼啊。


    還是這樣一隻麵目醜陋的女鬼。


    你以前可是一個標準的顏控。


    女鬼慘白的麵容有一瞬間的猙獰,似乎是被戳中了痛處,然而很快,她就恢複了正常,苦笑道:“運氣不好唄,不過沒關係,老院長說了,他有辦法幫我換一新的軀體。”


    君瀾聞言更加震驚了:“啊,老院長也穿過來啦??”


    女鬼含笑著說:“是啊,老院長也來了呢,我們一直在這裏等你,瀾兒妹妹。”


    “快過來瀾兒妹妹,我帶你走,我們去老院長那裏。”


    然後下一瞬,女鬼的手從藤蔓中伸了出來,伸向君瀾。


    君瀾朝那隻手望去,那隻手的手指甲很長,五根手指頭上麵都塗滿了猩紅的丹寇,跟記憶中那隻指甲總是打磨得非常圓潤,既能握刀救人,也能揮舞著鋼管打爆喪屍腦袋的手完全不一樣。


    君瀾有些困惑,心說雖然嘉明哥穿到了一個女鬼的身上,暫時沒辦法改變什麽,但是好歹也該把指甲剪一剪吧。


    不過這份困惑剛起,就又被她壓下去了。


    鬼的手指甲當然不能剪,那可是武器。


    君瀾心中這樣對自己說,而隨著她這個念頭的升起,那些層層疊疊地纏繞在女鬼身上的藤蔓,就仿佛聽見退兵鼓聲的士兵,紛紛有序的退去。


    女鬼恢複了自由,抬步走到她跟前,笑容愈發的溫柔:“瀾兒妹妹,我們……”


    話還沒說完,一團白色的毛球忽然從君瀾的挎包裏麵鑽出來,張嘴,一口咬在女鬼那隻要去摸君瀾臉的手上。


    是小奶豹。


    小奶豹兩排釘床一樣的尖牙,一口咬下去,原本能直接將女鬼的手咬出一排血洞的,然而小家夥並沒有下死口,看著來勢很凶,實際上隻是在女鬼的手上蹭了蹭,連皮都沒有蹭破。


    可饒是如此,女鬼還是麵目猙獰地掐住了小奶豹的脖子。


    而與此同時,君瀾的手腕也被一隻手從後麵牽住,她下意識地扭頭朝身後望去,視線落在男子清冷昳麗的臉上,她有些詫異:“是你?你怎麽來了?”


    竟是那位多次幫助過她的山中道友。


    時越沒回答她這個問題,甚至都沒有發出半點聲響,而是抬了抬眼,示意她看前麵。


    君瀾便又轉過頭去,接著變色,忙急道:“不可!”說話間衝過去,一把將小奶豹從女鬼的手裏搶過來。


    好險!


    再差差一點點,小奶豹就要被扭動脖子了!


    君瀾一陣後怕,她一邊安撫地揉搓著小奶豹的後脖頸,一邊對女鬼解釋道:“嘉明哥,它是我的靈寵,可能跟你還不熟悉,所以才會咬你……嘉明哥,你以前不是最喜歡這些貓貓狗狗了嗎,怎麽今天……呃!”


    君瀾突然頓住,她認識的嘉明哥,除了是個超級大顏控外,還是個超級毛絨控,對那些可可愛愛的毛團子沒有半點免疫力,哪怕被咬掉一塊肉,他裹起傷口,轉頭就不當回事。


    絕不可能說像現在這樣,上來就要擰斷小奶豹的脖子。


    何況小奶豹剛才也沒有真咬他啊,隻是嚇嚇他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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