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猛如虎,星月避趨之。


    蜀地入秋後的第一場雨,蕩八荒,掃四野,吞日月。


    白晝早夭,夜色吞沒了蒼梧山,靜寂了山穀,不安了人心。


    兩丈方圓的石洞,冰冷的地麵,靜默的三人。


    風流子、沈卞、蝶鳳三人分處洞中三處,盤膝打坐調息,一為禦寒,二為忍饑。


    今日之事,雖是臨時起意,準備匆忙,可他們也是有了八成的把握,方才來奪這“機緣”。


    當中曲折暫且不提,隻是最後一刻,眼見即將煮熟的鴨子卻飛得無影無蹤,不免令人氣急敗壞。


    屋漏偏逢連夜雨,大雨之下,落入九險中幻境之險,實在讓人始料未及。


    出路難尋,秋意寒涼,無處覓食,無法生火,不幸之萬幸,尚有此石洞得以遮風避雨,倒也算得上是天無絕人之路了。


    在雨中衝刷了近兩個時辰,縱使三人均為江湖高手,可也吃不消這般折騰。


    躲進洞中後,三人一言未發,各自調息起來。


    過了一炷香功夫,風流子方才從坐定中微微醒轉,三人中便屬他體內的情況最為紊亂不堪,也恢複得最為不盡人意,腹中饑餓,更讓他有些心浮氣躁。


    念及今日之事,不禁怒從心起,雙目瞪大。


    許是全然適應了夜色,因而洞中雖然晦暗無光,風流子卻也辨出了洞口處要略微光亮些許。


    蝶鳳正在洞口邊上打坐,忠心為主的手下便是如此,時刻守在最危險之地,衛護主人周全,哪怕敵人到來後,她或許連掙紮的機會都沒有,便將一命嗚呼。


    風流子心下一陣感動,目光不由停落在蝶鳳的身上,不肯挪開。


    洞口的光雖微不足道,卻是將蝶鳳凹凸有致的曲線襯得別有韻律,好似一副星夜美人圖,瞧不見容貌,看不清穿著,僅有半副身軀,借著微光與暗影,便全然將女子的美給勾勒而出。


    隻看一眼,便令人喉中幹渴。


    隻看一眼,便讓人心癢難耐。


    風流子正要吞口唾沫,按捺下心中的欲火,卻發現久未進水,口不生津。


    忽而,暗中似有兩顆明玉晃動,朝風流子急射而來。


    定睛一看,原來竟是蝶鳳察覺到了他的目光,正回看了過來。


    青樟柔情似水,蝶鳳冷漠如冰,冰融於水,二人本是天作之合,怎知卻是一著不慎,陰陽兩隔。


    青樟的突然逝去,一來讓蝶鳳體內的合歡訣失了陰陽平衡,一時雖未見大礙,可時日久了,她必將功力大減,二來,蝶鳳心中的創傷也必然不小,失偶之痛,隻有體會過的人才刻骨銘心。


    推己及人,風流子心生憐惜,直視著蝶鳳投來的目光,想回以慰藉。


    那如明玉的目光中,早已沒了白日間對敵時的那般冷若冰霜,反而填滿了苦痛和哀傷。


    四目相對,靜默無言,半晌後,風流子卻見那光亮閃爍,似有瑩瑩淚花翻出,滾落了悲傷,湧動出渴望。


    那完美的曲線起伏不定,姿態誘人。


    風流子似乎聽見了蝶鳳厚重的喘息,那是在乞求!


    合歡訣可補陰陽,可修傷損,可充一時饑餓,正合二人所需。


    欲火升騰!


    風流子當即便要向那可憐的人兒撲去時,邊上的一聲悶哼,不僅打破了洞中的沉寂,也如一盆冷水灑將而來,潑滅了風流子和蝶鳳的心火。


    “咳咳,失妻之夫,喪夫之妻,同出一門,又同修一法,幹柴烈火總免不了各取所需,這些小老兒都能理解,不過,眼下是非常之時,為了咱們三人的安全著想,先忍過今夜再說。”出聲的自然是沈卞,原來他早已發覺道洞中的氣氛變得旖旎,在這關鍵當口,不得不喚醒二人。


    沈卞一出聲,蝶鳳便將身子一側,把頭扭開,迎向洞口,迎向寒風,唯有如此,才能讓自己冷靜下來。


    風流子自也把目光收了回來,回到黑暗之中,深吸了口氣,說道:“沈老爺子所言極是,非常之時,當非常小心才是,依沈老爺子的判斷,那小子今夜會來偷襲我們?”


    沈卞道:“這小子一路逃竄,卻也深知這蒼梧山不是尋常之處,謹慎小心地留下處處記號。風老弟也親眼瞧見了,咱們留下的記號和他在三塊肩並肩的亂石處劃下的劍痕,不過相去百步之遙,我們既已誤入幻境,想來他和汐姑娘定也就在此中。雨勢之大,他們總得尋藏身之所,此時未尋到此處,或是已經有地藏身,可雨勢漸息後,他們總會出來行動。黎明前的黑暗最漫長,也總是人們警惕最弱之時,他們若尋到了我們的蹤跡,彼時不動手更待何時?”


    風流子道:“恐怕那小子的想法正和沈老爺子一致,因而,今晚便會念著好好養足精神,待我們小心翼翼地熬過此夜,心神俱疲時,再殺我們個措手不及。”


    沈卞道:“老弟的擔心不無道理,我們時刻不能放鬆警惕。”


    風流子道:“看來沈老爺子對這小子挺小心的啊。”


    沈卞道:“敢在眾多高手麵前佯裝中鏢而死,脫身後本可一走了之,保己性命,誰知竟殺了個回馬槍,在小女娃兒即將落險時,孤身來救,更成功甩脫我三人。此子心思縝密,處事不疑,果敢堅毅,當真是後生可畏啊!”


    “後生可畏”這個詞,沈卞向來少用,近些年,他更幾乎未曾用過。


    昔年的不少天之驕子,而今不是泯然眾人矣,便是身死道消,現今江湖上的老怪物老當益壯,新秀多早夭,也因如此,年事已高的沈卞方才蠢蠢欲動,野心再露。


    沈卞對那青年評價之高,令風流子不禁有些咂舌,不過仔細想來,確實如此,他也無法否認那青年的可怖。


    沈卞道:“假以時日,此子必成氣候,與我等而言卻是大患。”


    風流子道:“既是大患,那便不可不除。”


    沈卞道:“隻可惜,我們連他是誰都還弄不清楚。”


    風流子道:“他喚了一聲汐微語‘師姐’。”


    沈卞道:“你真相信他也是雲天觀的人?”


    風流子道:“說不準,八成不是,兩成是。”


    沈卞道:“此子便是如此奸險狡猾,若是他不喊出這一聲,我們是決計不會將他往雲天觀上靠的。”


    風流子默然不語,若不是那一下遲疑,或許他們已經將那青年擒下了。


    沈卞長歎道:“此子的身份,恐怕隻能去漢陽村的四兩千斤堂揭開了。”


    風流子道:“沈老爺子打算對四兩千斤堂動手?”


    風流子的疑問,也是沈卞自己心中的疑問,四兩千斤堂那真能問出那小子的身份?


    他雖是孤家寡人一個,可行走江湖這麽些年,倒也和個把山野詭醫有些交情,若是有自行處置不了的傷病,去尋他們醫治並無不可,因而,對於四兩千斤堂,他倒沒有太多忌憚,可若是因為一個沒有把握的事,去開罪在中州算是一家獨大的藥堂,絕不是什麽好事。


    沈卞心下權衡著利弊,思定若抓不到汐微語,也沒指望上雲天觀討那度厄丹了,倘若得不到度厄丹,出了這蒼梧山,便將此事給捅出去,自己得不到便算了,也不能讓別人過著舒坦。


    心中有了主意,可他也不會在沈卞麵前說出,卻反問道:“風老弟啊,你並不是個馬虎大意之人,事前你說是聽言這汐姑娘要下山,便聞風而動,可現下已是這般慘狀,你該說說,這給你通風報信的究竟是什麽人了吧?”


    風流子早便料想到沈卞會有此疑問,也沒有隱瞞之意,此時他倒希望沈卞聽一聽,看看能否幫他參謀參謀,遂直言道:“是幽冥教尋上我的。”


    “幽冥教?”沈卞不解。


    “幽冥教所煉製的丹藥,單以量而言,恐怕在當今天下是首屈一指,幽冥教在兩年前尋上了雲天觀,重金收購幾味煉丹的輔藥,嚐到雲天觀丹藥的甜頭後,便有了自己的想法。”風流子點到即止。


    “嘖嘖,真是狼子野心。”沈卞一聽了然,“不過,若是如此,今兒這事也實在不對頭。”


    “相當不對頭,我也琢磨不透。”風流子搖頭道,今日之事,疑點重重,他又何嚐沒琢磨過其中蹊蹺,隻是沒有頭緒罷了。


    “幽冥教把汐姑娘的這些消息透露給你,想必你核實過。”


    “當然。”


    “一點不差?”


    “一點不差。”


    “幽冥教是希望風老弟能成功當上這乘龍快婿,而後好從你這討些好處。”


    “依我的理解,也是如此。”


    “可今日,除開你喚來的幾人外,另外還有兩方看來是和你針鋒相對的。”


    “擎天眾和兩個錦衣衛千戶的到來,著實在我意料之外。”


    “若是沒把我們這些人找來,風老弟恐怕活不到現在。”


    “這倒說不定。”風流子忽然搖了搖頭。


    “噢?風老弟有不同看法?”


    “沒有絕對的把握,在下不會輕易動手。”


    “嘿嘿,依風老弟的意思,今兒若是沒把小老兒還有琥珀山莊那倆小子帶上,便不會和四大金剛他們動手?”沈卞笑了,因為風流子這想法可實在可笑。


    “沈老爺子不這麽認為?”


    “若是單單那兩個錦衣衛倒也罷了,我看他們小心得很,可你看那四大金剛是不是吃了火藥般,特地來尋你麻煩的?”


    “這便是在下為最想不通的點,為何是四大金剛……”風流子長歎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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