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要你去刺殺封辰,你會怎麽做?”


    這回冷魅沒讓薑逸塵等待太久便有了回應。


    “無法力敵,隻能智取。”


    薑逸塵接著道:“入其眼,博其心,近其身,或投毒下藥,或出暗箭陰刀。”


    冷魅道:“如若是在當日那般眾目睽睽下動手,你又會怎麽做?”


    薑逸塵托腮思忖片刻後說到:“我隻能是我?”


    冷魅道:“你隻能是你。”


    薑逸塵斬釘截鐵地搖了搖頭,道:“我沒有任何出手機會。”


    冷魅道:“為何?”


    薑逸塵道:“我不是嘯月盟之人,得不到封辰信任,無法侍奉在旁,便不存在於他日常行為中做手腳的可能;我不夠資格成為封辰的對手,便沒資格站在他對麵,更沒有可能趁著交手之際動用什麽陰毒手段;我更不是聲名顯赫的武林大德,無法冠冕堂皇地走至其跟前,在談笑間不動聲色地去了結其性命。”


    “即便封辰已死,拚上性命都很難傷到他身上一根汗毛,更何況是他還活著的時候。”


    冷魅道:“看來你已心中有數。”


    薑逸塵又搖了搖頭,道:“隻有大數。”


    “那日先後與封辰交過手的共有三人,分別是花太香、寧逍遙、鬼魅妖姬,前者點到為止,而後二者都曾重創封辰。”


    “場下與封辰有過肢體接觸的,其妻罌粟一直相伴左右首當其衝,緊接著便是最後攙扶其下場的莫殤和若愚。”


    “但這些是大家有目共睹的狀況,封辰畢竟是一幫之主,一日下來,想必還與不少人有過攀談接觸,這部分是極大的盲區。”


    冷魅道:“封辰致死之因必在其間。”


    冷魅這句話說得很巧妙,話中主語是“致死之因”,而非“凶手”二字,薑逸塵自也能聽出冷魅言外之意,封辰到底是一幫之主,亦可謂九州結義盟的一把手,其實力和城府都毋庸置疑,要想在其眼皮底下做手腳使暗招而始終不被其發覺,絕非一個“難”字可以概括。


    薑逸塵肯定了冷魅的說法,道:“嗯,凶手應不止一個,或者說有不少人在無意間成了推波助瀾的幫凶。”


    冷魅道:“有意也好,無意也罷,你所掌握的細節實在不足矣做出準確推論,便妄想揪出幕後元凶了。”


    薑逸塵還在腦海中琢磨著他所覺得可疑之人的言談舉止間有何古怪之處,想著從中抽絲剝繭尋到個中聯係,聞言不由一滯,自嘲自己確實沒有在封辰身上投入足夠多的注意力,以致於現下當真是管中窺豹難有所獲,也暗暗腹誹冷魅說話真是直截了當,毫不給麵子。


    好在他現在啥都看不見,也早就沒啥麵子可爭的了。


    “不過,從大層麵上看,倒不難瞧出局勢走向。”


    冷魅忽又出言,薑逸塵隻愣了一會兒便道:“請指教。”


    “召開百花大會本為何事?”


    “九州四海一決高下,正道聯盟合而為一,停止內耗。”


    “如何合而為一?”


    “共舉出一位武林盟主。”


    “那麽該如何阻止正道聯盟合而為一?”


    “在百花大會前多生事端,令兩盟疲於應對,最好能加深雙方仇怨,提前兵刃相向,或是千方百計攪黃百花大會,又或者……”


    “又或者在決出武林盟主後,讓這個新鮮的武林盟主當場暴斃而亡。”


    薑逸塵品出冷魅話語間的意味,不禁倒吸口涼氣,便聽得冷魅繼續道:“十數年來九州四海兩盟間的摩擦日漸激烈,近幾年間更是到了水火難容的地步,在出了魔宮這檔子事後,各幫難免心生兔死狐悲之感,擱置爭端、共謀發展乃大勢所趨。”


    “不論是在百花大會前或是在百花大會時從中作梗,即便能讓兩盟鬧得麵紅耳赤,也無法讓他們兵戈相向,最終隻會促使雙方盡快摒棄前嫌,同仇敵愾。”


    薑逸塵聽到冷魅主動提到魔宮,心中微微一動,想問些什麽卻不知從何問起,便順著冷魅之言深入思考,旋即恍然大悟道:“最為恰當的時機莫過於武林盟主誕生之時。這時候若武林盟主身死,將引發各種猜疑,這些猜疑或毫無依據,或有跡可循,卻偏偏教人不敢不當回事,又不敢不信以為真,各個幫派間將信將疑,人心難齊,如此再無法成盟!”


    冷魅道:“不錯。武林盟主剛選出便身死,屍骨未寒便生大亂,邪門魔教方退朝廷便至,怎麽看都不難看出太多人不希望讓整個武林正道形成大一統的局麵。”


    屋外雨聲大作,一如百花大會亂起時的嘈嘈切切,朝廷兵至時的萬箭如蝗,讓人膽戰心寒。


    薑逸塵心道到底是旁觀者清,一語道破關鍵,這個武林盟主從始至終便不可能出現,縱然出現也無命能活,但他仍有不解之處,遂問到:“可為何是封辰?”


    冷魅道:“兩盟中的絕頂高手細細算來也不過半百之數,當日也不見得悉數在場,而依那比試規則,能走到最後幾輪的幫派更為屈指可數,盟主之位總歸隻有那寥寥數人能坐上。”


    “為何不是鬼魅妖姬?”


    薑逸塵問的名字不同,可意思卻如出一轍,冷魅這才聽出其話中的另一層含義,道:“此問關乎我先前所言,你所掌握的情況有限,眼下實難憑白做出推斷,若有出穀之日,你自可去查查那些你認為可疑之人,答案自在其間。”


    薑逸塵無奈笑歎,轉了個話題道:“冷姑娘,你真覺得我們有出穀的一天?”


    冷魅也歎了口氣,道:“原先我以為沒有。”


    原先,便是薑逸塵到來的先前。


    薑逸塵聽懂了冷魅話語之意,正想向對方道歉,叨擾了對方清平喜樂的生活,卻未料到冷魅先開了口:“原本我以為這世間已沒人會有心來尋我……即便有,也是很多年,或者十幾年,幾十年之後的事。”


    薑逸塵微微張嘴,想要說點什麽,終緩緩閉上,除卻心中那抹羞於啟齒的淡淡情絲外,他不知該如何接話。


    所幸冷魅並沒有念著薑逸塵會說點什麽,自顧自道:“而你比起我來便要幸運很多,想必會有很多人放不下你。生要見人,死要見屍,縱然這是陰陽橋下,他們也總有一天能找到下來的方法。”


    薑逸塵想起了老伯,想起了慕容靖,想起了楓,還有易忠仁,沈馨玲,若蘭等等,他無法否認自己在那些他所愛著的人的心目中還是占據著一小方空間的,盡管希望渺茫,但毫無疑問他們總會想盡辦法找到他。


    而隻要他還沒死,定有出穀之日。


    那,她呢?


    ——即便有,也是很多年,或者十幾年,幾十年之後的事。


    薑逸塵沒能理解冷魅這句話的含義,因為照冷魅所言,近段時間裏沒人會想起她,那麽以後如何會有?難不成是後來者的偶遇?


    薑逸塵這般想著,卻沒有問出口,而是問了另一個問題,道:“若真有出穀之日,冷姑娘可願一同出去?”


    冷魅輕輕一笑,道:“看來你沒完全明白我最後那句話的意思。”


    薑逸塵疑惑道:“有何深意?”


    冷魅道:“惦記著你的可不全是你親近之人,也還有像尹厲那般忌恨你之人。”


    薑逸塵聽言一凜,暗忖完全忘了這茬,可難道真有對自己恨之入骨的人會不顧萬丈深淵之險,不記各種艱難險阻,來這世人都弄不清楚的深山老林裏收拾自己?


    幾張或陰冷惡毒或淡漠無情的麵孔在薑逸塵腦海中一一掠過,有紫衣侯,有那日在陰陽橋上的另外幾人,有庚堂的梁子猛戊堂的沙慶,有地煞門幾個殘餘堂主,還有那個名列江湖十四惡人中號稱“隨性而為”卻被自己假死戲耍的易無生,甚至還有那位可能借著尹厲當日所言猜出親弟弟風流子死於自己之手的諸神殿陰神鬼魅妖姬,他們的目光中透著或熾熱貪婪,或陰晦狡黠,或悲憤震怒。


    薑逸塵能肯定這些人若是得空定不會輕饒自己,至於還有多少人會為了那絕跡江湖的《天殤折梅手》不惜勇闖險穀便難以估量了。


    見薑逸塵陷入沉思,冷魅問到:“你可想好如何應對?”


    薑逸塵無言,他還未想過。


    冷魅笑道:“難不成你指望著以我一己之力護你周全?”


    薑逸塵忙道:“不敢。該如何做,冷姑娘直說便是。”


    冷魅沒想到薑逸塵回答的如此幹脆也不再繞彎子,道:“居安思危。明日起,你得學著不用眼睛對敵,順帶隨我到穀中各處做些防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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