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闊的地底空間,山崩地裂,血色潭水翻動,不停拍打著生機斷絕的人參果樹,洗得那樹幹烏黑,既像是生鐵,又像是一條巨龍的骸骨。


    紀源目光焦急,四處搜尋。


    這時他才肯承認,光頭確實被鵬王用那人皮人肉凝聚的瓶子裝住,走的無影無蹤。


    想起那團血肉淋漓的大嘴,紀源眼裏有無窮無盡的怒火:“那就是陰陽二氣瓶嗎?居然是這種鬼東西!光頭被它吞了,不會立馬就化了吧?”


    深吸幾口氣,紀源的身體裏湧出無窮精氣,將身上的傷口飛快愈合。


    那些紮進肉裏的鐵子鐵片,被皮肉愈合的力量硬生生逼迫出來,飛旋著插入周遭的石壁、地上。


    “若是那鳥人把光頭煉化了,不知神通力量會增長到什麽地步,到時一定要來找我麻煩。”


    紀源強行讓自己冷靜下來:“我隻有比他更快,在他動身來找我麻煩之前,才有可能把光頭救出來!”


    寂靜的地底下,紀源靜靜站立著,四處散落著巨大的藤蔓,以及人頭狀的紫黑色植物根係。


    黑暗之中,紀源渾身的血肉煥發出晶瑩的光澤,幹淨如琉璃一般,裏麵蘊藏著人參果無窮無盡的磅礴精氣。


    “我有了人參果的精氣,生死人、肉白骨,戰鬥中就算受了再重的傷,也可以立馬恢複,簡直成了打不死的戰神。”


    他繼續感受身體發生的變化,渾身精力飽滿,手中力氣大得驚人,好似可以擒龍擲象,無所不能。


    “而且我的力量已經到了胎境的極限,有一龍一象之威,光憑肉身就可以把一座小山打爆!”


    紀源一腳踏地,腳下亂石穿空,仿佛四散的隕石流星,遠遠砸向四麵八方,地動山搖。


    “誰!”


    在地底空間的某個角落裏,傳出一聲極輕的哀嚎,可怎麽逃脫得了紀源的耳朵?


    紀源氣質淩厲,行動時身上掀起迅猛的狂風,如猛虎穿林跳澗,霎時便鑽入一個隱秘的洞窟內。


    他伸出虎爪一樣的手掌,錚錚作響,往黑暗中一探,輕輕提起個不足三尺的侏儒。


    正是那個叫“一溜煙”的土匪小頭目。


    “一溜煙”被石頭砸的頭破血流,一手捂著腦門,一手向紀源告饒。


    紀源看得忍俊不禁,沒想到一腳石頭,竟踹出來這麽個東西。


    “你跟著三個老怪,想必也是作惡多端,死有餘辜!”


    紀源飽受了人參果樹上冤魂的折磨,又經曆了連番死戰,整個人早已被虎魔的殺氣浸染,已不是當初在風雪裏掙紮的懦弱乞丐。


    他目光一凝,威風凜凜,仿佛一頭盯住獵物的惡虎,令人不寒而栗。


    手中勁力奔湧,發出龍吟象鳴之聲,就要一掌打爆那侏儒的腦袋。


    “一溜煙”急得哇哇大叫:“仙人饒命!仙人饒命!我還有用,我還有用!我知道那鳥人的藏身之地,我可以帶你去找!”


    紀元皺起眉頭,把“一溜煙”扔在地上,這才收了全身殺氣。


    “一溜煙”摔得眼冒金星,在地上躺了好半天,終於爬起來。


    他用眼睛偷偷去看那個以一己之力,挑翻了獅駝洞的小煞星。


    隻見少年眉清目秀,好似神仙中人,血肉純淨,沒有丁點汙垢。


    “這煞星渾身剔透,像是琉璃在爐火之中鍛煉到了極點。隻怕已到了胎境的極限,練就了無垢之身。眼裏神光如明燈,應該也是心中有了自己的道理,意誌凝煉,斬破一切,估計不日就要跨進神遊太虛的仙人境界。”


    一個人心中若是有了自己的道理,便會勇猛精進。為這個道理,愚公可以移山,精衛能夠填海。哪怕是天地神佛,也無法可擋。


    這是修成神遊的關鍵,也是成仙成佛的關鍵。


    也許神佛還是凡人的時候,有大宏願、大毅力。可隨著時間流逝,他們丟掉了心中的道理。那時即便他們有了力量,卻不再算是神佛。


    紀源察覺“一溜煙”賊溜溜的眼神,怒叱道:“快說!怎麽找到那鳥人!”


    “一溜煙”嚇得渾身哆嗦,嘴裏的話跟吐泡泡似的冒出來:“仙人息怒!且聽我說,這獅駝嶺原本是三個魔頭,祭煉人參果樹的魔窟。”


    “仙人應該也知道,這人參果樹要用活人血肉飼養。因此,附近的獅駝國首當其衝,上上下下被屠戮個幹淨。”


    “如今時間過了不止千年,那獅駝國的舊址,就做了三位大王……不……三個衣冠禽獸圈養人牲的地方!”


    紀源眉頭一挑:“是地裏種的人參嗎?”


    “一溜煙”捅了捅鼻竅,吭哧幾下,仔細地念道:“此人牲(eng)非彼人參(en),人牲(eng)是把活人圈養起來,平日裏把那鳥人當作神靈供奉香火。等到了時候,又用他們的肉身飼養人參果樹。”


    這下輪到紀源震驚了,這種殘忍的手段,讓人不禁浮想聯翩:“沒成想這三個土匪格局這麽大,是要走眾神的路,讓眾神無路可走嗎?等等!為什麽隻供奉鳥人?”


    “一溜煙”看出紀源臉上的怒意,戰戰兢兢地開口:“信仰是人心中最純粹、狂熱的思維,對自身靈魂有很大的傷害,很容易萬劫不複!”


    這點紀源倒是知道,人的靈魂裏時時刻刻都充滿著不同的意念。


    貪念,惡念,怨念,善念……如此之種種。


    如果一個人的心中,時時刻刻充滿各種意念,那他很容易會傷了神魂,最後油盡燈枯。


    而接受香火供奉,相當於把眾生的意念納入自己的神魂裏。而且是最為狂熱堅定,最為強大的信仰。


    紀源冷不丁想起寺廟和道觀裏,那些拜倒在泥塑前,求神拜佛的凡人。


    又想起被人生果樹怨念侵蝕的感覺,那種撕裂靈魂的痛苦,自殺的心都有了。


    “一溜煙”知道紀源聽懂了,接著說道:“雖然信仰之力會傷神魂,但是這種狂熱、堅定的意念,也有強大的力量!”


    “信仰的力量匯聚在一起,十人、百人、千人、萬人,匯聚得多了,就可以誕生出神靈!”


    “那鳥人修為最深,二十年前已經是胎境巔峰,隻有他敢借助眾生的狂熱信念,來增加自己的神魂之力,想要一舉突破極限,到達神遊太虛的仙人境界!”


    “難怪,鳥人的殺招會讓人陷入諸神唾棄的幻相,”紀源背脊一陣發涼,震驚之餘,也體會到鵬王對於長生的執念:“長生到底有什麽奧妙?可以讓人如此著迷,為達目的不擇手段,哪怕屠戮眾生,殘害手足,將人間化為血海!最後哪怕,連自己都不放過!”


    念頭再轉,天地間難道隻有這一個鵬王嗎?


    紀源恍惚看緊見了那些畫像之中的佛陀、神仙、菩薩……


    他們腦後光圈環繞,代表了眾生的信仰之力。


    他們受到了眾生力量的加持。


    他們知道了眾生心中的願望。


    可他們的靈魂永恒不動,永遠不會為眾生所動。


    否則隻會傷了神魂,拿什麽繼續做神佛?


    紀源不禁為這天地殘忍的真相而寒心:“再到這世上走走吧!也許不是我想的這樣呢?”


    “一溜煙”跟著紀源走出狹窄的山洞,見到青獅和黃牙老掉落的兵器,立刻開始獻媚:“仙人!那癩子頭和肥豬是死了,可他們的兵器還在!他們雖然是土雞瓦狗,但那兩樣東西卻是名副其實的神兵利器啊!


    紀源心中一動,上前拔出斜插在地上的長槍,輕輕一抖,槍尖上寒光亂閃,洞穿粉碎,猶如星辰碎裂。


    又撿起大刀揮舞幾下,明亮的刀光晃動,仿佛無數彎彎的月亮,落入人間,清冷的光焰直撲臉上。


    紀源讚歎幾聲之後,背了長槍,又將長刀係在腰間,頃刻間地上隻剩兩攤血跡,屍骨無存。


    突然又有了另一種感悟,他抬頭看向天空。


    目光穿透山石,仿佛看到了天上的月亮、太陽,還有宇宙,永恒不動。


    “殺人者人恒殺之!人心才是因果!玩弄人心,又是誰的手段?”


    ……


    約莫走了一柱香時間,紀源才跟著“一溜煙”出了獅駝洞:“那些跟你一起共事的大小頭目真的都死了嗎?”


    “一溜煙”打了個冷戰,以為他要斬草除根:“當……當然。仙人把果樹連根拔起時,震塌了洞府,隻有我個子矮小逃過一劫,其餘的全被大石頭壓死了!”


    紀源一陣唏噓,那些懵懵懂懂的莊稼漢子,估計都是受了蠱惑,他們很可能就是“人牲”。


    這侏儒一門心思討命,怎麽會為了一群不相幹的人,撒謊騙自己?


    他搖搖頭,悼念了一下這些可憐人後,在洞外點了一把大火。


    明煌煌的火蛇蔓延,順著岩石、地上積攢多年的油脂油膏,“嘩啦啦”遊走。


    不多時,洞中已升起滾滾濃煙,火光直衝天際。


    紀源看著熊熊大火,清秀的臉龐被照得通紅。


    他望見東方露了魚肚白,一道金光從地平線上升起,橫無邊際。


    此時此刻,這侵蝕人間千年萬年的毒瘤,也終於付之一炬。


    願此地從今再沒有吃人的妖魔,也再沒有吃人的人參果樹。


    “獅駝國怎麽走?”


    “仙人放心,隻需跟著我的羅盤走!”


    “我怎麽知都你不會騙我?”


    “小的怎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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