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喜極而泣,墨暖卻仍皺著眉頭,她強撐著才能半坐起來,卻頓覺頭暈目眩,連人都在重影。緩了好久,才有一個真實清楚地世界落入眼簾。


    她不願讓人看出來,假裝在沉思,聲音虛弱不堪,卻透著一貫的嚴厲,“莊子查的怎麽樣了?現在查了幾家?”


    柏酒忙前匯報著,無非是一些細碎風波,不傷根基卻小鬼難纏。柏酒簡要重點極快,短短幾句話就能將一件事概括的清楚,還能抓到重點。尤其是顧繡敬,明裏暗裏使絆子不少。現在滿城風雨都說墨雋的鹽莊要被查抄,即將下大獄。柏酒道:“想必都是她傳出去的。”


    墨暖頷首,事情還算在她的想象之中。她略一沉吟,開口問道:“鬧事的灶戶有多少?”


    “一半一半,有的聽了解釋之後就走了,有的鬧著要撕毀質劑書。但大多數也隻是想要個說法保障。婢子這幾天已經聯係了平時和咱們處的好的商戶,從他們那裏要了一些存貨,將就能供用。”


    話罷,柏酒將墨暖昏迷這些日子以來記得賬冊遞到了墨暖手裏,“婢子都記了帳,損失尚在咱們能承擔的範圍內。隻是若再不解封,怕是就要穩不住其他灶戶了。如今棘手的,是從前跟咱們租了鹽窩的那些運商,鬧著要賠償要退鹽窩呢。”


    墨暖嗯了一聲,飛速的掃過那些數字和記錄的名字,問道:“和衙門商量出什麽方案了麽?”


    柏酒搖了搖頭:“婢子跟四姑娘本來去問過,能否讓鹽窩正常開著,那許大人不鬆口。”


    紹酒端了新熬的藥湊上前,墨暖一飲而盡,這才察覺到自己的嘴唇甚是幹澀。可她顧不上喝水,從始至終,她的一雙眉頭始終沒有鬆解過,自醒來後她一直在細細查問諸多事宜,柏酒應對得當,可她總覺得其中仍有不妥之處,讓她惴惴不安。


    墨芊回過身去,提起茶壺,清水潺潺入茶盞,“長姐,我們要怎麽處置墨列?”說這話的時候,連牙都帶著恨意。


    若不能將墨列下獄,豈能解墨暖受的這些苦?


    墨暖淡淡道:“大爺爺必定死保墨列,要麽罰跪祠堂,要麽禁閉幽室,總之不可能扭送報官。”她的腦海中浮現當時驚險場麵時大爺爺墨冊的表現,墨暖的眼中閃過一抹寒光,她自嘴間揚起一抹冷笑:“隻怕滿城都隻當我病了。”


    墨芊憤憤的將茶壺重重的放到桌子上,恨道:“何止!那日所有見到這一幕的丫鬟小廝也全被發賣了,若不是我們及時趕過去,那老匹夫還要捆住紹酒,隻怕存了要栽贓她頭上的意思。”


    可連莊子都被查封的她們,才知道話語權有多麽的薄弱,這些日子無論他們如何抵抗,竟然沒有一項是他們自己能說了算的。墨芊垂下眼:“這些日子,我們連墨列的一根指頭都沒能碰到。”


    墨暖終於意識到了自己從醒來就覺得惴惴不安出到底在哪,她秋水的般的眸子直直的盯著眾人,朱唇輕啟:“阿雋和阿昭怎麽還沒來看我?”


    墨芊咯噔一下,裝作沒聽見的樣子,朝著門外喊:“長姐不是還有一碗藥要服用麽,怎麽還沒熬好?”說罷,就邁著步子要往屋外走。還沒邁出幾步,就聽見墨暖一聲:“站住。”


    墨暖的眼風慢慢掃到跪在一旁哭泣的紹酒身上,最後停留在了自己最穩重老練的心腹婢女柏酒的身上,嚴厲神色更甚。她一字一句道:“阿雋和阿昭呢?”


    柏酒低眉垂眼,將那日顧繡敬特意派人來送棺槨,下人挑釁,墨雋失手傷人的事說了出來。


    “昭哥兒現在正在四處周旋,看能否有辦法將雋哥兒撈出來。”柏酒撫著墨暖的背生怕她生氣上火,溫聲道,“隻不過那人是良民,想來也是故意扮成賤籍奴仆的。”


    若打了賤籍奴仆,左不過是名聲不好聽。可若是傷了良民……柏酒自己都覺得這次顧繡敬出的招甚是卑劣難纏,卻又無可奈何。


    屋子裏一時靜謐無聲,隻有墨暖在聽到柏酒的答話時,越聽臉色越來越鐵青。直到聽見說墨雋被官府押了去,腦子嗡的一聲響,宛若一顆驚雷在她的腦子裏炸開。她愣了良久,腦子飛速旋轉,卻隻覺得氣血翻湧,噗呲一聲,直吐了一口血。


    紹酒登時尖叫:“說了瞞著瞞著,偏你最快要先告訴姑娘!”她心疼的直順著墨暖的背,眼淚撲朔直掉。


    墨暖卻擺著手,好容易緩過來,勉力將頭抬起來:“用什麽傷的人?”


    墨芊撲通一聲跪下,“榔頭。”


    墨暖聞言,猛地咳嗽起來,震得傷口都在撕裂一般的疼,她急道:“人死了?”


    墨芊連忙道:“我沒用,我雖然攔住了哥哥,可反應的太晚,那榔頭扔出去砸了那人地胳膊。”


    紹酒急得雙眼通紅,不停地勸慰:“長姑娘別急,別急,咱們慢慢想辦法。說到底,也沒傷著人性命。”


    墨暖越咳越上不來氣,最後整個人都倒在柏酒的懷中,靠著柏酒的支撐才能勉強倚著半坐著。


    墨暖虛弱無力的擺了擺手,閉著眼睛一言不發,良久,開口道:“你去告訴顧繡敬,讓她把墨列領回家去。”


    墨芊一驚,幾乎脫口而出:“姐姐不可!”


    墨暖緩緩抬眼看向她:“那你可還有法子,能讓那個良民不去報官狀告阿雋?”


    墨芊默了一默,咬了咬牙:“我這就去。”


    她離開的速度極快,廂房之中又隻剩下了墨暖和自己的兩個婢女。墨暖抬手撫了撫自己的眼角,似乎還能感受到那熟悉的觸感,卻又覺得恍惚。她淡淡道:“我昏迷的時候……懷予可來了?”


    燒酒一愣,下意識的看向柏酒,宋公子明確叮囑了不必提起自己來過,可……到底說還是不說呢。


    柏酒猶豫了一下,開口說了實話:“來了兩次。一次是姑娘受傷當夜,公子守了姑娘半夜,天亮之前趁著無人回去了。另一次是郎中說姑娘怕是不行了,要咱們……提前備下。”她看向墨暖,“公子又來了,和姑娘說了好多話。”


    墨暖皺著眉頭,似覺得夢中確實有宋懷予的聲音,低低的在耳邊想起,如春風,如花開,如遠山湖泊,卻又虛無縹緲讓人抓不住。眼神中有些迷茫:“他說了什麽?”她搖搖頭,聲音低低的:“我記不清了。”


    她抬眼看向窗戶,月色朦朧,風吹樹枝發出細微的響動,墨暖的聲音淡淡的,聽不出什麽喜悅:“他也說了,不必告訴我他來過了吧。”


    柏酒不知該如何作答,輕聲的應了一聲是,便再無人開口說話。


    墨暖伸手撫上自己的心口,感受不到萬般疼痛帶來的拉扯感,卻仍覺得喘不過來氣,整片心都冰涼如被沉在江底。


    她將頭偏過去,疲倦地將眼緩緩閉上:“我困了,待會兒誰來,我都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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