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城是一貫的繁華和熱鬧,連賣簪子這等小巧玩意的攤販都一副喜氣麵孔。適逢正月裏,路上連嬉鬧孩童都變得格外多了。


    宋樟自酒樓樓梯盤旋而上,迎麵就看見宋懷予正坐在窗邊不知在思量著什麽,手中的酒盅一杯又一杯的進了自己的口,儼然一副頹靡之色。窗前的冰棱正一滴一滴的化成水,陽光映射在冰棱上總有些耀眼,可宋懷予卻渾然不覺。


    宋樟手中一把描金的扇子啪的一聲打開,在胸前徐徐的搖:“懷予兄,正月裏皺眉,那可是要一年都倒黴的。”他一把奪過宋懷予手中的酒盅,將扇子合攏湊到宋懷予跟前:“一個人喝哪門子悶酒啊,哎,你來瞧瞧,我新得的扇子,如何?”


    “大冬天的,樟兄何故對扇子感興趣了?”宋懷予任由酒盅被宋樟拿走,宋樟沒問他宋懷予為何在此獨自傷心的緣由,自己也樂得不提,於是跟著宋樟將話頭轉移到扇子上,麵上又恢複一派溫和之色,就像方才的鬱結不存在似的。


    “這扇子,你可別小瞧了它。”宋樟將扇子打開,隻見一行雋秀小字落在扇麵上:“青山不改,綠水長流。”


    “看見這字沒,可比洛陽紙貴。”宋樟神秘兮兮的回頭看了看周遭的人都各自坐在自己的桌上暢飲談笑,這才又回過頭來,將聲音壓低了道:“就是前些年,有個女詩人,一個性情中人,多少長安城裏的王侯將相都跟她談詩論曲過,在長安城中頗具名氣,這你總知道吧?”


    宋懷予的手指有一搭沒一搭的敲著桌麵,隨口應付著宋樟的話:“長安城裏也就出過這麽一個女詩人,自當聽說過。不是後來傳聞,她為情所困,不知所蹤嗎?”宋懷予抬眼看向宋樟,他來長安城中數日,唯有這麽一個表兄跟自己算熟絡,隻是這表兄的性子忒過嬉鬧,總是對風花雪月之事一頭熱忱。


    “噓——你知不知道,她的情郎後來遠走,不知蹤跡,好容易寄來一封信,卻隻有八個字”宋樟指了指自己的扇子,聲音低的仿佛再說一件天大的事:“青山不改,綠水長流。”


    “這扇子上的字,就是那位女詩人參透了情郎的話之後,所題的字。”宋樟挑了挑眉,一副得意之色說完這話自己才回身坐好,不再偏著身子與宋懷予說話,“這可是那位女詩人走之前在長安城裏留下的僅有的墨寶了。好容易才叫我得來。”


    言至於此,宋樟閉上眼睛,將扇子在自己胸前輕扇了兩下,深吸了一口氣作出陶醉狀:“即便是現在,我都能聞到那嫋嫋餘香……”


    宋樟將扇子啪的一聲合起來,將扇子往前一伸,遞到對麵宋懷予的眼皮子底下:“你聞聞?”


    宋懷予看著宋樟這幅不正經的模樣,覺得好氣又好笑,無奈將扇子一把推回去,道:“這字確實寫得好,由此就可知,這位女詩人非平庸之輩。”


    “這香也好聞的緊那……”宋樟睨了一眼宋懷予,仿佛對麵坐著的是個暴殄天物之人,搖搖頭,將扇子小心翼翼的揣在懷裏,“我來找你,還有一件要事要說。”


    他瞧著宋懷予此刻心情似乎是被自己的插混打岔弄得不複方才的頹靡,才緩緩開口說起他來尋宋懷予的真正緣由:“你說南海那個墨家長女墨暖,還真是財大氣粗,我爹半個月前回絕了她,她竟又來信,我偷偷看了一眼那信上的內容,說是要給我爹三座鹽莊一年的鹽利作為報答呢!”


    宋懷予聽到墨暖這兩個字就不自覺的心揪了一下,直盯著宋樟:“你說什麽?”


    “對啊,三座啊!這麽豐厚的報答,我爹不答應也難。”宋樟一副饒有興趣的樣子:“我爹說,這墨暖可不是一般尋常家女兒,幾次跟她來信交鋒,都深覺這女人不一般,就是我爹想給她下套多占些便宜,都被她周全回來了。如今雖然願意多給這麽多報酬,不過實則我們也並沒占太多的便宜。人家說了,這三座鹽莊可要從墨家遷長安後的第一天為期開始算。說白了,人家就是告訴我爹,他事辦的能有多好,他就有多少錢拿。”


    宋樟嘖嘖稱讚:“明明是給我爹報酬,卻成了讓我爹給她賣力幹活,是不是很有本事?能擠掉競爭對手,鹽莊自然盈利多多,擠不掉競爭對手,連我爹都跟著一起虧損。”


    宋懷予暗自鬆了一口氣,想來也是,以墨暖的聰慧,又怎麽會真的吃虧。可他卻仍是擔心,一門心思想著墨暖遷長安之後的百般事宜,生怕墨暖麵對一點艱難險阻。


    對麵宋樟仍在滔滔不絕,他卻一個字都沒聽進去。


    窗外晴光正暖,大有回春之意,日頭照在路邊的梅花之上,煞是好看,他的心卻仍如冰窟一般寒的徹骨。


    墨暖到如今都不知道自己聯絡的這位大人是自己的親叔叔,他也是有意瞞著,否則以墨暖那般倔強的性格,一旦知道這一切的背後都有宋懷予在背後幫扶著她,指不定要如何要強。


    “哎,本來我還疑惑,為什麽你一直勸著我爹和墨暖合作,幫助墨家遷長安,如今我才算明白,你可真有遠見。也是,你從南海來,這南海墨家的情況你最了解。知道他們財大氣粗的很,有了他們的幫扶,我爹在前朝必定也多的一份力。”


    宋樟拿起桌上的青瓷酒壺,潺潺清酒斟入兩個酒盅,自己畢恭畢敬的端了酒盅:“這杯我敬你。多謝你為我爹籌謀。”


    宋懷予隻應付著,白酒醇香悉數灌入自己的喉嚨,卻覺得五髒內服在霎時就燒的很。


    聽宋樟的意思,自己的叔叔對這樁合作滿意的很,怕是不日墨家就要遷到長安來了,屆時……這長安城中風起雲湧,他二人要如何在這種情景下相見?


    宋懷予匆忙起身:“樟兄,我有要事要與叔叔商議,我先走一步。”他疾步走出酒樓,上了馬就衝著宋府奔去,墨暖即將來長安,有些事,他必須先為她安排妥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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