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支又一支的香被墨暖恭敬而又虔誠的奉上,每個設了靈位被供在墨家祠堂的先輩,無一遺漏。


    墨暖的目光一一掃過這些靈牌,最後落在了自己爹娘的牌位之上。


    她斂好衣袖,背對著眾人,撲通一聲朝著靈位跪下。她的脊背挺得筆直,三千發絲靜靜地放著,如墨一樣順滑。


    宋懷予神色凝重,他不自覺的一步又一步的向前走去。墨暖那亭亭的背影,引著他一步一步的走過去,他想伸出手,把她拉起來。


    墨暖緩緩的回頭,像是在看眾人的神色,可是宋懷予分明看到,墨暖的眼神再像自己說著什麽。


    他覺得他看懂了。他的眸子裏燃氣怒色,再邁一步,他就從最前麵的那排人中走了出去。


    胳膊倏地一下被拽住,宋懷予偏過頭去,看到眉頭緊鎖的墨雋。他微不可查的搖了搖頭,一瞬間把宋懷予拉回了現實。


    雪像是在瞬間撲簌而來,鵝毛一樣的大片落下。人們不禁在心中感歎今日的氣候這樣的詭異,往年,長安城從沒有像這樣早的下雪。


    來時的路逐漸被大雪淹沒,墨暖最後的目光從宋懷予的臉上慢慢地收回,她再次看向父母的靈位,冰肌雪骨撲地,額頭結實的磕在冰涼的地麵上。


    咚


    咚


    咚


    墨暖終於磕完了頭,她抬起頭來,瑩白的額頭一片緋紅,隻是眼神卻空無一物。屋外有飛禽煽動著翅膀掠過天空,留下幾聲鳴叫,在一派寂靜中變得格外詭異。


    香爐上燃起的煙兀的一晃。


    “墨家列祖列宗再上。”墨暖朱唇輕啟,她的聲音平格外平靜,穩穩當當的落在地上,在偌大的祠堂之中繞梁,落在每個人的耳朵裏。她恭恭敬敬地跪在那裏,全然一派平常模樣。


    柏酒立在一旁,看著墨暖決絕的目光,忽然就被這目光拽入回憶。


    眼前的這一切,似曾相識!


    那夜,也是這樣的冷,也是這樣的靈牌。也是這樣嫋嫋娜娜繚繞著的煙和香案!


    墨暖也是磕了三個頭,磕的額頭通紅,也是這樣的語氣,說著那樣決絕的話……


    就是那個夜晚,就在那個夜晚,墨暖和宋懷予……


    柏酒猛然轉頭,看向臉色發白,整個人都在顫抖的宋懷予。


    “墨家第十四代子嗣墨暖,以性命向墨家祖宗起誓。”她鄭重開口,“爹娘亡故,留下幼小弟妹。為不辜負家業,墨暖願終生不嫁,以獻墨家!”


    墨暖的聲音像一個驚雷,轟的一下在眾人之中炸開。墨沅失聲尖叫:“長姐!”略帶稚嫩的聲音回蕩在祠堂中。


    宋懷予在一瞬間麵色慘然,像被抽走了所有的氣血,隻剩下一具行屍走肉的軀體,隻有他漆黑的眸子,映著墨暖那單薄的身影。


    “我墨暖,絕不再有嫁人之念。願終身守在墨家,支撐墨家基業,照顧弟妹。今請京兆尹大人為此誓作證,若我墨暖將來有違此誓嫁為人婦……”


    墨雋幾乎在一瞬間就要撲上去將墨暖從地上拉起來,衝過去的時候,力道還撞在了宋懷予的身上。隻是宋懷予卻渾然不覺。


    墨雋卻被柏酒一把拽住,她淚如雨下,目光之中隻有絕望:“當家的,沒有用,沒有用的。”


    墨昭沒有上前阻攔,卻一步步走向墨家的那些長輩麵前。眼中盡是寒光,鋒利的像是能剜骨一樣,他一字一句地說道:“你們滿意了?”


    頭也不回地走掉。


    墨沅抱著墨暖的腰,不斷地坳哭:“長姐,我求你起來,求你起來……”


    墨暖的身形被墨沅搖的晃動,可她的目光仍不為所動。仿佛身後的一切與自己無關,她隻是堅定地看著眼前的靈牌,一字一句道:“若違此誓。”


    “願遭五雷轟頂,百毒侵身之害,受天罰地責人害。最後挫骨揚灰,形神俱滅。”


    墨暖堅毅的躬下身子,一個又一個的頭磕在了地上。


    墨雋無力地放下手,柏酒用力攔住墨雋的手也在一瞬間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氣。她抽泣著走到墨暖麵前,陪著她跪在靈牌之前。


    重重的磕了一個頭


    賓客們神色各異,無一人敢開口,也無一人向前一步,或者退後。在這場鬧劇中,自己仿佛也變成了作俑者,也成了斷送一名女子幸福的劊子手。這些人,有哪一個不曾在私底下或詆毀或傳謠或者興致勃勃的討論著有關墨暖的八卦?


    第五非明站在人群之中,震撼不斷地激蕩著她的內心。她響起當日曾經對墨暖所說的:“不要誤了宋樟”這話,愧疚登時在心中蔓延,不停地滋生著不安。


    她看著站在一旁愣掉的宋樟,看著麵色痛苦的墨家子嗣,看著進退兩難的賓客們,第五非明突然深深地厭惡著長安城的宮城,和這道貌岸然的官場。


    她清了清嗓子:“各位都散了吧。結果你們也看到了,墨家姑娘以這樣的決絕來證明自己的清白,各位……”她的麵龐一一掃過在座每個人的臉,商者、平民百姓、甚至還有幾個官員家裏的管事。


    她無形中散發出的威懾讓這些人膽戰心驚,第五非明大肆的釋放著來自將軍的威儀和不滿,仿佛在斥責在場的每一個賓客,提醒他們,是他們促成了這所有的一切。


    “日後就不要再為難她了。”第五非明說道。


    眾人像逃命一般的,飛速離開了墨府。


    風雪聲回蕩在回廊之上,墨家變得一派死寂。


    就連丫鬟小廝,都麵如死灰般的,待在自己的崗位上,一言不發,默默地清掃著路邊上的厚雪。


    掃地的簌簌聲從軒窗外傳來,墨沅仍是止不住的哭泣,她伏在案上,肩膀止不住的顫抖。


    墨雋一言不發,黑著臉坐在椅子上,手中的核桃來回著不知盤了多少遍。墨昭靜靜地站在窗戶前,看著逐漸放晴的天氣,階梯上的雪被下人清掃的幹淨,露出整齊的石塊,絲毫看不出大雪曾經沒過的痕跡。


    墨芊坐在角落的座椅上,麵色蒼白。


    無一人打破沉默。


    不疾不徐的叩門聲噔噔噔敲了三下,門吱呀一聲被推開。柏酒頂著一雙紅腫的眼睛,麵色卻是沉著穩靜,像是一切都未發生一般。她規規矩矩的福了一禮,道:“大姑娘吩咐,哥兒和姐兒們,這幾日都不必去見她,大家忙各自的吧。”


    墨芊抬起頭來,悠悠的看向柏酒,兀的騰起一抹冷笑,她緩緩開口:“柏酒,長姐何時請我公公來作見證,你可知道?”


    柏酒麵不改色:“知道。”


    這一句知道在一瞬間惹怒了墨芊,她袖風一掃,食指指向柏酒:“你知道,為何不告知我!”


    柏酒低著頭,眼睛始終未曾看在座眾人一下,她的姿態恭敬有禮,那聲音卻是不卑不亢的樣子:“發生在四姑娘府上的事,柏酒不敢多言。”


    墨芊被柏酒一句話哽住,是啊,她怪一個婢子有何用呢?怪隻怪自己的公公一字不提,未能阻攔下這場悲劇。


    墨芊像是被柏酒一言戳中她的痛點,她怒極反笑:“好哇。你說得對,是該問問我府上的人。”


    說完,墨芊拂袖而去。


    墨雋冷冷抬眼,看著墨芊憤怒的背影,一句阻攔的話都沒有說。直到墨芊的背影消失,墨雋才緩緩開口:“長姐還說什麽了?”


    柏酒道:“長姑娘還說,她得償所願,如今心很安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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