仔細想想,從一開始他確實就沒有讓她失望過,就拿當初在臨水縣來說,她不過是要吃一顆糖,他就去狗嘴裏搶。


    這事她能記他一輩子,不,是三輩子。


    嘔。


    懷德改為單手攬著她,她太瘦,哪怕一隻手抱著她,手臂處都鬆鬆垮垮。他單手結印,一張薄唇迅速開啟、閉合,下一瞬,白色微光從水麵各處緩緩升起,不消片刻,又緩緩化成一道道白霧。


    懷德收手,低頭看著懷裏的人:“可以了,你要不要下去看看?”


    李嘉和點頭。


    懷德一直陪她到天亮才離開。臨走前問她:“你真的不跟我回去?”


    李嘉和搖頭,見他一瞬不瞬看著自己,索性跟他說了實話:“我想找‘無支祁’的淚,可是我還沒找到。”


    一聽她的話,他心裏就已經有了數,但他依然挑眉,問道:“找那個做什麽?”


    算了,李嘉和豁出去了,他愛怎麽想就怎麽想吧,她一股腦把話說全:“想送給你養魄,我不是擔心我們分開,我隻是想讓你養傷。”


    她說完,懷德久久沒有說話。


    看吧看吧,她就知道會是這樣的效果,她懊惱地抓了一下發髻,悶聲說:“我先回去了。”


    手腕上一緊,懷德又把人拉了回來,他明知故問:“生氣了?”


    他自己也知道,換做以前,他是不忍心讓她生氣的,但是自從沒了心,他也承認,他總是忍不住想逗弄她。


    “沒有。”李嘉和死鴨子嘴硬,這種丟臉的事有什麽好生氣的?她又不是第一次丟人現眼。


    懷德見她臉都快皺成了包子,在一邊笑得更開心了。李嘉和深呼吸了幾口氣,一扭頭走了。他又趕忙追了上去,“好了好了,別生氣了。”


    李嘉和不看他,他隻能雙手板著她的臉,迫使她看向自己:“別找了,根本就沒有無支祁的淚。”


    她眉頭一皺,“啊?”


    他挑眉:“而且即便真有那麽個東西,對於我來說也是沒有作用的。”


    “為什麽啊?”李嘉和不解。


    他說:“因為我無敵。”


    這話聽著確實挺欠揍的,但是從他口中說出來,卻又意外的合理。


    “我會盡快調整好狀態,你別擔心,如果你想在這玩一玩,我也不拘著你回去。”


    她若是不在,他閉關的時間便會長點,恢複得也會快一些。


    把她送到門口,懷德才離開,這會兒天色尚早,李嘉和見府門還沒開,便也沒急著敲門。


    她轉到了西市,離得老遠就能看到那一排小矮牆隱在白色炊煙之中,伴隨著隱隱的吆喝聲,她吞了口唾沫,肚子應景的叫了起來。她腳步輕快向那走,快要到門口時,一隻簽筒忽然滾到了她的腳下,她沒注意,一腳踩了上去,摔了個狗啃泥。


    “唉喲”一聲之後,原本在一旁閉目養神的白胡子老道整個人摔倒在地,連帶著卦桌都被他自己給掀翻了。


    已經有早起的人向這邊投來了打探的目光,李嘉和從地上爬起來,顧不上自己,一瘸一拐走過去幫他把卦桌扶好。想來是他剛才睡著之後,身體放鬆,不慎推了桌子。


    他顫顫巍巍還不忘道歉:“這位小娘子,你沒事吧?對不住,對不住啊。”


    說完抬眼看她,一愣,嘴唇隨即抿成了一條直線。


    李嘉和見他似乎要跟自己說什麽,連忙擺手:“我不算命。”


    老道捋了把胡子:“嘿,這小娘子,老夫也沒說要給你算,你的命運不在這一世,有什麽可算的。”


    李嘉和:“……”


    他這麽一說,倒是勾起了她的好奇心,她問:“您這話是什麽意思?”


    不在這一世?這一世是哪一世?


    老道搖了搖頭:“不算不算,你快走吧。”


    李嘉和扶額,這下,她連吃飯的心思都沒有了。


    七月初八是仙族族君,也就是德沁的父君——長青上仙的壽辰。喬廷年作為女婿,又同為仙族中人,哪怕平時跟仙族的人其實沒什麽交集,表麵功夫也是要做足的。他原本想為長青在天宮舉辦一場壽宴,長青得知後連忙拒絕。


    “臣多年來於六界毫無貢獻,當不得天君如此厚愛,若是天君不嫌棄,初八便來仙族,咱們家人小聚一下即可,萬萬不要興師動眾。”


    長青確實不太喜鬧,再加上年紀不小,也不愛往人前湊。


    喬廷年欣然應允。


    晚上睡覺時,德沁沐浴歸來,瞥了床上一眼,見喬廷年沒說話,以為他睡著了,又磨蹭了一番才輕手輕腳上了床。


    兩人成親幾載,一直是同床異夢,其實她看得出來喬廷年其實也不太想來她這休息,隻是其餘妃子似乎更難纏,相比之下,她這確實清淨,因為隻要他不說話,她就絕不會主動煩他。


    她剛蓋上被子,原本仰麵躺著的喬廷年忽然轉頭看過來,餘光裏一張臉對著自己,嚇了她一跳。


    “你父君馬上要過壽,你準備什麽時候回去?”


    德沁沒想到他還記得這事,她原本是想自己偷偷回去的,她想了想,“臣妾原本想後日回去。”


    喬廷年不說話了。他不想提前回去,之前每次他去仙族,都要被長輩們拉著問東問西,他不是原主,不愛跟他們寒暄,而且那些人年紀一大把,恨不得跪著跟他說話,他實在承受不起。


    見他沉默,德沁問:“天君可是要跟臣妾一同回去?”


    喬廷年隨便找了個借口:“我還有些要事要處理,我當日再回去。”


    德沁聞言,也鬆了一口氣,她其實也不太想跟他一起回去,到時候又會被父君母妃催問生孩子的事,想想都覺得頭疼。


    喬廷年給長青準備了好些壽禮,讓德沁一並帶回去。


    她回去的那日,仙族的人都出來相迎,見仙婢大包小裹從行雲上抬下來不少東西,大家都覺得仙族接連出了天君與天後,是無上的榮耀,連帶著他們都跟著沾光,仙族最好是長盛不衰,永遠把持著天界才好。


    長青這幾日忙得腳不沾地,各族人都來祝壽,他一整日忙下來,晚上沾枕頭就能睡著。今日難得清閑一天,原本想晚起一些時候,不料門口的守衛通傳說德沁回來了,按理說她是他的女兒,他不去見也無可厚非,但偏偏他這個女兒還擔著天後的名號,他不得不爬起來去接駕。


    遠遠看見自己的女兒又瘦了不少,他有些心疼,問她:“天君可是待你不好?你怎麽比上次回來還要瘦了?”


    德沁平日在天界時不苟言笑,甚至還有些刻薄跋扈,但是在自己父君麵前還是乖順的,她抱著長青的手臂撒嬌:“德沁這不是盼著早點回來看看您與母妃嗎?太高興了所以睡不好。”


    長青就這一個女兒,所以哪怕她風評並不好,他也還是疼愛的。見她眼底青黑一片,知道她確實是沒睡好,所以也不耽誤她,直接命人把她送回房中休息。


    關上門,德沁卸下臉上的笑,冷著臉吩咐仙婢:“沒有我的命令,誰也不許來打擾我。”


    戌時三刻,仙族侍衛交班,兩人站了一會兒,無聊之下開始閑談。


    “你有沒有覺得最近幾日天氣變得更不好了?”


    仙族一年四季花開常在,氣溫宜人,最近不知道怎麽回事,氣候變得寒冷幹燥不說,連花都謝了。原以為這些隻是暫時的,卻不成想隨著時間的推移,周圍環境變得更差了,以往仙族從不黑天,最近竟也開始晝夜交替,這讓大家非常不適應,隻是連長青上仙似乎都沒有辦法改變這一現狀。


    “會不會是那位出了什麽問題?”


    “那位”指的自然是懷德。他受傷一事,隻有天界的那些有名號的大能們知道,像他們這樣籍籍無名的小卒,萬事都靠小道消息。


    另一人壓低聲音,“你靠過來一點。”


    他說:“我聽說帝君是為了一個女仙受傷的。”


    另一個皺眉,猶豫了好一會兒,才支支吾吾道:“我倒是也聽到了一些消息,但是好像不是為了女仙,他是為了咱們的妙儀殿下受傷的,據說他們二位在洪荒時期就不清不楚的,眼下咱們殿下還在他老人家的島上鎖著呢。”


    “這他媽是什麽絕美的愛情?囚愛?囚寵?沒看出來帝君還有這癖好啊?之前不是說他跟一株小草還有了瓜葛嗎?為了把美人追到手還大費周章的。”


    說到最後,兩人麵麵相覷,行吧,上層人士的感情世界也非常亂就是了,反正勾勾手指總有數不清的女君們前赴後繼。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他們覺得氣溫好像更低了,二位不禁打了個哆嗦。一陣涼風忽然從二人脖頸後吹過,像是人的呼吸灑在後頸,兩人身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不約而同猛地轉頭。


    身後除了遠處燈火輝煌的仙宮,什麽都沒有。


    又是一陣風從他們身前吹過,他們感受到了一絲陰森的涼意,這次兩人都沒急著回頭,他們麵麵相覷,從對方的眼中看到了恐懼。


    脖子上像是被纏上一根無形的細線,微微發涼,下一瞬,那線被拉直,兩人於刹那間便沒了聲息。


    一團黑色煙霧中,坐著一位雙目緊閉的女子,她赤瞳銀發,指甲微微發黑,原本白皙的身體上布滿蚯蚓一般的血色紋路,紋路湧動,像是隨時可以從她嬌嫩的皮膚下衝破一般。


    她身前歪歪斜斜坐著兩個沒有了生機的侍衛。


    女子一直在念著什麽,隨著語速的加快,兩個光點從兩個男子的頭頂緩緩被提出,最終沒入女子的眉心。再然後,兩個男子的身體像是被什麽吸取了精華似的,快速萎縮,最終成了兩副枯樹皮,癱在地上。


    須臾,女子緩緩閉眼,消化吐納著剛吸收的仙氣。身上的紋路消失,眼瞳與頭發也恢複成原本的顏色,方才彌漫在屋中的黑氣也被她吐納,一切歸於平靜。


    門口傳來了輕輕的敲門聲,她猛然睜眼,目光還有些淩厲。


    “誰?”


    仙婢的聲音通過門縫隱隱傳了進來:“天後,上仙讓奴婢請您前去用晚飯。”


    德沁聞言,這才緩和了臉色,“好,我知道了。”


    她抬手,地上那兩副枯樹皮瞬間汽化。


    晚上一起吃飯的隻有長青一家。德沁的母妃許久不見女兒,自然是有許多話要說,但是長青卻沒有留給母女二人太多的說話機會。


    他問德沁:“帝君的傷勢如何了?還是沒有好轉嗎?”


    德沁咬唇,“女兒最近也沒有見到帝君,他一直在閉關,大抵是還沒好利索。”


    長青見她也是一副不太知情的樣子,便歇了繼續詢問的心思,隻等喬廷年來了,他再做打探。


    吃過飯,德沁借口依然沒休息好回了房間,一切交待妥帖後,她又去了大寧城。她到時,正是人間深夜,引川已經退燒了,但睡得依然不安穩,李嘉和在一邊衣不解帶的照料,或許是累了,她也趴在床邊睡了過去。


    德沁冷眼看著她,幾息之後走過去,伸手在她頭頂探了一下,原本是想看看她的靈根現在是否更純了些,卻不料她的氣剛從百匯進入便被另一股極衝的靈力給推了出來。


    她沒想到李嘉和的靈根被這麽強的靈力護著,整個人不防,被衝的身子險些散了架,她捂著驟然抽搐的胸口倒退兩步,少頃,吐了一口血出來。


    她雖然是天後,但多年來勤勉修煉不曾怠惰,能傷到她的人確實不多,不用多想,她也知道那股強悍的靈力是屬於誰。


    她恨恨擦了一下嘴角的血跡。現在懷德受著傷,元神都不穩,雖然他貴為造物主,但她就不信自己找不到擊敗他的突破口。


    回到了仙族,她躺在床上半天都沒緩過勁兒來,正難受時,聽仙婢通傳:“天君到——”


    她眉頭一皺,現在還不到長青的壽辰,他怎麽提前來了?


    片刻之後,喬廷年進了屋,剛走了沒兩步,他腳步一頓。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淡淡的香氣,如果他沒猜錯,這是屬於懷德的味道。他隻停了一瞬,便若無其事向德沁走去。


    見他來了,德沁忙起身行禮。


    他虛扶了她一把:“來時便聽長青上仙說你身體不舒服,怎麽了?生病了?”


    德沁“沒有,隻是最近感到有些乏,想補個眠。”


    頓了頓,又問:“您怎麽今日來了?”


    對於自己的出爾反爾,喬廷年也沒覺得不好意思,他摸了摸鼻尖:“天宮沒什麽事。”


    德沁雖然不喜歡他,但該做的樣子還是要做。她給他倒了杯茶,想到剛才探李嘉和的靈根被傷,她狀似無意問:“您近日可否去看過帝君?”


    喬廷年抿了口茶:“沒有,怎麽了?”


    德沁垂眼,“沒什麽,隻是方才回來的路上瞧見路兩旁的風景實在頹靡,心中覺得有些壓抑罷了。”


    他應了一聲,含糊道:“應該是沒有好吧。”


    不動聲色抬眼,正瞥見她失望中帶些不耐煩的表情,他心中冷笑一聲,繼續說:“按理說他不應該到今日依然毫無起色。”


    果不其然,他話音剛落,德沁條件反射地挺直了身板:“依您看,是什麽緣由導致如此的呢?”


    喬廷年:“十有八九是他石室中流離香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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