添府又在小屋休養了兩月有餘,直到開了春,她的身子照比之前好了一些。


    大地春回,銀裝開化,當道路開始變得泥濘,她決定換個地方生活。


    把家中還剩下的東西送給了曾照顧過她的村民,她離開村子那日,屋子幹淨的好像從未住過人。


    此時村裏已搭不著車,她便徒步朝記憶中鎮子的方向走。


    一路上荒無人煙,若不是這的氣候宜人,她還以為自己又回到了漠北。昨夜她曾規劃過路線,對時間有個初步的把控,按照那日初九趕車帶她去鎮上的路程來算,傍晚之前,她應該能走到鎮子。


    添府揩了額頭上覆著的薄汗,眼下已是夕陽西下之時,周邊的景色卻依然荒涼,雖然她不願承認,但不得不直麵這個問題,她十有八九是迷路了。


    她在原地站著,恨得直拍自己的腦門,舉目四望,除去荒山便是野林,此時她身處前不著村後不著店之地,晚上在哪歇著都是個問題。


    雖說現下已近四月,可早晚的溫度依然寒涼,她總不能在荒郊野外睡覺。沒有辦法,她隻能硬著頭皮向前走。


    背上的小包袱裏還背著沒吃完的藥,原本她是想找到了住的地方便要煎藥服下的,這麽一瞧,藥也喝不上了。


    涼氣入喉,激的她一陣咳嗽,嗓子眼像是被小刀反複割著,不多時,那熟悉的血腥氣便又充斥在了口腔。


    兩條腿像兩隻木頭,又麻又脹,膝蓋處也隱隱作痛,再這麽走下去不是辦法,在日頭徹底落下山頭前,她一頭紮進野林邊緣,找了棵相對高大的樹爬了上去。冷是冷些,但終於不必擔心被野獸攻擊了。


    把藥包拿出來,沒有水煎藥,她便幹嚼,那味道嗆得她險些吐出來,即便如此,到後半夜的時候,她還是嘔了一陣血,被風吹了半宿,頭疼得像是炸開了一般,她眼前一陣陣發黑,竟是目不視物。近些日子她偶爾便會瞬間眼盲,這會兒倒也沒有驚慌,她想起身坐一會兒,抬手去扶樹枝時,手卻摸了個空,她控製不住身子,直接從兩人高處跌落。


    整個人砸在地上時,她清楚聽到了不知從身體何處傳來的一聲清脆響聲,身體僵得已感受不到疼痛。


    你大爺的。


    這是她最後一絲意識。


    再恢複意識時,是在一個清晨。


    想起暈過去前的最後一個畫麵,添府猛地起身。


    手下傳來柔軟的觸感,她這才發現自己正在一間陌生的裝飾華麗的屋子裏。窗外忽然有鞭炮聲響起,伴著眾人的嬉鬧,不難猜想,今日定然是有什麽大喜事的。


    她下了床,見自己的衣服也被換了,她絞盡腦汁,卻始終想不起曾經都發生了什麽。正要過去窗邊瞧一眼外麵有什麽熱鬧,便見房間的門被人推開。


    進來的是個小丫頭,看起來不過十三、四歲,手中還端著水盆,顯然沒想到添府已轉醒,她走路時還探頭向窗外看,圓溜溜的眼中滿是驚奇。


    “外麵怎麽了?”


    添府問。


    小丫頭顯然被嚇了一跳,盆子脫手而出,水濺了添府一身。


    她顯然嚇壞了,疊聲向添府道歉:“貴人對不住。”


    添府不在意的擺擺手:“這些日子是你一直在照顧我?”


    小丫頭怯怯的遞過方巾,不敢抬頭看她:“是。”


    添府又問:“敢問是誰送我來的?”


    小丫頭搖頭:“我未曾見過那位郎君,不過瞧穿衣打扮倒不像是尋常人家,在門口扔……放下貴人您,又留了好些錢便走了。”


    “一句話都沒留下?”


    小丫頭眼珠轉了轉,倒也不是沒有留下話,那位郎君把她扔到地上後,留下一句“有得救便救,沒有便扔了”後才離開的。隻是這話,即便是用腳想都知道不能說。她猶豫了片刻,不太堅決地搖了搖頭。


    添府扶額,看來想找這位救命恩人報恩不大容易。


    小丫頭見她不說話,又說:“貴人您感覺身子怎麽樣?藥堂王大夫說若您還有血崩之兆的話,要及早換一副方子。”


    經她這麽一提醒,添府後知後覺自己醒來後,通體順暢,連身子都輕了不少,當下點頭,“不知王大夫在哪個藥堂?”


    她得過去道謝才行。


    小丫頭伸手朝斜刺裏一指:“就是那個胡同裏的‘王福藥堂’,王大夫說您體內積寒,濕氣太重,藥不可斷,藥在後院煎著,一會兒就給您送上來。”


    添府道聲“多謝”,又問:“今日外頭可是有什麽喜事?”


    提及此,小丫頭臉上漫上兩朵紅暈:“今日是定齊王的大喜之日,他們都在跟著慶祝呢。”


    定齊王添府倒是聽父親提起過幾次,是聖上第七子,皇後嫡出。


    提起他時,父親言語之中滿是讚賞,再瞧今日他大婚,百姓都跟著放炮,有不少店家甚至自發在門前擺起了流水席,諸位歡喜地像是過年,想來這位王爺的好是名副其實的。


    添府忽然想起來一個問題:“這是何處?”


    “長興。”


    長興乃是大齊的都城,添府一愣,她居然到了都城?長興離那小村子少說也有幾十裏路,且與鎮子是相反的方向,果不其然她當初是走錯了路,怪不得沿途不見人家。


    “貴人您先歇著,我下去給您拿藥,掌櫃的說那位郎君留下的錢夠您在此住個半年一載的,您放心,我們掌櫃的雖不是本地人,但卻也是個好人,絕不會貪錢,畢竟我們客棧剛開不久,是要在此處立穩腳的。”


    大齊民風淳樸,實打實的歹人應當是不多的。


    小丫頭走後,添府不由歎氣,她之前便想過她的救命恩人想必是個富貴人家的,但卻不成想竟富到如此地步,這恩情到底要怎麽還才能還的上?


    晚些時候,添府吃過飯出門透氣。


    在她的印象中,漠北離長興遠的像是窮極一生都到不了般,但眼下她竟然就站在長興城中,這際遇不可謂不神奇。


    到底是天子腳下,瓊樓玉宇,雕梁畫棟,街上的小店與小店比肩而立,一切都那麽錯落有致,她原以為那小鎮子已是繁華至極,卻不成想一山更有一山高,長興才是真絕色。


    感歎夠了,她朝藥堂走去。


    王福藥堂在胡同的最深處,她進門時,大夫在坐堂,夥計在一邊抓藥,兩人俱是忙得不可開交。


    王大夫一抬頭,見添府進了屋,臉色登時一變,他放下手裏的活,叫著夥計過來行禮。


    “不知道姑娘今日來藥堂有何貴幹?可是又有哪裏傷著了?”


    大夫與夥計在她麵前皆是戰戰兢兢,那副大氣都不敢喘的樣子就像她小時候偷了營中的雞放生被她父親逮著那般。


    “我……”


    添府深感奇怪,剛要開口,便聽有人高聲道:“快快,王府的人來街上給大家派喜糖了,快出來沾沾貴人喜氣。”


    隻見滿屋方才還病殃殃的人聞言立馬精神抖擻,大家相互攙扶著往外衝,此時街上已是烏泱泱一片人,這些病患在人潮中左突右進,那一個個的可謂是龍馬精神。


    添府看得出王大夫和夥計也想出去搶喜糖,也不好意思耽擱人家,擺擺手,側身讓出了路,但見這兩人跑得比方才那些病患還快,活像身後有猛鬼在追。她覺得方才大夫和夥計瞧見自己時那神情不大對,說出來的話聽著也很怪異,或許,這裏麵有什麽她不知道的事?


    頭疼,先不管了。


    方才那人一喊王府派喜糖,整座城瞬間萬人空巷,添府也跟著出去湊熱鬧,她站在人群的最末端,看著前麵諸位為了搶糖,恨不能踩在同伴頭上。


    身邊有小娘子跟同伴小聲說著:“王爺這一成親,我這心可真是碎了一地了,誠然,如你我這般的人定是連王府的門都摸不到,但他若是不成親,我們也好有個念想,眼下這……唉。”


    “不知羞。”她的同伴笑話她,笑到最後,一聲歎息,“其實我也……”


    “往後便隻能瞧著他的小像度日了,見過了那樣的男人,誰還甘願找個平庸之人呢?”


    兩人說著,從荷包裏摸出了一張小紙,兩人瞧著瞧著,竟開始落淚,瞧得添府直皺眉頭,這些小娘子至不至於?她想著,便也悄悄向二人處掃了一眼。


    察覺到她的目光,持小像的小娘子警覺地側了下身子,分明是不想與她分享,可待一瞧清她的臉,那兩位小娘子立時愣在原地,兩人互相兌著眼風,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


    便是她們這一僵,使添府瞧清了小像上的男人。


    那人劍眉斜飛,下頜方正,清朗目光中暗涵金鐵之堅,雖風采不及本人三分,可她還是認出了畫中畫的正是要了她半條命的狗男人初九。


    算起來兩人已有數月不見,若不是今日湊巧趕上了他大婚,想必此生她都不會再願意想起他。


    一個紅色的精致小袋忽然落在了她的手中,定眼一瞧,這正是諸位搶破了腦袋都搶不到的定齊王的喜糖。


    添府不由覺得諷刺,這可是那個人好日子的象征呢。她隨手把小袋子扔在地上,身邊的小娘子見到她如此的舉動,原本是想驚呼一聲,她覺得這人不識好歹不說,竟還有些膽大包天,連王府的東西都敢糟踐,不過轉念一想,如此舉動放在她身上倒也合理。


    察覺到身邊的目光,添府腳步一頓,繼而一腳踩上那紅袋,而後揚長而去。


    好容易進了都城,自然要在這裏逛一逛,但添府身上的錢實在不多了,她必然要找一份活計,不知怎麽的,王大夫的臉忽然闖進她的腦海,晚些時候,她又轉去了藥堂,此時王大夫正招呼著夥計關門。


    他年紀約有五十上下,動作稍顯遲緩,一邊收拾著桌上的東西,一邊念叨:“不知道那姑奶奶好端端的怎麽又瞧不上我這小藥堂了,你近日是不是得罪她了?不然她怎麽會來尋晦氣?”


    添府覺得王大夫口中的“姑奶奶”大約是自己。


    夥計亦是苦著張臉:“您可太瞧得起我了,那魔王姑奶奶姑且不提,單就說那瘟神侯爺咱們哪敢惹啊?他們本就不對盤,我躲還來不及。”


    兩人說了好一會兒,最終意見達成一致:“這兩人近日定是又有矛盾了,我看咱們還是關店保平安罷。”


    添府越聽越覺得糊塗,幹脆上前叫住兩人:“你們方才說的是什麽意思?”


    她聲音一出,王大夫與夥計不由麵麵相覷,兩人都加快關門的速度,王大夫透過最後一絲門縫,向她哀求道:“姑娘,老頭子這是小本買賣,您莫要與我們過不去了,有什麽事您回府上求一求大人,千萬別拿我這藥堂撒氣了。”


    說完大門“砰”得一聲關閉,隻留下一頭霧水的添府。


    看起來這是個有故事的藥堂。


    回去客棧,叫來小丫頭,添府問她:“你知道我是誰嗎?”


    既然那王大夫與方才那兩位小娘子瞧見自己後神色都不大自然,想來與她長得很像的人應當是個人人顧忌的人物吧?她總要了解一下那個人,其它她不關心,她隻怕頂著這張臉影響自己討活計。


    小丫頭顯然很迷茫:“啊?貴人您是記不起自己是誰了嗎?這可如何是好,我去找王大夫說一聲,瞧瞧他能不能治您這毛病。”


    看來小丫頭亦不知道那人是誰。


    添府又問:“不知道你們客棧還缺不缺人手?”


    小丫頭搖頭:“我們客棧隻有五個房間,我自己就可以了。”說完見添府有些出神,又問:“貴人您要找活計嗎?”


    添府點頭,“我身上的錢快用完了。”


    小丫頭沉默了會兒,“近日招人的隻有流沙坊那邊新開的武館,據說館主背靠天家來頭不小,但那可是份灑掃的苦差事,貴人您這身子骨恐怕不太合適。”


    添府什麽苦都能吃,眼下聽說有地方,心便放下了一半。


    隔日,她早早便去了武館,因為隻是個灑掃的活兒,所以對求職者要求並不高,但她有些擔心自己頂著這張臉沒人敢用她,所以,剛進屋的時候,她不免有些忐忑,但好在對方隻是掃了她一眼,簡單了解了一下她的情況後,便扔給她一套衣裳。


    “前院與玄武館由你負責,卯時一刻上工,申時一刻下工,武館管吃,一日十文錢,工錢日結。”


    二品官員一月工錢是九千文,她掃掃院子一日便能賺十文,不愧是背靠天家,這個武館開價實在是很良心了。


    她很快便換上了武館的練功服,拖著半人高的掃把去到了前院開始打掃。


    這種活兒小時父親沒少罰她做,所以她上手很快,一個時辰不到便把前院打掃得幹幹淨淨。由於是頭一日上工,雖已幹完了分內的活兒,可也不好太早休息,她裝模作樣拎著掃把又從東麵角落裏重新開始打掃。


    一路倒退著掃過去,掃到院子正中間時,不當心踩到了人,她忙轉身彎腰向來人道歉。


    “不當心衝撞了貴人,還望貴人莫怪。”


    她一直躬著身子,頭幾乎快垂到胸前,瞧起來十分卑微,隻求對方高風亮節,早日原諒了自己的不當心,好放她去另一邊打掃。


    身前人久久未曾開口,添府保持著一個姿勢實在太累,她悄悄抬了眼,見身前停著四隻錦靴,上麵印著鞋印的那一隻,主人穿著玄色織錦胡服,衣服上繡著黑色暗紋,衣擺在風中偶爾飄動。


    “王爺昨日新婚不大愉快?鄙人瞧著,您好像要找我這武館的麻煩?”


    另一人見狀不由打趣,聽得出兩人關係極好,可他出口的話卻讓添府的心一涼。


    昨日大婚的王爺舉國上下怕是隻有那一位。


    添府的頭壓得更低了,重逢毫無預兆,卻帶著讓人無法直視的沉重。


    不知道過了多久,那人終於開了口:“罷了,起來吧。”


    語氣極淡,帶著上位者的威儀,與罵她時截然不同,但那語調總歸是他沒錯的。


    添府聞言站直了身體,全程都沒有抬頭,直到那兩雙靴子從自己麵前漸漸消失,她終是沒忍住偏頭瞧了一眼。


    一段日子不見,他好像瘦了一些。添府猛地晃了下頭,算了,他眼下是死是活與她又有何幹?她連溫飽都快解決不了了。


    察覺到那道打探的視線,臨進門前,武館館主吳鉤回頭瞧了一眼,此時添府已完全轉過身,隻是那背影瞧起來略顯失落。他微微挑眉,瞧著自己身邊一直板著臉的好友。


    “方才那位是王爺老熟人?”


    意料之中沒有人理他,他悻悻摸了摸鼻子,見身邊那煞神的臉越來越黑,心中暗爽不已。


    吳鉤是前太傅之子,幼時因天資聰慧,被聖上選入宮中去做皇子們的伴讀,說是伴讀,但大家都知道伴讀隻不過是去替貴人們挨罵挨罰的。


    其餘皇子生來都規規矩矩,唯有七皇子元夕生性頑皮,因此聖上賜他“穩”作為字,把自己希望這皮猴穩當一些的心願寄托於這字之上,但顯然,成效不大。


    進宮的前一夜,吳鉤他爹帶著他在自家佛堂跪了一宿,祈求上天垂憐,莫要讓他吳家獨子落入元夕之手,但顯然,成效也不大,進宮後元夕一眼便看上了吳鉤。


    那時吳鉤還不叫吳鉤,他名瑾,字齡,吳太傅生怕自家兒子的命交待在元夕手中,便為他改字“鉤”,希望無論何時,都能把他的命鉤回來。


    想起幼時之事,吳鉤掌心還會火辣辣的疼。


    見元夕坐下後便一直不說話,吳鉤笑眯眯為他斟了杯茶,深覺自己的父親在巔峰時期主動辭官實乃明智之舉,要不然,這會兒冷著臉一語不發的人十有八九會有自己一個。


    “這幾天你忙著成親大約不知,方岐河昨日又出了大洋相。”他識趣的轉移話題,“他嫌青樓中的那些女子入不了眼,當場責難了媽媽,回家後立馬準備自己開一座青樓。”


    元夕握著茶杯,聞言仍是不置一語。


    吳鉤歎了口氣:“你們兩個的關係僵到如此地步也不知是你的福還是你的禍。”


    方岐河世襲驍勇侯爵位,乃是大齊第一紈絝,跟人沾邊的事他是一件沒做過,吃喝玩樂倒是樣樣在行,百姓提起他無一不替滿門忠烈的方家感到惋惜,方家好歹是幾百年的武將世家,誰成想到這輩出了這麽個不成器的東西,把老夫人氣得將自己關在方家別院,日日禮佛幾乎未踏出過佛堂。


    “要不,我盯著點他?”


    元夕此時終是有了反應,“不必,隨他去。”


    吳鉤並未入仕,所以元夕不願意將他牽扯進朝堂中來。


    “罷了罷了,左右我對這些事也沒什麽興致。”吳鉤話落,見元夕又不說話,順勢從座位中起身:“我去把方才那小娘子叫進來讓她為王爺瞧瞧病,我瞧瞧她有多大的神通,竟把咱們定齊王迷成這樣。”


    不等邁步,吳鉤手腕上驀然一緊,元夕終於有反應了,隻不過他的力道之大,疼得吳鉤險些跪下去。


    吳鉤忙討饒:“哎呦我的王爺,我是說笑的,您且鬆一鬆力道,一會兒我這腕子可真要廢了。”


    元夕這才狠狠甩開他,不忘沒好氣瞪他一眼:“滾蛋,老子走了。”


    吳鉤見他似乎是真動了氣,趕忙留人:“我前幾日剛請了個廚子,做灌湯包一絕,你當真不嚐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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