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生卻轉頭殷切地把手伸給黃雀兒,“雀兒,這有個溝,你小心些,使勁跳——對,就這樣!”


    黃雀兒將手遞給他,借力跳過溝去,微笑低聲道謝。


    夏生笑道:“謝什麽!你不大上山來的,走不慣。”


    也許是小時候結下的情分,黃雀兒沉默安靜,不大跟男娃說話的,唯獨跟夏生說話不怯不羞,坦然的很。


    夏生也格外關照黃雀兒。


    因水秀是他堂姐,很自然的他就跟她和黃雀兒走一塊。


    林大頭四個兒子中,夏生最細心,除了不像林大頭那麽小氣外,繼承了他爹的一切特點——心細、顧家,對於自己親近的人特別嗬護,十分護短;而秋生就馬虎些,大大咧咧,性子也衝動;春生不用說,最穩重,也最靈慧通達;冬生還小,照目前看,還是個跳脫的娃。


    林家兄弟幾個,秋生學打獵,得益於林大猛和任三禾的提點,本領比他爹強多了;夏生則跟人學石匠;林春最厲害,學木匠的同時,還連帶讀書習武打獵,一樣沒落下。


    林大頭終於實現了當年的豪言,把兒子分別學了打獵、石匠和木匠。不過,他們要想成為泉水村最出息的獵戶、石匠和木匠,還有很長一段路要走。


    不說別的,就說夏生,他的師傅隻是普通的石匠。


    這也是沒法子的事。王家石匠手藝精湛,卻跟林家的木匠手藝一樣,不外傳的,隻傳給族中子孫。


    杜鵑卻告訴林春,說木匠也好,石匠也好,除了手底下的功夫,那些靈感創意卻是要靠自己揣摩領悟的。換言之,林春可以憑借自己所學引導夏生,幫助他突破。


    若是夏生用心鑽研,未必不能自創一脈。


    林春自然把這話聽進去了,對二哥的手藝很上心。


    杜鵑照例跟林春九兒走在一塊。


    她今天出來,一是想進山撈魚玩,二是為了借機教導林春。一年年的,兩人都漸漸大了,就算杜鵑再有心,想要跟小時候一樣教他,也是不可能的。所以,她便抓住一切機會,隨時隨地進行自己的教學。


    比如眼下,她一邊走,一邊跟他和九兒說話。


    說的是諸葛亮七擒孟獲的故事。


    諸葛亮如何因人而異、因地製宜,對西南蜀地的蠻族采用不同於尋常的戰略戰術,最後獲得成功,其中最突出的便是“攻心為上”;有些戰術安排跟當地山裏人的生活環境和習性密不可分,以提醒他們每到一地,都要養成觀察周圍環境的習慣。


    還有諸葛亮利用木牛流馬擊敗魏軍的故事,這可是與木匠密切相關的,林春聽得格外專心。


    一路說,很快到了山頂。


    四下一掃,群峰連綿,不禁豪興大起,叫林春吟誦那首著名的詞: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淘盡英雄……


    九兒見杜鵑氣喘籲籲,忙上前道:“杜鵑,你累了?我背你走。我力氣可大了。”


    少年豪爽坦蕩,毫不掩飾自己對杜鵑的喜歡。


    杜鵑失笑道:“背我?叫人看了不笑掉大牙才怪!說我這麽沒出息。我也不是沒用的,我剛才不過是說話說多了才喘氣,不是走不動。今年春上的時候,我都跟娘和姐姐上山采茶了呢;秋天的時候,我也上山撿菌子和打板栗了。要是這麽嬌氣,往後怎麽過日子?”


    九兒聽了就嗬嗬笑起來,撓撓頭,不再強求。


    林春在人前並不對杜鵑多親密,但遇見坎坷處,也會伸手拉她一把,等過了就放開。


    後來杜鵑越走越吃力,說話也氣喘籲籲,他不自覺地就拉著她走了,杜鵑也忘了鬆手。


    九兒見了,忙上來拉著杜鵑另一隻手,想讓她更省力些。


    杜鵑這才醒悟過來。


    她低聲對兩人道:“小姨父責怪我早上沒去練功呢。你們還這樣幫我,他更要罵我懶了。不如咱們跑前麵去,就當練功了。小姨父見了準誇我們勤謹。”


    林春和九兒聽了,一齊點頭。


    三人跟任三禾說一聲後,便往前飛奔而去。


    很快,他們便將其他少年男女甩開了,隻有任三禾不緊不慢地跟在後麵,他是怕杜鵑出事。


    杜鵑邊跑邊教學。


    見山路難行,她就背起李白的“蜀道難”;又見旁邊山崖上有一叢紅梅,再念起毛澤東的詠梅詞“……俏也不爭春,隻把春來報。待到山花爛漫時,她在叢中笑。”


    每念一首詩詞,林春九兒便跟著她誦讀。


    讀幾遍後,林春就一字不差地背出來給她聽。


    九兒稍微差一點,但也記得大半。


    身後,任三禾聽得震驚萬分。


    原因是杜鵑忘乎所以,把自己前世偉人的詩詞念了出來,他從未聽說過,自然吃驚了。


    若杜鵑是個書生,他還可理解。因為人家也許比他讀的書多,或者幹脆是本人作出來的;可是,杜鵑所學皆是他教的,讀的書也是他買回來的,他可不記得哪本書上有這首詞,能不驚訝嗎!


    而且,杜鵑通過講解曆史和詩詞,煞費苦心地教導林春和九兒,旨在豎立他們的信心和毅力,開闊他們的心胸和眼界,那些話,實在不像一個八歲的女孩子能說出的。


    他真心迷惑了。


    然而,反複思量,除了杜鵑落水那一回,他再想不出哪裏不對。可是,那一回杜鵑碰見的美人魚明明就是他自己,她又是如何跟真正的“美人魚”神交的呢?


    杜鵑連爬山帶教書,早累死了,絲毫沒察覺背後任三禾望著他的深邃眼神和緊蹙的眉頭。


    九兒武功明顯比林春強,真如一隻小豹子般敏捷。


    他拉著杜鵑還能跟林春跑個齊頭並進。在攀上另一個山峰的峰頂的時候,又發力超過林春,搶先到達。


    然後,少年舉起雙臂,仰天長嘯,“喲嗬——嗬——”


    群峰回應呼聲!


    杜鵑忍不住笑了,說他像個少年將軍。


    九兒聽了大喜,立即吟誦起嶽飛的《滿江紅》;後趕上來的林春則念起“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


    杜鵑看著兩個“嫡傳弟子”,十分得意。


    歇息一會,等後麵人到了,他們又開始往前奔。


    等到了目的地山穀中,三人才鬆了口氣。


    杜鵑仰天歡呼,九兒也跟著高聲吼叫,林春卻笑看著。


    山穀中,有一潭碧清水池。


    任三禾過去仔細察看,一邊等福生和秋生他們。


    稍稍休息了一會,杜鵑也走過去,又是歡喜又是疑惑地問:“這一眼都看到底了,哪裏有……哎喲,真有魚噯!”


    隨後趕來的夏生高聲接道:“沒魚,把你們大老遠的喊來幹嘛?來來來,趕快動手撈!就這麽點大地方,早些撈完了好回家煮魚吃。”


    福生等人都哄笑起來,神情輕鬆之極。


    都是山裏長大的皮猴子,走慣了山路的,因此這點路程根本不算什麽。三個女娃就要差些,滿臉緋紅,大冬天的,還用手扇風呢。


    任三禾笑道:“有不少魚。杜鵑,還有蝦呢。”


    杜鵑興奮地點頭道:“我們扛了蝦爬子來的。”


    其實是林春九兒扛來的,她當然算自己一份了。


    九兒聞言道:“我來兜蝦,你們撈魚。杜鵑,你幫我撿蝦子。”


    杜鵑答應一聲,忙跑過去了。


    當下,眾人撒網的撒網,兜蝦的兜蝦,撿魚的撿魚,撿蝦的撿蝦,寂寞無人的山穀轟然喧囂起來。


    每一網下去,再拽起來必定不會落空,半尺長到一尺長的魚總有好幾條。被清冽泉水養大的魚,細鱗閃亮、色澤銀白透青,形體極為優美清爽。


    蝦子不用說,肉殼都是那種質地透明的。


    當它們靜止在水底的時候,不仔細看,幾乎很難發現。


    杜鵑看著這些生活在深山幽穀中的生物,仿若泉水村的村民般悠閑愜意,心頭居然閃過一絲的不忍:這是多麽一副和諧的自然生態圖,被自己這群入侵者破壞了。


    可是,聽著少年們的歡呼聲,容不得她感懷。


    要是她此刻說不撈魚了,放過它們吧,大家肯定要笑她瘋了。沒瞧見水秀和黃雀兒興奮地臉都紅了呢,提著水桶跟在眾人後麵跑。


    忙碌中,聽福生說,這地方他爹也知道的,前年來過一回,去年就沒來了——連續捕撈是不行的。今年偏忘了,誰知被夏生看見想起來了。


    圍著這半畝大小的山塘撒了半天網,弄了幾十斤魚後,大家把目光投向池塘中間。


    可是,大冬天的,要怎麽辦呢?


    九兒和林春相視一眼,當下就開始脫衣裳。


    水秀嚇了一跳,問道:“幹嘛?”


    九兒道:“下去撈魚啊。”神情居然有些興奮。


    大家都傻眼,唯有任三禾淡然的很,吩咐道:“下去了先遊幾圈,把身子活動熱乎了再撒網。”


    林春用力點頭,把脫下的夾衣往杜鵑手上一塞,隻穿裏麵小衣褲,用力蹦跳幾下,然後就跟魚鷹似得,撲下水去,激起水花一片。


    九兒也跟著跳下去了。


    杜鵑隻來得及叫一聲“別把頭發打濕了。”


    兩人哈哈笑著,果然浮在水麵,盡力不將頭入水。


    水秀和黃雀兒雙手抱肩,哆嗦道:“好冷!”


    竟然跟水下的他們感同身受。


    福生等人看了也都幹咽口水,用敬畏的眼光看著任三禾,心想虧得自己沒跟他學武,這也忒遭罪了。


    秋生道:“任叔,這兩娃子都被你折騰得冷熱不分了。”


    眾人聽了哈哈大笑。


    任三禾白了他一眼,冷哼一聲道:“你想我折騰你,我還不樂意呢。”


    秋生幹笑兩聲,道:“這我曉得。”


    說笑間,九兒在水中高喊:“把網撂下來。”


    林春刺溜竄到岸邊,接過大哥手中的漁網,就和九兒拉網捕魚。


    杜鵑高聲問“冷不冷?”


    九兒大聲道:“剛下來有些冷,現在一點不冷了。”


    林春隻丟給她一個燦爛的笑臉,陽光下,臉上水光閃耀。(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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