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杜鵑還是抓住了,心中湧出一陣狂喜。


    她猛回頭,對身後牽著毛驢的黃老實道:“爹,記得你答應我的話。記得哦!你要是忘了,隨隨便便就答應爺爺奶奶,我就……我就再也不理你了。黃鸝,是不是?”


    她自己威脅老實爹不算,還把坐在毛驢背上的小黃鸝拉來當同盟軍。


    小黃鸝立即道:“是!爹,你要是聽了爺爺奶奶的話,不聽我的話,我也不理你了。不給你倒茶打洗臉水,不講故事給你聽,不陪你說話,也不吃你摘的果子,長大了也不養你。”


    她的威脅更直接、更具體,舉出一長串來。


    黃老爹一聽這麽嚴重,就慌了,忙賭咒發誓。


    父女三個一路說著,走進院來。


    黃雀兒聽見聲音,忙轉身走過來,叫道:“爹,回來了。”


    黃老實道:“嗯,爹回來了。雀兒,你娘可好些了?”


    黃雀兒道:“娘睡了呢。”


    牆那邊,夏生也跟他們打招呼,衝坐在驢子背上的黃鸝笑道:“黃鸝,小心掉下來。”


    黃鸝道:“我才不會掉下來呢。咱們騎著毛驢看唱本——走著瞧!”


    杜鵑一個沒忍住,就笑起來。


    這是她剛才看黃鸝騎在毛驢上,順口教她這句歇後語,她轉臉就用這兒了。


    黃雀兒和夏生也笑了。


    黃鸝洋洋得意,覺得自己說對了。


    天黑了,雞早進了籠,院裏空蕩蕩的安靜。


    黃老實將黃鸝從驢背上抱下來,自己牽著毛驢去屋側麵的牲口棚拴住,眾人也都回屋。


    杜鵑對黃鸝道:“我跟大姐煮飯,你去房裏看娘醒了沒。小心些點燈。”一邊拉著黃雀兒去了廚房。


    黃雀兒問:“晚上燒什麽吃?”


    杜鵑道:“煮肉粥。姐你來,我跟你說個事兒。”


    黃雀兒疑惑道:“什麽事兒?”


    杜鵑先去灶門口摸著火石點著了燈,才道:“咱們一邊燒飯一邊說。”說著就去舀玉米麵,叫黃雀兒燒火。


    將麵下了鍋後,她才端個小板凳坐到黃雀兒跟前,問道:“姐,就覺得夏生哥哥怎樣?人好不好?”


    黃雀兒隨口答道:“夏生哥哥人當然好了。”


    杜鵑急忙道:“那要是把你許給夏生,你樂意不?”


    黃雀兒就愣住了。


    她正夾了個柴把子往灶洞裏塞,這一愣神,忘了動,柴火在灶洞門口就燒著了,她兀自不覺,還長大著嘴巴看杜鵑。


    杜鵑急忙道:“火!火!快塞進去。”


    黃雀兒這才反應過來,忙不迭地把柴往灶洞裏塞。


    把火撥勻了,她才回過頭來,呐呐地對杜鵑道:“夏生怎會……我怎會……奶奶怎會把我許給夏生呢?”


    杜鵑被她連番轉變逗笑了,道:“你先別想那麽多,你隻管想,你樂意嫁給夏生哥哥嗎?”


    黃雀兒就茫然了。


    夏生是很好,可她真的沒想過這問題,沒想過該嫁誰、不該嫁誰。她今年才十二歲,親事尚未擺到眼前。


    杜鵑又開始引導:“夏生哥哥人好,又心細會照顧人;林嬸子和大頭伯伯也不錯。你要是嫁去林家,將來回娘家、照顧爹娘也方便。就衝這個,娘說不定就會答應這門親。”


    黃雀兒被她正兒八經的分析給打動了,果然低頭細想起來。


    杜鵑便任她想,自己起身去灶上忙活。


    黃雀兒忽然道:“大頭伯伯那麽小氣,將來說不定也是慪氣。不說別的,他那麽摳門的一個人,能許我照看娘家爹娘?說不定我還沒貼娘家點東西,他就指三罵四了。那咱娘聽了能受得了?你是不記得了,我可記得,你小時候吃林嬸子一口奶,他都敢跟爹要雞蛋呢!”


    這回換杜鵑愣住了。


    她怔怔地看著灶下的黃雀兒,小姐姐的臉頰被灶洞裏的火光映得緋紅,回望著她的眼神格外閃亮。


    她這麽小,居然能想這麽深!


    是的,黃雀兒還不能想通自己對夏生的感覺,但對嫁入林家的未來生活分析還是很精準的。


    林大頭其人,還真有可能會做出這樣的事。


    杜鵑想了一會,才點頭道:“是有這個可能。咱爺爺奶奶既然都能變,大頭伯伯本來小氣的人,就更不用說了。可是姐姐,照你這麽說,誰都有可能變呢。我說句實在話,公婆要選,自己也要靈活些,才不容易吃虧。那你到底覺得夏生哥哥怎樣呢?”


    又輪到黃雀兒沉默了。


    杜鵑自言自語道:“夏生哥哥比咱爹可滑頭多了。難得的是心眼好,他鬼主意多著呢。你想他從家裏偷肉給咱們吃就知道了。”


    明知黃雀兒還小,依然逼她考慮這問題,杜鵑也是沒辦法。她很不放心長輩給小姐姐安排的盲婚啞嫁,可她自己又不能越俎代庖,隻好讓小姐姐自己想了。


    黃雀兒便一直沉默著。


    晚飯是端進馮氏房裏吃的。


    杜鵑三姊妹吃過了,又陪著馮氏說笑逗趣。估摸著那肉粥差不多消化完了,馮氏也恢複了跟往日一樣高興的神情,才去洗漱睡覺。


    進了自己房間,姐仨都不作聲,各自想自己的心思。


    吹了燈,上了床,躺好後,沉沉夜的寂靜便壓過來,連彼此的呼吸都能聽得見。


    “二姐姐,講故事。”黃鸝小聲道。


    “二姐今天累,明天講好嗎?”杜鵑心不在焉地回道。


    “嗯。好。”黃鸝出奇地沒鬧,乖巧地嗯一聲,往杜鵑身邊擠了擠,抱著她胳膊,把臉湊到她頸窩邊挨著。


    杜鵑聽著黃雀兒均勻呼吸,知道她還沒睡著。


    唉,真難為她了!


    今兒是正月十三,這幾天天氣又晴好,窗外的月色透過窗欞,漏下斑斑點點在外間地上。


    杜鵑屏息靜了一會,還是沒有睡意,忍不住起身下床。


    “二姐姐,你做什麽?”黃鸝趕忙翹起小腦袋問。


    “把窗子打開。好大月亮呢!”杜鵑道。


    “要是貓進來了呢?”黃鸝擔心道。


    “那正好,前天晚上我還聽見老鼠從床頂過呢。這些老鼠子,不給它們點顏色瞧瞧,一個個無法無天了。”杜鵑惡狠狠地說道。


    黃鸝聽她說得有趣,嘻嘻笑了起來。


    杜鵑走到屏風外,推開窗戶,頓時月光如水銀般泄了進來,清輝滿地。


    她不禁脫口道:“雙手推開窗外月。”


    將窗扇掛好了,又往床後去解了手,才重新上床。


    黃鸝等了半天,也沒聽見下一句。見杜鵑上床,忙又翹起小腦袋問道:“二姐姐,下麵呢?‘雙手推開窗外月’下麵呢?”


    這詩什麽的,一般都是兩句四句的,她才是曉得呢。


    杜鵑鑽進被窩,捂了一會,才透口氣道:“下麵哪?下麵是‘一石擊破水中天’。咱這不對景。要站在水池子邊上,丟一顆石子下水,你就明白了。”


    黃鸝“哦”了一聲,沒再問了,卻默默記誦這對聯。


    夜寂靜,月明朗,杜鵑心靈也澄淨下來,漸漸陷入朦朧中。


    正迷糊間,忽聽黃雀兒道:“杜鵑,我……我想好了。”


    杜鵑稀裏糊塗地應道:“嗯?”


    黃雀兒道:“我想好了,我……我樂意的。”


    杜鵑立時清醒,霍然坐起身。


    借著外間的月光,她朦朧看見黃雀兒也已經坐起來了,正擁著被子對著她,黑眼睛閃閃的,卻看不清麵色神情。


    “真的?”杜鵑驚喜地問,“你想好了?”


    “嗯,”黃雀兒輕聲,卻堅定地答道,“我想好了。”


    杜鵑就舒了口氣。


    她先前也為黃雀兒想過。


    隻是她認得的人裏麵,像福生大哥,幹娘已經幫他在議親了;秋生哥哥也不錯,但比起夏生來,要大大咧咧些,跟黃雀兒也沒那麽投契;隻有夏生,從小就跟黃雀兒有說有笑的,雖然不見特別親密,但卻另有一種默契。


    “大姐姐,二姐姐,你們說什麽?”


    黃鸝早就發現大姐二姐今晚的不對勁了。


    先前她還以為是白天爺爺奶奶鬧的那回事,但聽大姐剛才說的,什麽“樂意”“想好了”,顯然另有緣故。


    小丫頭的好奇心被強烈吊起,那還能不問一聲。


    杜鵑顧不得冷,抱著被子往前移了移,往黃雀兒那頭靠近些,鄭重囑托道:“大姐,你聽我說,你什麽都不用想。不對,你也要想。不管遇見什麽事,不能光顧發愁,更不能哭哭啼啼、怨天尤人,得好好想該怎麽辦。找出解決的法子,才是最要緊的。咱們先這樣……”


    她湊近黃雀兒耳邊,輕聲道:“咱們先弄清夏生哥哥的意思。隻要他也樂意,咱們再想辦法進行下一步。這個你不能去問,我去找林春幫忙。”


    她絲毫不敢慫恿黃雀兒跟夏生來個什麽“私定終身”,那才是害她呢。她得先打探好了,再想個萬無一失的法子。


    讓黃雀兒自己想辦法,是她一貫的教學作風——充分培養學生獨立思考能力。


    若她這個做妹妹的事事都幫黃雀兒出頭,才不好呢。


    昏暗中,黃雀兒連連點頭,心中千回百轉。


    兩人竊竊私語,黃鸝在旁急得心如貓抓,叫“二姐姐!”很不滿自己被忽視。


    杜鵑忙轉頭安撫她,小聲道:“黃鸝,別叫!大姐和二姐在說很重要的事。很重要很重要很重要!先不能告訴你。但是二姐答應你,明天就跟你說。我們還要你幫忙呢。”(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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