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家院裏,男女兩窩人正在嘀咕呢,聽見這話一齊抬頭。


    原來是閻媒婆來了,身後還跟著石家的人,石板爹娘和石板都在,提著簍子挽著籃子,上麵用紅布蓋著,一個個都麵帶喜色。


    眾人恍然,這是來給大妞下定的。


    這事昨晚大夥就聽黃家老兩口說了,因此不覺驚訝。


    可是等等,那媒婆說什麽?


    黃大娘還沒聽明白,以為閻媒婆指的是沒大兒子點頭,他們做爺爺奶奶的不能私自做主把孫女許給人——她想的是許給姚金貴和田子,正撞在心頭火上,怒道:“他不在也照樣許!老娘的孫女,想許給哪家就哪家!”


    黃招弟也沒多想,急忙勸黃大娘:“娘,消消火。先請閻嬸子進去,先忙這件事。”


    黃大娘也曉得輕重,況且石家人還瞧著呢,便點點頭。


    誰知閻媒婆卻急了,以為黃老實不答應石家的親事,所以黃老爹和黃大娘把兒子打跑了,現在還要越過大兒子幫孫女定親。


    這怎麽成呢?


    這不是結親是結仇了。


    本來這事已經瞞著馮氏了,黃老實要是也不點頭,她怕將來這兩口子不認賬。


    所以,她便扭著肥腰走到黃大娘跟前,勸道:“大娘,有話好好說。還是把老實侄子請回來吧。他媳婦不在,他要是也不在,那不合適呢!”


    黃大娘聽了不耐煩,心想你真是“狗拿耗子——多管閑事”,你隻管大妞這門親就好了,老盯著老大家的閨女算什麽?


    因此揮手道:“先不管他,咱們忙咱們的。老大家的事等會再說,有我跟他爹做主呢。”


    閻媒婆糊塗了,道:“這都趕到眼跟前了,還等會?等哪會兒去呀?老大不在,石家也不能放心哪。”


    黃大娘火了,道:“石家又不娶他閨女,要他在幹什麽?”


    閻媒婆心裏覺得不妙,直問道:“雀兒不是你們家老大的閨女?這是怎們一回事?”


    黃大娘也覺得不妙,茫然問道:“幹雀兒什麽事?”


    閻媒婆大吃一驚,嚷道:“不是說好,把雀兒許給石板麽?”


    哪裏出錯了?


    石板嚇了一跳,急忙搗了搗自己娘。


    石板娘也慌了,趕緊上前道:“我們求的是……是你們家第二個孫女,黃雀兒。黃嬸子你可是答應過的。”


    黃大娘聽了眼前一黑,差點一頭栽倒。


    “哐啷!”


    台階上一聲響。


    眾人轉身一看,卻是鳳姑,正站在廚房通往上房的廊簷下,腳邊地上掉落了一把鍋鏟。


    她聽見外麵說話聲,知道石家人來了,想她是女方的娘,怎麽也得出來招呼一聲,就換上笑臉出來了,連鍋鏟也忘了放下。


    誰知就聽見閻媒婆和婆婆的那番話。


    頓時,羞怒、憤恨、後悔等各種情緒一齊湧上心頭,血液也上衝。雖激怒得想殺人,然渾身發抖、發軟,站立不穩,往下癱倒。


    她終於體會到馮氏氣得手抖腳顫的感覺了。


    黃老二更是怒不可遏,想罵還罵不出來。


    因為自己這邊弄錯了,旁人還不清楚呢。


    若嚷開了,那大妞往後就別想在人前抬頭了,他黃老二也會淪為村裏人的笑柄。


    “滾!都滾!!!”


    黃老爹雙目赤紅,對石家人和閻媒婆用力揮手。


    先前他提著竹竿攆黃老實打,還沒來得及丟下呢,這麽一揮,就打在石板爹的身上。


    石板爹也生氣了,也羞怒萬分,大聲道:“黃石人,這門親你要不答應,就直說出來。我家石板也不是娶不上媳婦。先答應了,等我們帶了媒人和聘禮上門來,又拿棍子趕人。你黃家幹的這叫什麽事?”


    石板娘和石板都憤怒不已。


    他們不知究竟,便把目光轉向閻媒婆。


    閻媒婆也惱火,本來說得好好的,這都鬧得什麽事呀?


    可她到底不是一般人,幹的就是走家串戶的營生,慣會瞧人臉色說話的。這時把黃大娘的話一回想,再看黃老爹和黃老二的神情,再看鳳姑那羞憤的模樣,心下便明白了:一定是黃家弄錯了,以為石家要求的是大妞!


    哎喲,這可壞了!


    這時候,黃家院裏男男女女一大堆人,有親戚有自家人還有石家人;黃家院外也圍了一堆人,先是左鄰右舍,如今吵大了,連村子中間的人也趕來瞧熱鬧。


    閻媒婆瞧這架勢,知道就算解釋清楚了,黃家也肯定不會放過她,石家也不會答應娶大妞;就算石家答應娶,黃老二和鳳姑也不會樂意嫁了。總之,黃石兩家生氣,她這個媒婆變成“黴婆”,倒黴是一定的了。


    她如同溺水之人,一心想要掙紮起來。


    至於把別人扯下水,她也不管了。


    “哎呀黃大娘,這是怎麽回事?那天咱們不是說好了,石家托我求你家第二個孫女麽?你說回家跟老爺子和大兒子商量。昨天才給的我回信,說答應這門親了。怎麽我們來了,又鬧這一出?”


    她一不做、二不休,索性裝不知道,把事情嚷出來。


    就算最後弄清楚是誤會,那也不算她一個人的錯。


    黃老爹和黃老二同時怒吼道:“滾!死婆娘!”


    黃小寶也怒視閻媒婆和石家人,恨不得吃了他們。


    黃大娘卻被閻媒婆氣暈了頭,忘了旁邊有許多人看著,要顧忌大妞的名聲,她怒火高漲,一心想要同這死婆娘掰出個黑白上下來。


    “放你娘的屁!你說要求老二家的閨女,怎麽扯到老大家去了?”


    她終於嚷了出來。


    院裏院外交頭接耳的人群頓時靜了下來。


    原來是這麽回事!


    閻媒婆得意極了,等的就是這句話。


    她滿臉痛心失悔,拍手道:“大娘,你可別歪講理呀。你問我求的是哪一個孫女,我說是老二,就是你家第二個孫女!你又沒問求得是哪個兒子的閨女,我說老二怎麽錯了?你自己想岔了,怎麽倒怪我呢?”


    黃大娘更加暴怒,跳腳罵道:“放屁!石家要求老大家的閨女,你不去找我家老大,找我幹什麽?”


    閻媒婆啞口無言。


    心裏直打鼓:怎麽忘了這茬了!


    黃大娘見她臉色,知道壓住她了,振振有詞道:“我家大兒子都分家單過了。他閨女的親事,當然找他……就算要爺爺奶奶拿主意,也該先去老大家,再喊我們過去,大家坐下商量才對。哪有你這樣,直接找到我家來的?還又不說清楚。”


    她說到一半時,猛然想起自己剛才還插手老大家閨女的親事呢,因此急忙刹住,轉了口風。


    閻媒婆當然不肯認錯,隻愣了一瞬,便嘰嘰喳喳分辨起來,說黃大娘是奶奶,她請黃大娘跟兒子說這事,這有什麽的?大娘自己也說要回去跟兒子和老爺子商議。至於弄錯了孫女,那可不能怪她。


    兩人對吵對罵起來。


    石家也夾在中間解釋、理論。


    黃招弟和大舅母等人上前拉扯、勸解。


    黃老爹則憤怒地攆人走,混亂間,卻沒人聽。


    紛亂吵嚷中,裏裏外外的人總算弄明白事情經過:原來是兩人說岔了,石家要求親的是妹妹,黃家卻當成了姐姐。


    見人們竊竊私議,黃老二和鳳姑羞怒交加。


    倘若目光能殺人的話,黃家院子必定是血流成河。


    鳳姑更是望著婆婆,目如寒冰。


    她頭一次發現,這個婆婆很討厭、很蠢,居然當著這麽多人麵跟那媒婆掰扯這件事。她怎麽就不想想,無論掰扯的結果如何,兩個孫女都會成為村裏人的笑話!


    廚房裏,聽見真相的大妞“嗚嗚”地哭著。


    她想躲回房去,然出來就要經過走廊,必定會被眾人看見,隻好縮在灶門口不敢動。


    原本燒得紅彤彤的灶洞,早冷了火。


    鳳姑深深吸了一口氣,思索應對和挽救的措施。


    就見黃老爹對黃大娘吼道:“叫她滾!”


    黃大娘正抖擻精神,還要跟閻媒婆爭個高低呢,突然被這聲吼叫震暈了,一時不知怎麽好。


    鳳姑便走過來,笑著挽起黃大娘的胳膊,道:“娘,別吵了。這事也不怪閻嬸子,不就是兩下裏說岔了麽。”


    眾人聽了這話驚訝不已,奇怪她居然不生氣。


    黃大娘殺氣騰騰道:“你倒賢惠!怎不怪她了……”


    鳳姑搶先打斷她的話,接著道:“娘,兒媳婦說句話你老人家聽了可別生氣:昨晚你們說這事,我心裏就不大樂意的。可我跟老二孝順慣了的,從來長輩說一是一,說二就是二,半點不敢反對,不像人家把爹娘的話不當數。其實我這一上午心裏都不得勁,想要找機會告訴娘,不想結這門親呢。現在好了,閻嬸子說這事弄岔了,我心裏不知有多喜歡。”


    說著,又轉向閻媒婆笑道:“真是難為閻嬸子了。要說我家大妞嘴笨心實,就知道幹活,也不大出門,不像人家小女娃嘴甜會哄人,也難怪石家瞧不上。我也瞧大妞跟石板不大配。我家大妞就適合找那本分、會過日子的男娃,像石板這樣靈光的就配不起了。好在這事是說岔了,咱們兩家都不用擔心了。”


    眾人瞧著這媳婦,簡直佩服得要死。


    這番話踩了黃家大房,說哥嫂不聽爹娘話,抬高了自己兩口子;還踩了大房的閨女,說她們輕浮招蜂惹蝶,抬高了大妞;還踩了石板一腳,說他不夠本分,配不上賢惠知禮的大妞。


    最後,這門親弄錯了她可高興了,求之不得呢。


    石板和爹娘聽得麵色發黑。


    他們雖然不想娶大妞,但也不能當著人被這樣糟踐哪!


    黃老二看著媳婦,又歡喜又得意,也不生氣了,也不喊人滾了,還跟著裝模作樣地勸起爹娘來。


    閻媒婆幹笑道:“那是。大妞是個好閨女。就是石板瞧上了雀兒……”


    鳳姑急忙道:“雀兒又能幹又討人喜,難怪石板喜歡。喜歡雀兒的男娃還不止一個呢,好幾個在這呢。大娘要求親趕緊去,晚了要打架搶破頭的。”(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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