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老實不滿道:“娘,那是你孫女的床。金貴都多大了?”


    黃大娘剛要說話,就聽黃鸝尖聲哭叫道:“滾走!你滾走!滾走!滾走!……”


    她氣壞了,喊道:“這還得了!這娃兒這麽不懂禮……”


    黃雀兒聽了奶奶的話,也氣得要命。


    她不好跟奶奶對嘴,便痛恨地對姚金貴道:“你懂禮!你懂禮跑表妹屋裏睡。真不知羞恥!”


    黃鸝放聲大哭,又喊又叫又蹦又跳。


    黃招弟和姚金貴都尷尬不已。


    三天前一來這屋子,姚金貴就心醉了。


    別人覺得這屋裏淨擺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他卻看出這屋子的清爽雅致,主人很顯然花了一番心思布置。而且,待在屋裏,鼻端時時縈繞一股甜香,仿佛少女的味道。


    身處其中,他不禁心跳臉紅,好像那個少女就在旁邊含笑看著他。待發現屋裏還有書,更是眼睛一亮,心道怪不得。


    他便不舍得出去了,白日裏就歪在羅漢床上看書吃茶果,十分的愜意。


    到了晚上,他原是有些猶豫的,想想還是留下了。


    他覺得,大舅家能接待自己、配得上自己的也就剩這間屋、這張床了。不然,難不成他要去大舅和大舅母的床上睡?


    想想大舅那蠢憨模樣,大舅母也是一粗鄙農婦,他心裏便有些嫌惡;去閣樓睡更不成,爬那麽高,沒準睡到半夜身邊跑老鼠呢。


    隔壁倒是還有張床,可那屋子一看平常就不怎麽住人,怎能跟表妹這間溫馨秀美的屋子比呢。


    於是,他便在這屋歇下了。


    等上了床,才發現香氣從何而來:枕頭,甚至粗布衾褥都帶著淡淡的清香。


    原來,杜鵑姊妹采了金銀花、菊花、臘梅等,製成幹花,裝成枕頭,或取其清涼名目的功效,或者做成香包放在衣櫃裏,用以增添香氣。


    姚金貴對少女玲瓏心思十分傾慕,覺得這表妹比那些個隻知道幹活的村姑多了些別樣的意趣。當夜躺在床上,更是情思湧動,連夢都帶著旖旎色彩。


    黃招弟也沒阻攔,她對兒子要求那是無不應命的。


    黃老爹和黃大娘晚上不在這睡,根本不知道這事。


    眼下知道了,也沒怪他。他們覺得這個外孫斯斯文文的,跟讀書人一樣,大兒子家就隻有孫女的拔步床才配讓他睡。再說了,他們還要把黃雀兒嫁他呢,這樣正好。


    可孫女卻鬧起來了。


    黃雀兒還沒怎樣,黃鸝哭聲震天,讓人沒法說話。


    黃老爹很煩,喊兒子出去。


    黃老實對姚金貴瞪眼喝道:“你也出去!”


    絲毫沒覺得這個外甥有多金貴,需要特殊對待,以至於該睡他閨女的床。


    姚金貴原以為雀兒表妹見了自己一定會傾心傾慕,對於睡床的事,隻會羞澀地嗔怪,說不定心裏還暗暗歡喜呢。


    他想象中,即便表妹白他一眼,也應該大有情義才對。誰知黃雀兒是羞是羞了,卻是羞憤,大舅居然還朝他大吼,黃鸝還叫他滾,這些都讓他錯愕不已。


    他覺得自己看走眼了:大舅粗魯不知禮,連對讀書人最起碼的尊重都沒有;表妹也是個不識趣的,這屋裏的書都是擺設,虧他還以為她們跟一般的村姑不一樣呢。


    當下,他也羞憤惱怒地摔手出去了。


    黃鸝還不肯罷休,把房門一關,坐在屋裏哭,也不讓黃老實出去。


    外麵,黃老爹暴喝,喊兒子出去。


    然每當他一開口,黃鸝便尖聲叫喊,壓住他的聲音,成心跟爺爺對抗,叫他們不得安寧。


    黃老爹氣得渾身亂顫,連摔了兩個茶杯。


    黃雀兒聽了不禁對爺爺痛恨。


    這杯子雖然是粗瓷的,那也不是好容易來的,不但要花錢買,更要從山外帶進來,費老大勁了。


    黃鸝更加大聲哭喊,幾乎整個泉水村都能聽見。聽說當年她二姐杜鵑也是這麽幹的。


    想起二姐姐,她真著急了:要是她不能完成二姐交代的任務,那二姐答應她的新衣裳、好玩的、好吃的,還能給她嗎?


    最重要的是:她要是連這點事都幹不好,二姐往後還會相信她,帶她一塊商量“大事”嗎?


    想到這,小女娃悲痛欲絕,哭得死去活來。


    外麵,黃大娘母女麵麵相覷,姚金貴早受不了躲出去了,黃老爹在屋裏來回打轉,不時暴喝一聲,跟孫女打擂台。


    可惜,無論他怎麽凶、怎麽發火,那個老實兒子都沒出房門一步。他完全被小閨女哭得暈頭轉向、失去主張,唯有守在她身邊,拉著她的小手,不住哄。哄不歇,最後也跟著掉起眼淚來。


    黃雀兒則板著臉,忙著收拾床鋪、換衾褥。


    黃老爹氣得心口悶痛,從屋角拎起一根扁擔,就要往房裏衝。


    黃招弟嚇一跳,忙拉住他,又勸又哄。


    黃大娘也怕老爺子火上來了,不管不顧的真鬧出什麽事來,倒黴的還是自己家,忙也拉住他。


    黃招弟見爹氣得不住哆嗦,靈機一動,便壓低聲音說:“在這耗著也不是事,外麵又來了許多人呢。不如先回去。大弟這是被侄女絆住了。回家爹就裝病,喊他去瞧。等他一去那邊,就好辦了。咱們大夥兒好好的勸他。”


    黃大娘年紀大了,被黃鸝吵得頭嗡嗡響,巴不得走,一聽這話就說好。她也不怕大兒子不去——爹都生病了,他敢不去?


    黃老爹沒出聲,算是默認了。


    他憤恨地想,還用裝病嗎?


    他頭暈、胸悶,肋下疼痛不止,這幾天飯都沒吃好,明明就是真病了好不好!


    於是,三人便走了。


    黃招弟走的時候,隔著門跟弟弟打了聲招呼。


    黃鸝哭了一會,沒聽見外麵聲音,還不相信他們走了呢,叫黃雀兒悄悄地開了房門對外看,果然走了。


    她立即就沒哭了。


    這麽嚎哭可累人了,再說,她還沒吃晚飯呢。


    黃老實見閨女終於不哭了,鬆了一口大氣。


    當下,父女三人出來,忙著收拾家裏。


    黃雀兒又張羅煮飯燒菜。一搜撿,發現肉和各種幹菜都少了許多,也顧不得了。


    雖然忙,卻很充實,正應了那句“金窩銀窩,也不如自己的狗窩。”何況這幾天他們還到處流浪呢。


    少時,隔壁林大頭兩口子便過來探望他們,順便還送了些菜來。說起之前的事,叫他們放心,說林家絕不退親。


    林春和夏生也跟來了。問及剛才情形,聽說姚金貴這幾天都睡在她們姐妹房裏,還睡她們的床,都氣壞了,恨不得把那小子揪來塞門前水溝裏嗆死。


    大頭媳婦撇嘴道:“招弟真不是東西!”


    一時林家人去了,父女三個才顧得上吃飯。


    等吃了飯,都忙好了,黃雀兒又燒水洗澡。


    誰知這時黃招弟就過來了,說黃老爹氣病了,已經暈過去了,喊兄弟過去瞧。


    黃老實聽了嚇一跳,忙答應了。


    黃雀兒和黃鸝聽了卻警惕起來。


    因為杜鵑等人推測爺爺奶奶會使用的手段,特別叮囑她們這個的,也教了應對措施。


    黃鸝見爹一臉著急樣,立馬決定:她也要生病!


    她跟爺爺一樣覺得委屈,覺得自己根本不用裝,真要病了。


    因為她在外蕩了幾天,回來又大鬧一場,剛才又吃多了,現在又聽見爺爺裝病騙爹去,又生氣煩惱,還要操心怎麽應對,諸事堆上心頭,小女娃真心不痛快了。


    “爹,我肚子疼!”


    黃老實剛要跟黃招弟去看爹,聞言又嚇一跳,慌忙就把閨女抱了起來,問她怎麽了。


    黃雀兒走過來,用手摸摸妹妹的頭,對爹道:“有點發燒呢。在外熬了幾天,吃不好睡不好,剛才回來又哭了一場,這不就病了。”


    黃老實趕緊抱著黃鸝進房去了。


    黃招弟看傻眼了,追著問道:“大弟,那爹……”


    黃雀兒道:“大姑先回去吧,等黃鸝好些了,我爹就過去看爺爺。”


    黃招弟沒主意,想了會才對黃老實道:“那我在這照看黃鸝吧。大弟你過去瞧瞧爹。他心裏不好受呢。你勸他幾句,把事情說開了就好了。”


    黃雀兒道:“大姑這麽說,大姑就去勸爺爺,比我爹去更好。爺爺看見我爹就冒火呢,更要添病了。大姑是閨女,說了爺爺許能聽得進。”


    黃老實一聽有理,忙轉頭道:“對,對!大姐,你就去勸勸爹。我不去了。我一去爹就罵我。”


    黃鸝又哭了起來,叫“爹不要走!爹你不要我了?”


    黃老實聽得心疼死了,忙道:“爹怎會不要你呢?爹不走。”


    黃鸝依然不放心,一直哀哀地低哭著。


    黃招弟要靠近抱她,都被她揮手胡亂掃開。


    黃老實也叫黃招弟走開,道:“姐,你別過來。黃鸝就喜歡黏著我,連她娘都不要呢。”


    他言語間又是歡喜又是發愁。


    黃招弟鬱悶地問道:“那你就不過去了?”


    黃雀兒替爹回道:“我爹等會過去。大姑先走吧。”


    黃招弟卻不肯走,坐在旁邊等。


    這一等就等到快半夜,黃鸝一直哭。


    她滿心彷徨不安,生怕老實爹去了爺爺那裏,然後爺爺逼爹退親,然後大姐被嫁去好遠的地方,然後娘和二姐回來發脾氣,娘說不定會氣病倒,然後家裏便不得安寧了,她的好日子就沒了。


    所以,她十分害怕,一直叫黃老實“爹別走!”


    明明都困得睜不開眼了,還強撐著哭求不止。


    偶爾心神一鬆,睡著了,兩手也一直抓著黃老實的手指頭。隻要黃老實一動,她必定驚醒,然後大哭“爹走了”什麽的。


    睡夢中還惦記著這事,可見她的執念有多深。(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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