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鵑姊妹的房中,羅漢床和當中的圓桌上堆滿了各樣東西,連窗前的條案都沒空著,有吃的有用的,她和黃雀兒正在整理安放。


    杜鵑出去了一會,須臾拿了兩個小竹碗進來。


    她分別從兩個小瓷壇子裏搛了點小菜,轉頭看看屏風後,端著碗走了進去,“黃鸝,給你嚐嚐外婆家泡的生薑和蒜頭,過過嘴。”


    生病的人嘴裏通常是沒有味的,所以她這樣說。


    黃鸝噘嘴道:“大蒜臭!”


    二姐常逼她吃青蒜,或者炒菜放蒜茸,她最討厭了。


    杜鵑哄道:“乖,春天來了,多吃些蒜不生病。”


    她搛了個嫩黃色的薑片送到妹妹嘴邊,誘哄道:“你吃吃看,要是不喜歡,我不逼你吃。”


    黃鸝便張口吃了。


    杜鵑又搛了一粒乳白色小蒜瓣喂給她。


    黃鸝也嚼了,果然特別爽口,又嫩又脆還帶點甜絲絲的味道,一點不像平日吃的大蒜辛辣刺鼻。


    小女娃滿口生津,忽覺肚子空空的好餓,眼前各種美食亂飛,便懇求道:“二姐,再給我吃一個。”


    杜鵑笑道:“開胃了?我沒騙你吧。要是不好吃,我費這大的勁帶回來幹什麽?小姨都說我了呢。”


    黃雀兒在外笑道:“你費什麽勁?是驢子費勁吧!”


    杜鵑忍不住笑了。


    說話間,馮氏和黃老實進來了。


    馮氏走到床前對黃鸝道:“這小鹹菜吃多了肚子難受。娘燒好飯了,等會喝油茶、吃饅頭時再配著吃吧。”


    杜鵑轉身將碗放在床頭矮櫃上,又倒了杯溫水,扶黃鸝起來喝,一邊哄她道:“娘說的對。馬上要吃晌午飯了呢。你先忍忍,等病好了,想吃什麽不能吃。”


    黃鸝聽了無法,隻得忍著。


    外間,黃老實看著羅漢床上堆的各色花布和尺頭,桌上擺的各種點心包、茶果以及小菜壇子,地上放的鹹魚臘肉、風幹的雞鴨等,樂得眉開眼笑。


    他指著一個打開的瓷壇子奇怪地問:“怎麽還帶醃生薑?這個咱家不是有麽。”


    馮氏接道:“還不是杜鵑,隔鍋飯香,吃著外婆家的什麽菜都說好。走的時候,她外婆和大舅母就把小菜裝了四五壇子給她。路上把我們累得夠嗆。”


    杜鵑聽了很不好意思。


    因為大舅母杜氏做的菜真的很好吃。有些小菜的醃製過程明明跟她做的差不多,但味道就是不一樣,她可不就研究上了。


    她覺得,做菜和所有其他藝術一樣,隻要用心,每個人都能形成自己獨特的風格,是別人模仿不去的。


    因馮氏要哄黃鸝,便拆開一包點心。


    一股甜香散發開來,杜鵑趕忙用筷子搛了一小塊送到老實爹嘴邊,笑道:“爹嚐嚐這個玫瑰酥。”


    黃老實高興地張嘴吃了,不等咽完吞淨,便含糊道:“杜鵑,把這點心送兩包給你爺爺奶奶吃去。”


    屋裏就詭異地安靜下來。


    馮氏手頓了一下,抬頭對杜鵑道:“撿幾包送去吧。”


    原本她就準備了公婆一份的。


    杜鵑點頭道:“好。”


    黃老實後知後覺地發現她們母女的神情有些不大對,這才想起剛才的鬧劇,杜鵑和雀兒還說不認爺爺奶奶了,他就尷尬躊躇起來,不知她們姊妹會不會生氣。


    他又不知怎樣教導和勸閨女,隻好賠笑著對杜鵑道:“那個……杜鵑,爹不吃了。把爹的送給你爺爺奶奶吃。”


    杜鵑和黃雀兒聽了都笑。


    這個老實爹是真傻呢還是學壞了?


    他說把自己的那份送給爺爺奶奶,難道她們姊妹吃的時候還能讓他在旁看著。


    杜鵑白了老實爹一眼,道:“爹,我又沒說不送!”


    遂拿了兩包點心,想了想,又拿了一塊深藍色的花布和一塊灰布,用剪子各裁了五尺下來,再用一張粗糙的黃表紙包了,用結實的細麻繩綁好捆緊,準備吃過晌午飯再送。


    老實爹看了十分開心。


    一家人正忙著,忽聽外麵有人喊“哥。”


    是黃老二。


    黃老實忙答應著迎出去,“老二來了。”


    黃老二板臉道:“爹先前病了就沒好,今兒叫你閨女氣了一場,又添了病,都下不來床了。娘也生氣,叫大嫂過去伺候幾天。小寶娘一個人忙不過來。”


    說完不待黃老實回話,轉身就走了。


    黃老實怔了一會,才進來告訴馮氏。


    杜鵑她們已經聽到了,心裏明鏡似的:這是爺爺奶奶沒法出氣,要變著法子折磨娘呢。


    杜鵑立即道:“一會我去。”


    馮氏遲疑了一會,才道:“你不是不認他們了?去了白挨罵,說不定還挨打。還是我去吧。叫我去,我要不去,你奶奶更有話說了,罵我不孝。”


    黃雀兒也擔心地看著杜鵑,說“要不我去吧。”


    杜鵑道:“娘千萬別去。姐也不用去。我知道怎麽辦。”


    黃老實忙道:“我跟杜鵑一塊去。”


    杜鵑點頭道:“好,我跟爹一塊去。”


    馮氏見她很堅決,以為又有什麽主意,便讓她去試試。


    當下說定,杜鵑提著那點心和布就要走。


    馮氏急忙問:“不吃飯了?”


    杜鵑笑道:“回來再吃。”一邊拉著老實爹走了。


    馮氏和黃雀兒麵麵相覷,疑惑不已:不是說去伺候爺爺麽,怎麽一會就要回來?


    杜鵑和老實爹說說笑笑的,就到了那邊。


    進院後,黃大娘站在廊簷下質問大兒子:“你媳婦呢?”


    黃老實就卡住了,不知如何回答。


    杜鵑忙接道:“我來伺候爺爺。”


    黃大娘火冒三丈,罵道:“你不是已經死了,不是我孫女麽,還來幹什麽?滾走!”再把目光對準黃老實,“你還是我兒子不是?你要是,你爹都快病死了,還不叫你媳婦趕緊來伺候?這麽不孝的兒媳婦,你就該把她休回去!”


    黃老實傻站著,為難極了。


    按說他爹病了,媳婦是該來伺候的,可是閨女不叫她娘來,他怎麽辦?


    杜鵑上前笑道:“我雖然不是奶奶的孫女,可我還是爹娘的閨女。我代我娘來伺候爺爺是一樣的。我煮飯的手藝比我娘還好呢。”


    黃大娘氣得倒仰:是她兒子的閨女,卻不是她的孫女,這是哪一國的道理?


    她憤怒地說道:“不敢要你伺候!叫那婆娘來。”


    大兒媳想躲,門兒都沒有!


    她拿這個孫女沒法子,還管不了兒媳婦了?


    杜鵑一點不在意,笑眯眯地把那點心和布遞給黃大娘,道:“奶奶,這是我們從外公家帶來的,是我娘孝敬爺爺奶奶的。”


    黃大娘聽說是從親家那拿來的,加上看見包裹不是很大包,心裏更氣,一把奪過來,往院子地上一扔,道:“拿走,我不稀罕!叫你娘來。”


    杜鵑急忙上前將包裹撿起來,心想虧得她有先見之明,把點心和布都仔細包紮好了,不然這一摔,布還不要緊,點心可就散了。


    她將包裹提著,道:“奶奶不要,我就拿回家了。”


    黃大娘不理她,依然逮住大兒子臭罵。


    左右隔壁聽見罵聲,早又趕出來聽了。


    這些日子村裏人過得可有滋味了,黃家就跟演大戲似了,上演一出又一出鬧劇,極大地豐富了泉水村人的文化生活。


    杜鵑見人來了,便揚聲道:“按道理我娘是該來伺候爺爺。可是爺爺奶奶從來見了我娘就心煩,要不沒話說,要不張口就罵。我娘真要來了,挨一頓罵是小事,爺爺氣上加氣,那病還能好?”


    黃大娘大怒道:“敢咒你爺爺?叫那死婆娘來!”


    馮氏越不肯來,她越要逼她來。


    不來,就是不孝;來了,她就能整她!


    杜鵑疑惑道:“奶奶寧願生氣也要叫我娘來,莫非就是為了喊她來出氣的?罵一頓,再背著人折磨她,把我爹不肯退親的氣撒到我娘頭上,反正也沒人看見,是不是?要不然,平常那麽討厭我娘,就見不得她,這會子偏偏要喊她來現眼。”


    黃大娘頓時窒塞,已經不能用惱羞成怒來形容了。


    她最恨杜鵑這點:不管你心裏想什麽,她都敢當著人說出來,仿佛扒光人的衣裳。


    這世上就沒她不敢說的話!


    外麵聽的媳婦婆子們偷笑,紛紛議論。


    “可不就是要拿大兒媳出氣麽。”


    “氣一出,沒準黃老漢的病就好了。”


    “那雀兒娘就要氣病了。她最受不得公婆氣的。”


    “受不得也要受,咱們做人媳婦的不都是這樣。要說這都是她閨女惹的禍,她當娘的就沒管好閨女。杜鵑才這麽點大,就把爺爺奶奶扳倒了,長大了還得了?”


    眾人聽這話不對,轉頭一看,原來是槐花娘。


    於是有人讚同有人反駁,討論越發熱烈起來。


    院內,黃老二和鳳姑從堂屋走出來,站在廊簷下。


    黃老二對黃老實道:“哥,你成心要氣死爹和娘?”


    黃老實結巴道:“老二,我那不是……”


    不是什麽,他也說不出理由來。


    鳳姑也高聲對杜鵑,實則對院外人道:“杜鵑,你別想多了。就是你爺爺病了,我跟大妞忙不過來,喊你娘來幫把手,沒旁的意思。”


    杜鵑輕笑一聲,問道:“小叔小嬸到底是真想爺爺好呢,還是想要他老人家的命呢?”(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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