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邊院裏都點了火把,將春夜渲染的格外朦朧瑰麗。


    少年們依舊在黃家院子吃飯,林春卻沒有坐桌子,端著一碗飯跟杜鵑站在被綠色藤蔓覆蓋的院牆邊低聲說話。金銀花的清香靜靜彌漫,與人聲的喧囂對應。


    槐花在暗影中看著他們,心痛不已。


    她自己也奇怪,這才幾天工夫,她的心情每天都在變化,今天晚上對杜鵑的不滿達到了頂點:心越痛,心裏的渴望越盛,那個念頭也越堅定。


    愛情給予人的力量是強大的,智慧也是無窮的,這點在槐花身上得到了有力的證明。


    回家後,隔壁的堂妹小葉來找她說話,跟她擠一床。


    說起林家今天發生的事,槐花重點說了林春答應給每一個幫忙煮飯的小女娃做一個梳妝盒,“春生說了,幫忙的都有。”


    小葉立即來了精神,說明天也要去。


    槐花想了想道:“我不好帶你去的,不然倒像我眼皮子淺,拉你去占便宜一樣。你跟田妹一塊去吧。”


    小葉忙點頭說這主意好,人多了便不顯了。


    當下說定,兩人睡覺不提。


    黑夜中,槐花雙眼炯炯地望著床頂,想象明日麵對一群上門幫忙的小女娃,杜鵑會如何應付。


    應付不了,林春會不會覺得她今天的提議太魯莽,給他添了麻煩呢?大頭舅母也會怪杜鵑今天不該多嘴吧!


    ……


    再說小芳,吃晚飯的時候,她也沒出去。等人散後,她娘盛了一碗飯、搛了些菜端來,叫她起來吃。


    “你就是個沒出息的!青荷也被罵了,怎不見她哭著跑回家躲著?你連飯也不吃,餓了肚子,吃虧的還不是你自己。”


    大舅母恨恨地數落,怪閨女沒出息。


    小芳想起之前的事,又紅了眼睛,眼淚掉進飯碗裏。


    她哽咽道:“我哪像她們,一個個……”


    她想說她們一個個沒臉沒皮,沒有女兒家的斯文本分,又覺得無端端這樣罵人,連自己也不好了,就擦了眼淚吃飯。


    她娘也不出聲,陰沉著臉,不知在想什麽。


    等小芳吃完了,她才道:“你明天給我把嘴閉緊些,管她們怎麽弄。你姑姑今天好生氣呢。她是最喜歡杜鵑的,雀兒又是她未過門的兒媳婦,你好好的挑她們的錯幹什麽?”


    小芳聽了,剛壓服的氣性又上來了,道:“我就說了那一句,又不是指著杜鵑說的。是她們故意借著杜鵑出頭,好讓我挨罵。再說,我也沒說錯,杜鵑就不能被人說了?她那個大手大腳,又是炸這個炸那個,不費油?好好的大骨頭湯,她用來鹵筍子和蕨菜;一打就是十幾個雞蛋,包蛋餃;又是裏脊肉,又是雞脯子肉,又是什麽雞翅鳳爪;天天興花樣,剁肉餡包餃子、做包子,還加雞蛋,又費肉又費白麵……娘想想,多大家業讓她敗?不是自己家的東西不心疼!姑姑姑父不曉得,就聽旁人吃了誇,覺得長臉……”


    大舅母越聽臉色越沉,最後腮幫子肉都快垮下來了。


    小芳正說得起勁,林大頭夫妻二人回屋了,聽見這邊有聲音,便過來看小芳,“小芳可好些了?”


    大舅母忙高聲道:“好些了。才吃過飯呢。她姑,外頭都忙完了,小蓮可回來了?”


    大頭媳婦便走進來,道:“小蓮在杜鵑那看衣裳呢。”


    大舅母眼瞥見林大頭在門口晃了下,又走了,忙喊道:“她姑父也進來坐會兒。小芳這娃兒,心裏憋著勁呢,我罵也罵不過來。姑姑和姑父幫我管教幾句,不然她不知天高地厚。”


    這話說的奇怪,大頭媳婦管教娘家侄女倒合適,林大頭就不大合適了,更何況是晚上。


    不過,林大頭還是進來了。


    他也聽說了傍晚時候小女娃們吵架的事。跟堂哥林大猛不同,林大頭是個心細的漢子,他正想著要跟媳婦問這事呢,尤其是其中牽扯到兩個兒子,更涉及未來兒媳婦,他當然要上心了。


    大舅母將兩人讓坐下後,半吐半露地將小芳的委屈說了,又說自己怎樣罵閨女,不該在人前直言,輕易得罪人,就有什麽事也該等晚上回來告訴姑姑,等等。


    原來,這魏家(大頭媳婦娘家)人都知道林大頭這個女婿的小氣脾性,現在想跟林家結親,特意教導閨女要會過日子、會儉省,萬不可大手大腳,那肯定不得姑父喜歡。


    魏家本就不富,小芳也是儉省慣了的,更有這個緣故,當然投其所好了。大舅母話裏話外的意思,就是說杜鵑張羅的不好,浪費林家的東西,不會過日子。今天小芳是為了維護林家,才得罪青荷的……


    林大頭兩口子哪裏聽不出來,都無語的很。


    大頭媳婦便含糊道:“杜鵑會做菜。一樣的東西能做出好些不重樣的來。也沒費什麽東西。”


    大舅母聽了不滿,叫道:“噯喲,還不費東西!你是不曉得……”急忙把小芳剛才說的話又比了一遍,意思他們都被蒙蔽了。


    林大頭忍不住了。


    他是小氣,可不笨。


    相反,就因為他小氣,在算賬方麵精明著呢。


    這對母女說的話好糊塗,照她們說的,炒菜最好不用肉、雞蛋和油,天天吃玉米糊,否則都是浪費。


    他見媳婦不知如何是好的樣子,曉得讓她說,她也算不清這筆賬,忙搶過話頭道:“杜鵑才會過日子呢,手巧的很。打個比方:一斤肉,小芳能做一碗紅燒肉出來。要是給杜鵑,她肯定把瘦肉剔出來,炒兩個小炒;再把肥肉熬出油來,要不燒筍子,要不燒蕨菜;那油渣她還會剁碎了,打一個雞蛋添進去,再切些韭菜,拌兩碗餡兒,包一頓餃子。你說,她這都做了幾樣菜了?還個個碗裏都帶葷呢。”


    他自覺說得夠生動的了,然不是人人都像他一樣聰明的——他自以為很聰明——大舅母就是根實心的木頭、死認理的人。


    就見她瞪大眼睛,用一副恨鐵不成鋼的口氣說道:“我的姑爺,你就看見幾個菜,你也不想想那雞蛋、那白麵?杜鵑還能變出餃子來?”


    林大頭鬱悶得要死,覺得跟蠢人說話怎麽這麽費勁呢?


    一個雞蛋能值多少?


    蓋房子不舍得給人吃白米白麵能成嗎?


    他深吸一口氣,道:“那就不包餃子好了,也不打雞蛋了,就用油渣和酸菜拌餡,做玉米餅子吧。這些日子咱們天天都吃玉米餅子,人人吃了都誇,這不是用白麵做的吧?”


    大舅母啞口無言。


    林大頭見她還是一副不服氣的模樣,小芳神色間更是隱含不滿,便不想跟她們說下去了——料也是勸不轉來的,遂站起身,笑道:“以前日子苦,我就摳門的很,落了個小氣吧啦的名聲。如今日子好些了,咱也不能太摳門了。兒子還要娶媳婦呢,太摳了名聲不好聽。再說,家裏也不缺肉吃。”


    說完就走了出去。


    最後一句話才是最重要的——


    如今林家根本就不缺肉吃,省來幹嘛?


    秋生、春生、冬生,再加上如風,若是一同上山貓幾天的話,少說也有幾百斤獵物回來,他還怕沒肉吃?


    山路那麽難走,不可能把肉弄出去賣。有那耽誤的工夫,不如多獵幾隻動物,多剝幾張皮毛,那才值錢呢。


    他又是個節儉的脾氣,肉吃不完,斷不會扔的,就用鹽醃起來。後來他發現,這樣更虧,費了鹽不說,那鹹肉吃多了也煩。不想吃又舍不得扔,隻好送人。把醃過的肉送人,等於又送了鹽又送了肉,真是虧大了。有了一回經驗後,他便再不幹這傻事了。


    大舅母隻見林家日子好過,哪曉得這裏麵的內情。


    因為林家日常就秋生上山打獵,也都是挑那有好皮毛的動物下手,因此不會弄許多雞兔在家存著,別人便看不出來。


    按林大頭的意思,就是把獵物放在山上養著,想吃就上山去捉,弄回來糟蹋了,要被雷劈的。


    所以林大頭不心疼肉,倒心疼白米白麵。因為這山穀裏田地有限,雜糧雖不缺,稻子和麥子卻不是一般的荒地能長出來的。林家壯勞力多,飯量大,就不夠吃。偏偏山路難行,就有錢也沒處買去。村裏人也都少有富餘的。


    杜鵑做飯,花心思做了許多好菜,然後搭配雜糧給人吃,吃的人還不埋怨,省了不少米麵,正中林大頭心思,滿意得不得了呢。


    大舅母和小芳想賣好,隻是偏了方向。


    大舅母見小氣的姑爺忽然放大話,一時間沒了詞。


    難道姑爺如今腰杆子直了,不小氣了,變得要麵子了?


    大頭媳婦回屋,林大頭雖然躺下了,卻還沒睡。


    他等她也上了床,忽然歎氣道:“老大這門親……你這侄女怕不合適。再瞧瞧吧。長房的媳婦,將來是要幫著撐門戶的,得大氣。”


    他為人小氣,卻要兒媳婦大氣,一點不覺得有錯。


    大頭媳婦也歎氣,半晌才道:“等等再說吧。等屋子蓋好了再說。不然,我也不好張這個嘴。”


    她也覺得小芳不大妥,隻這作客的時候就跟人吵起來,就比黃家閨女差了不止一層。瞧杜鵑和黃雀兒,今兒鬧那麽大,也沒見她們姊妹張牙舞爪的,人家也不敢欺。


    林大頭道:“也好。你要拉不下臉,到時候我來說。”


    他沒什麽不敢說的。不好就不要,好的就要搶,這點跟大猛媳婦非常一致。


    再說黃家,等廚房、院子都收拾幹淨了,人散去後,一家人聚在廚房說話,一麵燒水洗漱。


    馮氏又細問黃雀兒和杜鵑,今日到底是個什麽情形。


    黃雀兒便又說了一遍。


    馮氏生氣地撇嘴道:“她(指小芳)自己蠢,還說人。這要是秋生娶了她,往後也是惹事講歪理的,你怕是要受氣。”


    竟替閨女擔心起以後的日子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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