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送趙禦史這個,一是感謝他青目提攜,二是展示自己的學識功底。他聽說進書院都是要進行考核的,總要讓人認可趙禦史的眼力,不能指責他徇私情。


    趙禦史聽得不住頷首,剛硬的臉上露出嘉許的笑容。


    他身為禦史,事事都要謹慎,這個少年很合他脾性。


    他不喜多言濫美之詞,就一個十幾歲的少年來說,這屏風雕琢得令他心驚不已,但也隻是不動聲色地略點頭,又問林春為何不雕“潛龍騰淵”和“鷹隼試翼”,這樣山水和飛禽走獸都有了,豈不好?


    林春便解釋道,他生活在山中,這四種情景常見,所以爛熟於胸;而那龍他根本沒見過,鷹見得也少,“若是雕出來,徒具形似而沒有神韻,就落了下乘。還有,小民挑木材的時候,隻找到這幾種紋理的香楠木,分別是淡金絲紋、水波紋、山峰紋和雲彩紋,隻能因材使用了。”


    原來楠木的珍貴與其紋理息息相關,紋理越豐富稀少,木材便越珍貴。所謂金絲楠木,本是香楠一種,其木質細膩,散發幽香,紋理燦爛、恍若雲華,更有呈魚鱗龍紋鳳尾等珍貴祥瑞之圖案的,近兩百年來已被皇家列為專用。


    林春尋的這幾段木材,比金絲楠稍差些,但也足夠珍貴了。那人本不賣的,是林大猛抵押了銀子,言明日後從山裏運出同等更好的楠木來還他,眼前來不及回家取,先用這個來救急。那人卻是知道黑山鎮林家鋪子的,知道他們沒說假話,樂得做順水人情,便先借他用了。


    林春指著那屏風向趙禦史解說,他是如何借助金絲紋理展現霞光,才雕出這“紅日初升,其道大光”的,如此才更具神采。又說若是晚間在燈光照射下,這紅日霞光更加逼真、更顯光華燦爛。


    趙禦史眼中爆出璀璨光芒,對他的看法又拔高一籌。


    半響,才又問道:“那虎呢?虎你也常見?”


    林春便裂嘴笑道:“小民正好養了一隻虎。”


    把如風的來曆說了一遍,這虎可是他從小看到大的。


    趙禦史不由瞪大眼睛,最後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當日,他便領著林春去荊州書院拜見老友周夫子,一番考問後,林春便被周夫子收在門下。這周夫子,便是百年前就蜚聲大靖的青山書院山長周楠的族人。


    杜鵑等人聽了這消息,都歡喜極了。


    當晚,她特地燒了一桌好菜為他慶賀。


    吃完,林春又開始閉關,潛心製作另外三扇屏風。


    杜鵑則每日裏變著花樣給他做吃的,每當他出來透風的時候,迎向他都是歡喜的神情、諸事順心的模樣。這是怕他擔心,不想以外事打擾他。


    而黃元常出去會友、處理各種俗務,閑暇時則盡情和家人相處,一天天融洽起來。


    他發現,這個新家對他越來越有吸引力,老實爹和娘並非跟他隔了天塹,無法溝通,相反,他們很容易親近。


    就拿老實爹跟小妹黃鸝的相處來說,每每看得他失態。


    某天,黃鸝忙完了事,正靠在椅子上給他這個大哥縫衣裳,老實爹從外興衝衝地進來,手裏舉著四串糖葫蘆,獻寶似的對小閨女道:“黃鸝,瞧爹給你買了好吃的!”


    黃鸝一看,道:“這不是糖葫蘆?”


    黃老實得意地點頭,道:“你們四個一人一串。”


    哄小孩子呢!


    黃元正和杜鵑商議元夢齋的未來規劃,聞言抽了抽嘴。


    倒是杜鵑笑著伸手道:“爹,給我一串。”


    黃老實忙走過來,遞給她和黃元各一串,另一串給黃小寶了。


    黃元剛要推拒,杜鵑一把接過去,塞給他,還朝他使眼色。他隻好接了過去,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就聽那邊黃鸝問“爹,這糖葫蘆多少錢一串?”


    黃老實道:“一文一串。”


    黃鸝大叫埋怨道:“哎呀爹,你吃虧了!這糖葫蘆就是山楂外麵沾了一層糖。四個山楂就要一文錢,這是坑你呢。每年八月咱們摘那許多山楂,照這麽賣,你想想能有多少錢?”


    聽小閨女這麽一算賬,老實爹心虛了,強辯道:“那還有糖呢,糖可是值錢的。”


    黃鸝一邊咬山楂一邊鄙視道:“這點糖……連一勺子都沒有。爹你太老實了,人家說什麽價就什麽價,那怎麽成!你應該還價,要兩文錢三串,三文錢五串,這樣才劃算。唉,這裏麵就是山楂,我年年吃的,什麽好東西!嗐,這城裏人真是沒見識,花錢買這個吃。”


    馮氏正好進來,聽見這話插嘴道:“你爹一輩子糊塗,哪會買東西。還好沒給他許多錢,不然還不曉得怎麽亂花了呢。”


    黃老實見小閨女把糖葫蘆批得一無是處,又說自己不會買東西,媳婦也說自己,很慚愧,心裏過意不去,便討好道:“你不稀罕山楂,那爹再出去給你買些點心吃。”


    黃鸝忙道:“算了算了!爹要是走遠了,回頭走丟了,給人騙了錢,我們還要滿大街找爹。找不著,還要去衙門報案。”


    黃老實嚷道:“爹這麽大了,怎會走丟呢!”


    黃鸝白了他一眼,揭露道:“昨天咱們上街,爹看見賣東西的就走不動了,要不是我拉著你,還不知拐哪去了呢。”


    黃老實無可抵賴,便道:“爹就算走丟了,不曉得問路?都說路在嘴上,多問問不就成了。”


    黃鸝堅持不讓他去,說要去也等她有空了,陪他一塊出去才放心,一麵指使道:“爹,幫我倒杯茶來。”


    黃老實就顛顛地跑去倒了。


    黃元早聽不過去了,忍不住就要訓斥小妹,也太沒尊卑上下了,就見她接過爹手上的茶,順嘴問道:“爹,你晚上想吃什麽?先說了,我好早些準備。”


    黃老實就跟個孩子似的,立即報出一串菜名。


    黃鸝點頭,一一記下了,暫把針線擱下,起身去廚房,說先把要提前準備的菜先準備好。黃老實也跟了去,說是給她打水洗菜。


    黃元便閉上了嘴,覺得自己純粹是沒事找事。


    他將糖葫蘆往杜鵑手上一塞,道:“給你。”


    杜鵑笑道:“你不吃?山楂可是開胃的,你不用怕吃這個覺得幼稚丟人。我們在家的時候,年年七八月都能摘許多山楂。吃不完,就曬幹了收起來,冬天用來泡水喝,消食最好了。”


    黃元見她本來就雙唇嫣紅,如今吃了糖葫蘆,更是紅豔豔的,連嘴角都沾了紅漬,心裏一動,掏出手帕幫她擦了,道:“我不喜歡吃這個。”


    杜鵑瞅著他就笑了,一副洞察他小心思的模樣。


    “那等今年山楂上來了,我做了山楂糕你別吃。”


    “為什麽不吃?我也不吃米,可是米煮的飯我還不是一樣吃;我也不吃麥子,可是麵粉煎的餅我也吃。”


    杜鵑指著他道:“你……看你實誠,這麽狡辯!”


    黃元笑著道:“誰狡辯了?我再狡辯也狡辯不過你,少年銳氣,直衝九霄,是何等振聾發聵!”


    杜鵑急了,揚起拳頭要打他,被他一把攥住胳膊,說“別仗著你學了幾天武功,就可以欺負弟弟。”


    黃小寶悻悻地插嘴道:“欺負弟弟算什麽,她和雀兒姐那年還把我摁在河灘上好一頓打呢,打著我還問我服不服。你不知道,那時候她才兩歲。”


    黃元聽了失聲問道:“這是真的?”


    杜鵑大叫:“黃小寶,你怎不說你幹了什麽事?”


    黃小寶就不好意思地笑了。


    黃元便追問當年情形,聽後牙癢癢,連說黃小寶該打,兄弟姐弟幾個互相取笑。


    這時馮氏端了一碟在井裏涼浸的瓜果進來,就看見這樣溫馨的場景,十分歡喜,走過去殷切地對黃元道:“來,歇歇氣,吃點東西。別累著了。”


    話說他們剛才根本沒幹活好不好!


    黃元忙道:“好。謝謝娘。”


    杜鵑就埋怨道:“娘眼裏就剩下弟弟了,我跟小寶哥哥坐這,娘兩個眼睛都沒看見。”


    黃元噗嗤一聲笑了。


    他漸漸喜歡上了這種家庭氣氛,喜歡老實爹被兒女呼來喚去,喜歡娘高聲責怪爹無能,喜歡姐姐和妹妹用心給家人做每一頓飯菜,晚上一家人聚在一塊閑話,看她們娘仨做針線……好像很沒有尊卑上下,親情味兒卻很濃厚。


    好日子沒過兩天,麻煩來了,還不止一樁。


    首先,是黃元的前表妹陳青黛找上門來了。


    杜鵑聽後,要黃元別出去,自己去應對。


    黃元搖頭道:“躲得過初一,還能躲得過十五?這事還得我去了結。她那脾氣,你不清楚,應付不來的。”


    杜鵑懷疑地問道:“你能應對?別人家女孩子一哭,你就慌了,就憐香惜玉起來。男孩子都是這樣……”


    黃元瞪了她一眼,道:“瞎說什麽!”


    於是出去,一麵迎了陳青黛進來,一麵派小二去通知陳家,一麵喊杜鵑黃鸝出來陪客。他是不會單獨麵對陳青黛的,知道跟她扯不清。


    陳青黛十三四歲,身形纖巧,眉眼靈活,行動間沒有小女兒家的含蓄害羞,也不像大家小姐拘謹端莊,氣勢足的很,猛一看,倒跟黃鸝神韻有些類似。


    當然,這是指黃鸝厲害時候的樣子。


    黃鸝是多變的,哄人的時候乖巧著呢。


    陳青黛見了杜鵑一愣,猛然想起這就是當年在黑山鎮見過的小女孩,轉臉質問黃元道:“你就是為了她才退親的?”


    眼中溢滿憤怒。


    黃元沉臉喝道:“青黛,這是我姐姐!”


    陳青黛這才收聲,但不知為何,看著杜鵑還是很不喜;杜鵑對她也不喜,一看就是個驕縱的小女孩。所以說,情敵對對手的感覺很敏銳。


    因黃元勸她回去,就聽她回道:“他們瞞著我退親,我是不認的。他們要退是他們的事,我隻認定表哥,生是表哥的人,死是表哥的鬼。”


    乖乖,居然是個敢恨敢愛的女子!


    黃元皺眉道:“青黛,你知道這事已經無可轉圜。”


    陳青黛靜靜地坐著,不言不笑,一副鐵了心的模樣。


    跟她的丫鬟站在一旁,神情十分著急。


    見她這樣,黃元詫異極了。


    說他一點不感動是假的。他為了懲治和躲避她,對她百般刁難和彈壓;而她為了迎合他,獲得他認可,居然能沉下心學那些詩詞歌賦、琴棋書畫,以一富商之女,在那些官宦小姐中也博得了些名聲。


    可是,他還是不能違心地接受她。


    此時,斷不能心軟!


    想畢,他對杜鵑使了個眼色,便走了出去。


    等黃元一走,黃鸝先開口道:“你跟我哥哥已經退親了,那天在大堂上好多人都聽見的。你還過來找他,傳出去你還有什麽臉麵?”


    她很不客氣,就差沒說“不要臉”三個字了。


    陳青黛冷冷地說道:“我說過了,他們是他們,我是我。”


    杜鵑微微一笑,道:“陳姑娘,也不能這麽說。你家的長輩再怎麽樣,也是為你好。不然,真要是牽累陳家和楊家滿門抄斬,你又於心何忍?這樣事曆史上不是沒有過。”


    陳青黛激動地說道:“現在不是沒事了!”


    杜鵑很無語,沒事了就吃回頭草,當黃元是什麽?


    正在這時,黃元引著陳夫人走進來,後麵跟了好幾個媳婦婆子。


    “這是怎麽了?”


    陳夫人看著黃元問。


    黃元躬身道:“陳姑娘想是走累了,進來歇歇,還請陳夫人帶她回去。”


    連聲姨媽也不叫了。


    陳夫人看著他臉色就沉了下來。


    退親後,沒想到黃元卻無罪,被放了出來。她本來就後悔了,偏青黛倔脾氣,放出話來說非黃元不嫁,不然就死。


    她雖也拘管著她,明知管不住,隻得暗自希望鬧大後,黃元能念舊情,重新續上這門親事。若是那樣,就將青黛嫁入黃家也是肯的,反正黃家是莊戶人家,好拿捏。


    但眼前這情勢,黃元明顯不肯認了。


    陳青黛流淚道:“任你怎麽說,我今天也不會離開。我從小心裏就沒有旁人,你是知道的。這城裏誰不知我們定了親,如今退親,你讓我嫁給誰?誰還肯娶我?”


    ***


    這章肥,稍後還有一更。還是那句話,欠債遲早要還的,所以趁周末讓大家看個痛快吧,以後原野再忙的時候,也好跟大家請假。求粉紅票推薦票哦!(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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