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老實則牢記杜鵑教的:不管姚金貴如何對他,都不要聽也不必理他,反複隻嚎那幾句話。——這是杜鵑怕教多了他記不住,再者容易被姚金貴糊弄。


    姚金貴乃是斯文讀書人,黃招弟更是綿軟的性子,哪裏能應對黃老實的粗野和馮氏的撒潑揉搓,根本連開口的機會都沒有;而且他們也跪了半天了,也累,不如馮氏和黃老實剛出來,精神抖擻,越哭聲越大。


    圍觀眾人被這番變化驚呆了:怎麽事情好像不對?


    忙互相詢問怎麽回事。


    姚金貴的隨從一看不妙,就要上前拉開黃家人。


    馮長順在後看了,衝出來擋住,大喊“幹什麽幹什麽,打人了,殺人了,當官的就能欺負人怎麽的?那也不能當眾打舅舅舅媽。你說什麽?拉架!我看你想幫忙打人吧!這是人家姐姐和弟弟、外甥之間的事,你們幫忙打人,還有王法嗎?這不是山陽縣,這是府城,你們當眾打人,眼裏還有王法嗎?哎喲,你打我!我老漢都六十多了,我也活夠了,我跟你們拚了……”


    他邊喊邊逼近,將那兩個跟班逼得節節後退,退到街道中央去了,生怕他真有個好歹,賴在他們身上,那時渾身是嘴也說不清了。


    原來姚金貴打聽得任三禾不在,又要表誠心,不敢帶多人來,隻帶了兩個隨從,因此,馮長順一人就擋住倆。


    這邊,黃鸝也出場了。


    洗得發白的紅花粗布衣服裹著玲瓏小身子,丫髻頭上一絲飾物也無,怯怯的,眼神驚慌閃爍,仿佛受驚的小鹿,比起黃老實和馮氏,格外招人憐。


    她跑到馮氏和大姑跟前,想要拉又無從下手的模樣,於是也哭了,問道:“娘,大姑為什麽要哄爺爺?爺爺不是大姑的爹嗎?我爹不是大姑的親兄弟嗎?咱們跟大姑不是親戚嗎?為什麽大姑和表哥要這麽欺負我們?”


    馮氏哭喊道:“他們是官!他兒子當官了!”


    一麵揪住大姑姐衣襟,淒厲地哭道:“求求祖宗姐姐呀——開開恩,給條活路吧——”


    黃鸝也跟著哭得哽咽難平,茫然四顧問道:“當官了……就能……就要搶表妹做妾?當官了,想幹什麽就幹什麽……”


    黃招弟完全不能招架,昏了頭了。


    圍觀的人看得不忍,都上前來問。


    黃鸝哭哭啼啼地將姚金貴五年前挑撥爺爺奶奶搶大姐,大姐沒搶到就要霸占二姐。因為沒能如意,現在當官了,又使手段哄她爺爺,逼二姐做妾,“我二姐那年才九歲呢。”


    眾人倒抽一口冷氣,看向姚金貴的目光簡直如見鬼魅。


    黃鸝又抽抽噎噎地泄露一則消息:當年他們不敢違抗爺爺的命令,就躲了出去,姚金貴就大搖大擺地在她們姊妹的床上睡了三天,全不顧廉恥……


    天底下還有這樣的讀書人!


    眾人都憤怒了。


    福祥客棧的掌櫃覺得今兒倒黴透頂,被人堵在門口演了這一出戲,一肚子火氣沒處發,見情勢轉變,大喜;還有,他可是知道的,這黃家公子和知府公子、巡撫家的公子都是好友,他幫了黃家,想必能在他們跟前賣個好,於是,他就開口了。


    他悄悄地告訴眾人:這黃家是老實的莊戶人家,鄉下來的,山裏人,可憐的很。這回來府城是認兒子的——他們兒子丟了十幾年,就是元夢齋的黃秀才。人家閨女長得好看的很,又本分,一點不癡心妄想攀富貴,可這官的外甥硬使手段要霸占表妹。黃家這是被逼急了,沒活路了呢。


    “那個姓姚的官兒,把他舅舅告到衙門裏去了呢。”


    “原來是這樣!”


    “真是斯文敗類,跑到表妹的床上睡,不要臉!”


    “連九歲的女孩子也不放過,不是人!”


    “這樣人當了官,老百姓就沒日子過。你想啊,他想幹什麽就幹什麽,當時沒得手,過後再使手段,誰敢惹?”


    “他娘也不是東西,連老子娘都敢騙!”


    “要是我閨女這樣,老子掐死她!”


    “那不成,她都嫁人了,是旁人家的人了,你想掐也不掐不著啊!她兒子又當了官,她可不就威風了。”


    ……


    一時間,說什麽難聽話的都有。


    黃招弟固然無地自容,姚金貴也震驚不已,認定這是杜鵑的計謀,要陷他於不義,因為他來之前派人打聽了,黃元出去了,不在客棧裏。


    這個表妹,還是那麽難纏。


    當年思慮不周,睡了表妹的床,這說出去可是有損他名聲的。但他也不怕,量黃家人不敢把這事說出來,畢竟損了他的名聲,也損黃家閨女的聲譽。誰知杜鵑竟不顧忌這個。


    他急中生智,高聲喊道:“黃鸝,你姐姐呢?杜鵑呢?她就忍心指使爹娘給人下跪,跟我們鬧,讓人看笑話?”


    黃鸝大哭道:“你故意跑來跪著,讓姐姐丟人,姐姐說她不活了,剛跳了井被撈上來,還昏著呢……”


    掌櫃的聽了大急,連聲喚小二,“快去衙門叫人,要出人命了。哎喲我的娘噯!我這是招誰惹誰了,這店裏要死了人,往後誰還敢來呀!”


    一麵又喚娘子出來哄黃鸝,這小丫頭哭得他心裏酸溜溜的,好不難受。


    小二慌忙就擠出人群跑了。


    姚金貴則鬱悶得要死:杜鵑跳井?


    笑話,就算全大靖人都死光了,那丫頭也會好好的活著,還活得有滋有味!她怎麽會去跳井!


    他此時真如熱鍋上的螞蟻,想要脫身也不能。


    好在那兩個隨從還算機靈,一個對馮長順跪下了——今兒兩邊人都特別愛下跪——另一個就跑過來,將自家老爺從他舅舅手下解救出來,自己擋住舅老爺。


    姚金貴脫身出來,立即就要進客棧,說是要看看表妹。


    黃鸝尖聲哭道:“強搶民女呀——”


    姚金貴被她尖厲的哭叫聲嚇一跳,再看看圍觀人憤怒的表情,知道不能如願,遂後退一步,給黃老實跪下磕了個頭,說舅舅想不開,他等外公來了再說,先走了雲雲。


    然黃老實被他的隨從拉著,還在跳腳大喊“舅舅求你了,舅舅給你磕頭了!”馮氏又哭喊“祖宗姐姐”,人們根本聽不見他說話。


    他磕完頭起身後,便來解救娘親。


    馮氏一手扣住他左手虎口,四根手指有三根指甲摳進他肉裏,一麵揪住黃招弟頭發,哭喊道:“祖宗姐姐……祖宗外甥,饒命啊——”


    隨著她一聲大喊,生生揪下黃招弟一撮頭發。


    她恨透了這個大姑姐:看著最老實綿軟無害的一個人,卻幾次三番害得她家鬧得天翻地覆。上次是跟公婆打得兩敗俱傷,這次居然把她兒子都告到衙門裏去了。她親親的兒子,才找回來的兒子,當了秀才的兒子啊!怎麽丟得起這個臉!她真是想吃她的肉,喝她的血……


    所以,她先還能記著杜鵑的話示弱,後來便壓抑不住心中強烈的仇恨,手下不由自主地就用勁了。


    黃招弟疼徹心肺,猛一推她,將她推倒了。


    本來她也沒這麽大勁,因姚金貴也被大舅母摳得手痛,也用勁推了她一把,兩下裏合力,馮氏就受不住了,就勢往後一倒。


    黃鸝就撲到娘身上哀哀地哭起來。


    馮長順、黃老實都奔了過來,馮長順喊“當官的外甥打舅母了”,現場亂作一團。


    這時,府衙的年捕頭帶人來了,才止住混亂。


    問起事由,姚金貴麵色鐵青,解釋不清,也無法解釋,因為黃家舅舅舅母依然在對他磕頭,求他饒命、放過他們。


    不到半日工夫,山陽縣縣丞姚金貴欺壓舅舅舅母、欺騙外公、強逼表妹的事迅速在府城傳揚開來。


    福祥客棧門口鬧哄哄的,黃元在元夢齋也遇上麻煩了。


    發源於西南岷州的岷江橫貫荊州府城,元夢齋就坐落在岷江岸邊。前對街,後臨水,在一溜貴氣豪奢的店鋪中間,顯得極為清雅。


    然而,這清雅的店鋪門前此時卻亂糟糟的:


    陳青黛從元夢齋二樓跳了江。


    幸而被人救了上來,送進元夢齋。


    黃元讓出二樓日常接待貴客的雅室,暫讓陳青黛安置,一麵派人去陳家叫人,一麵命人去醫館請大夫。


    追究起來,此事也與姚金貴有關。


    當日,陳青黛從客棧黃元處歸家後,失魂落魄,茶飯不思,終日隻知哭泣,誰也勸不住。她自小就認準了黃元,一縷情思固纏,豈能說斷就斷。


    正在這時,姚金貴被府衙傳喚到府城,以楊家女婿的身份住進陳家。聽說這事後,他眼珠一轉,想出一個主意:要給黃元添堵,順便將他捏在手上,再得杜鵑為妾,就容易了。


    因此,他慫恿叔嶽丈和陳夫人道:“那黃元如今已經沒事了,楊家養了他一場,這就不管不認了?你們就不為自己,也要為陳姑娘想,她心心念念記著黃元,將來可怎麽過?”


    陳夫人無奈,隻得將黃元的打算說了出來。


    姚金貴搖頭失笑,分析道:“那不過是黃元的托詞。他怎會不出仕?我輩讀書人,十載寒窗苦讀,‘學得文武藝,貨與帝王家。’無非是圖謀將來出人頭地。他說回家侍奉爹娘,也不過是暫時的,還能待在山裏不出來?”


    陳夫人恍然大悟。


    姚金貴又道,這都是黃元不想續這門親事,才耍的手段,可見他對陳姑娘無情;又暗示說黃元的元夢齋如何賺錢,這都是楊家的養育功勞,應該歸楊家和陳家等等。


    陳夫人便怒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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