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禦史聽後頓時來了興趣,問道:“請教何事?”


    林春先沒說話,而是默默沉思,整理思路。


    他雖然受黃元所托,要來找趙禦史,但他自己何嚐沒有為杜鵑出頭的想法!他見黃元比自己還小,行事卻雷厲風行、出手果決,深有感觸,暗自憋勁,此行要一舉而竟全功,因此來之前很是細心準備了一番。


    最後,他決定不按黃元教他的說,他有自己的想法。


    趙禦史沒有看見少年跪地喊冤,請他主持公道。


    那個少年,靜靜地沉思了好一會,才認真地對他說道:“大人,這件事並非一般犯法案件,所有前因後果小民都清楚,小民覺得就是家事。所謂‘清官難斷家務事’,說的是民間百姓家許多事看上去很世俗無禮,卻未必就真無情;有些事聽起來倒符合禮法,卻極無情。大人做了許多年的官,既懂律法,又通人情世故,小民今日便將前因後果說給大人聽,希望大人能指點一二。但小民並不想求大人出麵做主,也覺得大人不便出麵。”


    趙禦史十分意外,點頭道:“你且說來。這裏不是公堂,也沒有外人,你有什麽想法,都照實說來。”


    林春點頭道:“小民就是這麽想的。小民今日所說,句句實言,回頭大人可派人去查證。就是那些家長裏短、鄰裏紛爭的事很瑣碎,希望大人聽了不要嫌煩。”


    趙禦史點頭。


    林春便從頭細說起來,從小時候他爹跟黃老實夫妻定下口頭婚約說起,一直說到前日上黃家求親,杜鵑拒親,然後眾人出山認黃元,接著姚金貴趁這空檔騙取了黃老爹信任,簽下婚書,一一道盡,直說了一個多時辰。


    中間好幾次有人來回事,都被趙禦史打發了。


    全聽完後,趙禦史驚問道:“這麽說來,黃杜鵑其實與你定親才是真?”


    林春搖頭道:“當年也就那麽一說,並沒有確定。小人自然是想娶杜鵑做媳婦的,小人的爹娘也喜歡杜鵑。然兩家結秦晉之好,總要兩廂情願才行;若是強逼強扭,那不成仇家了,還怎麽過日子?”


    趙禦史暗自點頭,對他觀感又進一層。


    林春又道:“所以,小人不怕告訴大人:小人很不恥姚金貴所為,覺得他才是不孝不義之人,看似有理卻無情。”


    趙禦史心裏早就對姚金貴怒氣橫生了,不過他常年為官,練就喜怒不形於色的功夫,外麵看不出來罷了。


    他沒有接林春的話,而是反問道:“姚金貴也就罷了,依你之見,那黃杜鵑當眾抗婚,不認爺爺奶奶,就是你所說的無理有情?”


    林春苦笑著搖頭,道:“小民知道大人肯定不能容忍這種情形,可杜鵑當年還小呢。還有,她真的已經死過兩次了。再說,真要抬出父母之命,也應該以我們爹娘當年定的娃娃親為準,雖然沒有下聘禮,卻有我爹和我大伯幫杜鵑辦的滿月酒為證。這點全村人都知道,黃爺爺當時也沒反對。隻是我家不願利用此事逼杜鵑而已。後來黃爺爺死活逼著杜鵑另擇親事,都是為爭一口氣,故意找事;這次幫杜鵑定親,則完全是不明其中利害關係,被姚金貴騙了。山裏人哪懂那些彎彎繞。”


    趙禦史聽了沉吟良久。


    接著,又挑了許多細節詢問詳情。


    林春一一答了,又道:“杜鵑為人行事,我說了不算,大人隻問她爺爺和她堂哥,這兩人都是跟她吵過架的親人,一問便知她到底孝還是不孝了。”


    趙禦史忽然問道:“聽說杜鵑的小姨父任三禾會武功?”


    林春一怔,點頭道:“會一點。”


    趙禦史道:“他是你師傅,除了教你武功,還教經史?”


    林春心裏一跳,“嗯”了一聲。


    趙禦史再問:“當年,杜鵑姐妹落水後,任三禾是否不在場?後來杜鵑從梨樹溝走失,他是不是也不在家?”


    林春聽了這話心中大驚,搖頭道:“杜鵑落水,師傅也幫著找的;後來從梨樹溝走失,也幫著找的。大人要問具體時辰,小民就不記得了。”


    趙禦史又問道:“你和杜鵑所學,都是他教的?”


    林春頓了下,輕輕點頭道:“我林家有長輩識字。我們認了字後,師傅有不少書,閑了就教我們念。”


    趙禦史卻盯著他道:“你沒說實話。”


    林春渾身一震,勉強問道:“大人指的是……”


    趙禦史道:“黃杜鵑一個丫頭,隨便念幾本書,能比她常年在書院就讀的弟弟還強?”


    林春沉默了下才道:“杜鵑很聰明的。”


    說完便緊閉嘴巴,無論是任三禾,還是杜鵑,都不願再多透露一個字。卻又坦然無懼地望著趙禦史,表明自己問心無愧,有些事,就算不說,也不是隱惡。


    趙禦史見他擺出這副神情,微微扯了扯嘴角。


    他知道,再問也問不出什麽了。


    林春見他不再追問,暗自鬆了口氣。


    他早察覺師傅不同尋常,不用說肯定有來曆;杜鵑莫名其妙地懂那麽多東西,更不能告訴旁人,說多了,隻會給她帶來麻煩。反正泉水村的人都知道魚娘娘眷顧杜鵑,他說她聰明,也算解釋了來曆和緣故。


    接著,趙禦史肅然道:“這事本官已經清楚了。然,本官卻沒有金玉良言可指點你。本官生長於世宦之家,自幼所受的教導皆與你等尋常百姓不同。若按世家大族尊卑之道,黃杜鵑頂撞爺爺奶奶,定會被重罰!然本官知道一般百姓之家禮法沒那麽嚴格,親情卻是極好的,所以不會揪住這點小題大做,因為本官祖上也是寒門出身。”


    自他說了第一句,林春便站起身,束手恭聽。


    “但你也不必失望。‘清官難斷家務事’,說的也不過是難斷罷了。既然百姓將家務事告去了衙門,當官的就要想法子斷!哼,本官明日就去斷一斷黃家這家事。你且看好了!”


    林春急忙躬身道:“小民謝過大人!”


    心裏歡喜異常,知道此行目的已達到。


    然而,他忍不住又擔心地問:“這會不會為大人招來閑言?”一麵朝那四扇屏風掃了一眼,其意不言而喻。


    趙禦史冷哼一聲,向北抱拳道:“本官奉旨巡查,查的就是各地民情經濟和刑律。此案雖是民間家事,卻牽扯孝道;又鬧了這麽些日子,遲遲不能判決,影響惡劣之極,本官焉能不管?”


    原來他早已暗中關注此案了,也私下探查了不少事。


    他心裏還有一句話沒說:林春送的屏風,因其意深遠,且雕琢技藝非凡,他是絕不敢私自留下了,回京後自然上呈皇帝,然後他還怕什麽!


    林春心裏越喜,又有些擔憂,知道他為人剛硬,就算出麵也不會徇私,因此懇求道:“大人,杜鵑她……”


    趙禦史難得地露出笑臉,道:“本官不會難為她的。”


    又揮手道:“你且去吧。本官還要去昝府赴宴,就不留你了。往後好生跟著周夫子學習,不可辜負了這良機。”


    林春忙答應,又拜了一拜,才退了出去。


    等他走後,趙禦史吩咐隨從將那四扇屏風仔細收妥了,才往昝府去赴壽宴。


    昝府並沒有大肆請客,雖然賓客眾多,卻大多是親眷和少數官場同僚。趙禦史奉旨巡查來到荊州,他當然不會將壽宴辦得奢華,那不是自尋煩惱麽;若是故意不辦,則有做作之嫌,這等規模,便符合昝家家世了。


    且說昝巡撫親自將趙禦史接進府,讓至正堂看茶。


    二人略寒暄幾句,趙禦史便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當即一怔,急忙問道:“此茶大人從何得來?”


    昝巡撫尷尬笑道:“這是本官占便宜了。”遂將夫人請了黃元姐弟來做客,他們以家中帶來的野茶為壽禮一事說了,又試探地問,“大人喝過這茶?”


    趙禦史看了他好一會,才道:“在京城勇親王府喝過。”


    昝巡撫微微張嘴,半響合不攏。


    趙禦史又幽幽道:“聽說一千多兩銀子一斤。”


    “咣啷”一聲,昝巡撫右手杯蓋落在桌上,滴溜溜打旋。


    一時間,堂上靜了下來……


    再說林春,回去客棧後,等黃元和杜鵑三人下午回來,他忙拉了他們坐下,將見趙禦史的情形都說了,又說他明日要插手審訊,好讓他們心裏有數,早作準備。


    黃元聽了擊掌道:“妙極了!林三哥好縝密的心思。”


    他覺得林春能不被他的主意束縛,另出新裁,實在難得;又知他定是為了杜鵑才這般費心思,禁不住醋意微動。


    杜鵑也高興地看著林春,覺得他最近飛速成長。


    因此苦中作樂地開玩笑道:“本來我還愧疚呢,覺得連累了你們;現在想想,姚金貴這一告,才給了你們成長機會……”


    一言未了,林春急道:“胡說!才不要這樣的機會。”


    黃元卻悠然點頭,嘴角噙著一抹冷笑。


    當下三人又仔細商議,擬定明日公堂對答。(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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