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見趙禦史將目光射向姚金貴,一字一句道:“尋常百姓因聯姻起了糾葛,來此申訴尚情有可原。爾身為朝廷官員,這樁親事本就是爾外公做主,大舅舅既不肯應承,就該還請外公出麵,他父子如何解決,自會協商;爾竟敢為了這事攛掇你母將親兄弟和侄兒告上公堂,強逼威脅之意昭然若揭,且糊弄淳樸長輩,罪不可赦!著——革去山陽縣縣丞之職!”


    姚金貴聽後當時呆住。


    稍頓了下,便高呼“冤枉”,說他告狀是無奈,現在已經撤狀了。


    黃招弟見了,也跟著哭喊。


    趙禦史喝道:“再敢喧嘩,掌嘴!”


    眾衙役猛搗殺威棒,齊齊呼號,姚金貴和黃招弟頓時不敢吭聲,無聲流淚。


    趙禦史這才指著姚金貴厲聲道:“不提此事,本官還不生氣;提起此事,本官恨不能加重判你!前次黃石人當場應承親事,你怎不說撤狀?沈知府問你,你巧言推脫,不說自己不肯撤,反指控大舅舅和表弟不肯答應親事,引誘他們墮入你算計之中,當眾忤逆長輩。你大舅舅就算有千般不是,也該由他父親黃石人來懲處,要告忤逆也該由他來告;豈能由你一個晚輩,假借外公名頭,利用沈知府,將所有人玩弄於鼓掌間?再有,剛才本官已經宣告此乃黃家家事,由黃石人自行處置,再次問你可要撤狀。你惡性不改,故技重施,還想以此法糊弄本官,真正可惡之極!!”


    他想是真的很憤怒,隨著“可惡”二字蹦出,右手猛拍桌案,驚得堂上堂下所有人渾身一哆嗦。


    姚金貴仿佛被扒光了衣裳,癱坐在地。


    他知道這一輩子算完了。


    黃招弟見兒子這副形象,心如刀割。


    她呼天搶地哭喊道:“大老爺隻怪我兒子,那黃杜鵑呢?明明五年前我爹將她許給了金貴,她不聽我爹的話,挑撥老實大弟頂撞我爹我娘,還說不認爺爺奶奶,把我爹當場氣暈過去了,就不該流放、打死?”


    兒子倒黴,她恨透了杜鵑,覺得這一切都怪她。


    要是她那年答應了親事,就沒有後來這些事了。


    所以,她一定要她也不好過。


    黃小寶聽了驚怒不已,喊道:“大姑,你怎能這樣說?”


    黃元厲聲道:“別叫她大姑!”


    他看著黃招弟目光冰冷,自此決定再不認這個大姑。


    杜鵑看著這個生性懦弱的大姑,說不出是憐憫還是可恨,一麵心思急轉,要應對接下來的審問。


    她算是看出來了,這趙禦史對律法和審案都極為熟悉,行事雷厲風行,鐵麵無情,一上堂就把亂糟糟的局麵清理出頭緒來,絕不是沈知府能比的,自己這次恐怕難逃懲處。


    趙禦史再拍驚堂木,厲叱道:“大膽刁婦,你就是罪魁禍首!到如今還不知悔改,還敢遷怒侄女?”


    黃招弟本是憑著一股憤激才哭喊的,哪裏經得起他堂堂禦史這般疾言厲色,直嚇得渾身顫抖。


    “你養子不教,溺愛無度,不但縱容他歇在侄女閨房,令侄女名節受損,還為了強娶侄女,一再挑撥娘家父母與親兄弟反目;更可惡的是,這次你先是利用娘家父母心憂親孫的心理騙取親事,後將娘家兄弟和侄兒告上公堂,都是為了姚金貴這個沒人倫的敗類。他不是你兒子,竟是你老子!為了他,你將娘家父母、兄弟、侄兒侄女全不放在心上,任意糟踐。你才是沒人倫的不孝女!”


    滿堂人都被這情形震住了,趙禦史的氣勢,即便麵對一個鄉村婦人也沒有稍減一分,相反,他更上心,因怕黃招弟聽不懂,罵得都是大白話。


    黃招弟幾欲嚇暈過去,想忍住哭,哪裏忍得住。


    “然你既提起黃杜鵑,本官若是不當堂判明,量你也不會服氣,堂下聽審的眾人也不會心服。”趙禦史冷笑道,“黃杜鵑不認爺爺奶奶,本官這就判給你看!”


    堂上忽然就靜了下來。


    林春就算知道趙禦史不會為難杜鵑,心裏也是緊張萬分,因為趙禦史的凜然氣勢,讓他不敢有一絲僥幸。


    黃老爹想要為孫女說句話,嘴巴張開又閉上了。


    真的,他很想知道杜鵑當年的行為若是告去官府,有什麽後果。他在心裏告訴自己:先聽聽這官老爺怎麽說,然後再幫杜鵑求情,這個官老爺很通情理的……


    黃小寶滿麵急色,張嘴就要喊。


    黃元猛拽住他,命他不可莽撞。


    小寶轉頭看向杜鵑,眼睛忽然就紅了。


    他想起當年在泉水河邊,那個天高雲淡的秋日,要不是自己將妹妹推下河,是不是就沒有後來的事了?


    想到這,他再管不住自己,大聲喊道:“大人,這都是小人的錯。小人犯了殺人罪!是小人五歲那年把兩歲的妹妹推下河,差點淹死了,大伯娘也是為了這個才鬧的……”


    他滿臉悔恨,邊說邊哭,聽得眾人一頭霧水,覺得亂糟糟一場糾紛,跟眼前的事有什麽相幹呢?


    見大孫子把當年的事說了出來,黃老爹就慌了。


    他不知官老爺會不會判孫子殺人罪,急得跳下椅子跑到大堂中央,拉住小寶胳膊,心驚擔顫地叫道“小寶,寶兒呀……”


    杜鵑見黃小寶失態,又感動又心酸,忙跑了過來,掏出帕子幫他擦淚,一麵低聲哄勸他,“小寶哥哥,你別擔心,咱們那時候都小,這些事不算犯法。”湊近他耳邊,“按咱們《大靖律》,大人應該不會判我罪的。”


    黃元也讓他別說了,否則擾亂公堂,罪責不小。


    然黃小寶正激動呢,失聲抽噎,根本控製不住。


    趙禦史卻沒有怪他擾亂公堂,也沒有打斷他的哭鬧,而是定定地看著他,靜靜地聽著。


    等他稍平靜了些,才沉聲道:“黃小寶,當年之事本官已盡知。你年幼無知,雖犯大錯,幸未釀成惡果;長大後又知錯能改,手足情深,很好!令妹之事,本官自有公斷。你且退後聽著。”


    黃小寶叩謝遵命,屏息凝聽。


    趙禦史端正身姿,肅然道:“黃杜鵑當年行為,依然屬黃家家事。‘民不舉,官不究’,隻要其祖父黃石人不告,官府便不予追究。”說著將目光轉向黃老爹,“就算黃石人上衙門告她,若是由本官審理此案,也判她無罪!”


    堂上眾人聽發愣,連杜鵑也愣住了。


    “當年黃杜鵑年僅九歲,除犯下謀逆殺親的罪行,不然縱有差錯,也該由其父母長輩嚴加管教,官府不能定罪。”說到這,他話鋒一轉,猛提高聲音道,“然黃杜鵑當眾宣布不認祖父母,乃大不孝之舉,絕不可縱容!”


    眾人原本放下心來,此時又被他高高吊起。


    “因她自知違背祖父母心意乃大不孝,遂自請驅逐離家,時有泉水村裏正、黃家族老和其祖父母父母兄弟姊妹等在場為證。黃杜鵑,自那時起,便不再是黃家女兒!這便等同黃家對她懲處!本官若判,也以此為據!”


    話音一落,滿堂皆驚。


    忽然,黃老實驚惶四顧,喊道:“杜鵑是我閨女!我三個閨女都不能少啊大老爺!我認杜鵑閨女,我媳婦也認杜鵑,我們不趕她……”


    他嚇壞了,以為趙禦史要杜鵑離開黃家。


    趙禦史輕拍驚堂木,放緩聲音道:“黃老實,這雖是本官的判決,但你夫妻若依然收留黃杜鵑,黃杜鵑也自願留在黃家,就是黃家家事,旁人無權置喙。就是不能插嘴的意思。你可明白了?”


    黃老實聽完茫然,黃元急忙低聲向他解釋。


    杜鵑聽後如在夢中。


    這就是說,一切還跟以前一樣,但她當年的行為得到了官方認可?


    可以這樣判嗎?


    正想著,就聽趙禦史又嚴厲喝問道:“黃招弟,姚金貴,你母子可是覺得不服?”


    杜鵑忙朝那二人看去。


    那兩人雖不敢吭聲,確實一副不服的模樣。


    趙禦史冷笑道:“本官說過,這是本官的判決。若是換一位官員審理此事,也許會將黃杜鵑判予姚金貴為妻,以維護黃家親長尊嚴,彰顯孝道。本官卻不會這麽做!”


    姚金貴猛然抬頭,看著他的目光隱含怨憤。


    黃招弟捂住嘴無聲哭泣。


    母子倆都覺得這趙禦史存心刁難他們。


    沈知府等人也都覺得奇怪,又不信趙禦史會徇私,因此都靜靜地望著他,等他說出判決的理由。


    果然,趙禦史用莊嚴沉肅的語氣解釋道:“本官斷案,從不拘泥於常情!黃杜鵑自小孝敬爹娘和祖父母,並非頑劣惡質之人;然以她九歲稚齡,居然寧可不認祖父母,也不願答應姚金貴的親事,可見其決心!若是強將她判給姚金貴,此事必會以悲劇收場,後果難測,所以本官才這麽判。若是黃家不肯驅逐她,本官也會判她常伴青燈古佛,就是不會將她判給姚金貴!”


    說到這,他看向姚金貴,不無諷刺地說道:“本官以為:黃杜鵑是寧可淪為孤女,漂泊在外,或者伴隨青燈古佛一生,也不願嫁給你的!”


    姚金貴仿若挨了個耳光,羞慚萬分、無地自容。(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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