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櫃的愣住了,停下腳步,詫異地看向杜鵑。


    黃老實馬上道:“那是我閨女!”


    掌櫃的額頭冒汗,幹咽了下口水,尷尬地訕笑。


    然這時他顯露了人類的劣根性:出了錯不肯承認,本能地推脫,為自己辯解。他一麵把眼光溜向馮興業,一麵在心裏抱怨:這可不能怪他,誰讓這位客人的兒子長得像旁人呢!


    他自動忽略了黃元身上與黃老實相像的部分。


    黃元本就羞憤,又見他這副曖*昧表情,哪裏還不知他心裏想什麽,更是大怒,放臉喝道:“那是我舅舅!外甥像舅舅也不對?”


    掌櫃的哭喪著臉道:“對,對!是小人該死,瞎了眼……”


    他怎麽這麽倒黴呢?


    碰上這麽齊全的一家子!


    杜鵑等人這才恍然大悟,知道他為什麽弄錯了。


    馮長順和馮氏卻心照不宣地交換目光,沒言語。


    掌櫃的一麵擦汗,一麵轉移話題,說難得他們買這麽多,因此降價一成,再送一匹被蟲蛀過的布料,給這位大嫂回家沾鞋。


    這算是變相賠罪了。


    杜鵑和黃鸝卻不滿意,說買這麽多才讓一成,太沒誠意了,換上別家,定不會這麽小氣。


    於是,在黃元等人目瞪口呆中,這姐倆巧舌如簧,愣把價格殺到七折。


    談定後,掌櫃的抹了一把汗,又是歡喜又是憂愁。雖然價格低了些,好在這些人買的實在多,所以他還不算太虧。


    黃家不但買了衣料,連床上被單、紗帳等等也買了不少,其中好多都是為黃雀兒添置的嫁妝。


    等結賬後,馮興業、黃老實、黃小寶、黃元,甚至杜鵑黃鸝手上都抱著提著一摞布料,好一番大采購。


    黃鸝樂得眉開眼笑。


    杜鵑含笑瞅了黃元一眼,意思虧得掌櫃的說錯了話。


    黃元見她這樣,禁不住臉又“騰”地漲紅了,心如鹿撞,慌忙垂眸。


    從布店出來,正好任三禾找來了,眾人便將布料先送去車上,然後再轉頭回來繼續逛。


    針頭線腦、剪刀錐子,連火鉗都買了一把。


    一時來到一間首飾鋪子前,黃元對杜鵑和黃鸝道:“進去挑些銀首飾吧。”


    他已經恢複了平靜。


    杜鵑道:“進去看看。買就不用了。”


    黃鸝也道:“對,就看看。”


    她滿臉興趣,心裏卻絲毫沒打算買。


    黃元小聲對杜鵑道:“咱們雖然沒錢,買副耳墜子,或者一根銀簪子,總是還能的;一樣不買,白看著心裏難受。你帶了多少銀子?”


    剛才在布店買了許多布料,他身上帶的銀子都花得差不多了,而他的積蓄都交給杜鵑了,所以這麽問。


    杜鵑笑道:“我帶了一些。買不買你隨我們吧!”


    她也不多解釋,其實她不買不單是為了省錢,還有個緣故:在泉水村,穿戴太出格了可不好。林家算有錢的了,都沒穿金戴銀、遍身綾羅呢。


    黃元隻得罷了,心裏卻認為她是舍不得。


    走進鋪子,杜鵑眼睛一亮。


    這間鋪子看去並不高檔,應該是麵對普通百姓的。不過,其中金玉珍珠也有不少,更多的是銀首飾和五光十色的彩石、絹花,各類頭飾項鏈耳墜手串花樣繁多,品種齊全,令人眼花繚亂。


    黃鸝看得呆呆的,雙眼磨不開。


    杜鵑四下轉了一圈,還發現了木簪和木珠手串,雖不及林春做的好,也算精致了,價格都不貴;那些銀首飾和花鈿等類,也都做得十分精巧別致,不禁感歎古代工匠的靈巧。


    黃元不知她想這麽多,見她看得如此認真,便勸道:“就買些吧。給你和大姐小妹各買兩樣。元夢齋還有些進項,我回去教書,也能賺些家用,不必這樣儉省。況且,大姐要出嫁了,要置辦些頭麵;你和小妹跟著添一兩樣,也不算出格。”


    杜鵑一笑道:“就幫大姐買兩樣吧。”


    這首飾鋪子的花娘子卻是認得元夢齋主人黃元的。


    前段日子,兩樁案子鬧得沸沸揚揚,黃元被楊家所棄,並認回親爹娘,府城無人不知。眼前這些人,大概就是他的新家人了。隻看他們的裝扮,也知其家境不好。黃元因此囊中羞澀,連給姐妹買首飾都不能了。


    她便笑吟吟地上前,道:“黃秀才可是想為姐妹添些頭麵首飾?”


    黃元微窘,施禮道:“在下已經不是秀才了,掌櫃娘子不必客氣。在下今日是領爹娘和姐妹們在府城四處逛逛,碰見合適的,也會買一兩樣。”


    花娘子並不理會他“不是秀才”的解釋,用心打量杜鵑和黃鸝一番,讚道:“黃秀才姐妹竟是這樣的美人!”


    說畢,用商量的口氣對黃元道:“小婦人早想請黃秀才幫小婦人畫一幅像,就是沒那麽大麵子,不敢請。要是黃秀才肯幫忙,今天就幫小婦人畫一幅;再答應等三十歲的時候,送小婦人一幅親手畫的畫,不管畫的風景還是人物都成,小婦人便隨兩位黃姑娘在小店隨意挑選合適的首飾。”


    她不說數量,是因為相信黃元這樣的讀書人,最重麵子,一定不會貪多要她的,而黃元的畫,將來一定值錢。


    黃元奇道:“掌櫃娘子這麽相信在下以後會出名?”


    掌櫃娘子捂嘴嗬嗬笑道:“黃公子,你現在的畫就已經很出名了呢!小婦人不會吃虧的。”


    她以為他不好意思,所以打消他顧慮。


    馮長順等人都激動又震驚,看著黃元與有榮焉。


    杜鵑卻被這推銷方式震住了——這不就是延期付款嗎?或者叫期貨買賣。


    這女老板可真有頭腦!


    見黃元神色有些鬆動,黃鸝也躍躍欲試的模樣,她急忙道:“不行!我們不要。”


    花娘子詫異道:“黃姑娘為什麽不答應?”


    她覺得自己並沒有過分要求,這應該是兩利的好事呀!


    杜鵑笑眯眯地說道:“做人應該安分隨時。我們家現在窮,就算弟弟用畫換了首飾,我們戴著也不像,還要配好衣裳;有了好衣裳,還要人伺候,才不會糟蹋這衣裳首飾。掌櫃娘子想想,這不是自找麻煩嘛!不如等弟弟將來出息了,家境也富裕了,該穿戴什麽,自然水到渠成。何必今日在這賣‘未來’?”


    “安分守時,好!賣‘未來’?是我多事了。”


    黃元垂首喃喃自語。


    杜鵑湊近他輕聲道:“是你想多了。我也不光是為了省錢。我們那村裏,穿戴太打眼出格了,容易招事;親戚們也會眼紅,以為你家好有錢,能惹出許多麻煩來。還是低調些好。”


    黃元凝視著她輕聲道:“就依你。”


    黃鸝也從珠光寶氣中清醒過來,說不要了。


    花娘子滿心不是滋味,看著黃家姐妹又佩服,奉承道:“黃姑娘真是體貼人。這麽溫柔賢惠,好難得呢!”


    杜鵑笑眯眯道:“掌櫃娘子也不用失望,我們還是會挑兩件東西的,也不白進你這鋪子一趟。”


    說著,示意她拿一根銀釵出來觀看。


    挑挑揀揀的,杜鵑最後幫黃雀兒選了一隻銀釵和一對銀耳環;又幫黃鸝選了一根簡單的銀簪子,“用這個可以試毒。黃女俠戴著它可以確保人身安全。”


    黃元被她逗樂了,而黃鸝捏這那銀簪子笑得合不攏嘴,二姐說什麽根本沒聽清。


    即便這樣,黃老爹見了也心疼。


    但是,杜鵑什麽都沒買,他也不好說什麽。至於黃雀兒,林家給的聘禮豐厚,為她置辦這些嫁妝是應該的。


    從首飾鋪子出來,黃元心境敞亮,放開了持重和沉穩,展現了少年的活潑。他和杜鵑各牽著黃鸝一隻手,興致勃勃地跑到前麵去了。


    這條街稱為漁家巷,乃是荊州城最古老的一條街。


    大凡一個城市的老街,都帶著從前的記憶和痕跡,仿佛城市的縮影,承載著當地民俗和文化的底蘊。它們沒有新街富貴寬敞,卻往往人氣旺盛。


    古樹的濃蔭遮住了炎炎夏日。站在街道中央,極目向兩端看去,街道仿佛一條被綠色穹窿覆蓋的長廊;兩邊商鋪門臉低矮,建築古老;街旁零散小商販眾多,有賣小吃的,有賣果子的,應有盡有;甚至有的大樹下還有說大鼓書玩雜耍的,人們搖著大蒲扇看熱鬧,不時爆出陣陣喝彩聲。


    黃鸝就樂瘋了,到處鑽。


    黃元和杜鵑隨著她跑,有時停下來招呼:


    “爹,娘,快點!”


    “小寶哥,你別望呆了,跟著我們。”


    “爺爺,外公,來吃這個!”


    ……


    與之前不同,杜鵑看見賣吃的,必定要買來嚐嚐。


    她理由很充分:她是為了學手藝。


    她學會了,回家就能做給大家吃。


    黃鸝更不用說了,那張嘴就沒停過。


    眾人都覺詫異:那瘦條條的小身子,怎麽跟無底洞似的,吃下去就沒影兒了呢?也沒聽見她喊撐。


    蒸糕、煎餅、各類饅頭包子餃子和油炸果子,蜜餞幹果等等,幾步路就有一個攤子或者挑子,讓人目不暇接。才買了米糕,又望見前麵有麻餅;剛買了麻餅,就看見賣鹵肉的窗口;拎了一包鹵肉正走著,忽然香辣味撲鼻,抬頭一看,前麵大鍋裏冒熱氣,斜挑的布簾上歪歪斜斜地書寫著“牛雜”,兄妹幾個急忙又跑過去……


    走不多遠,黃鸝就沒法跟哥哥姐姐牽手了:手上拿著,嘴裏吃著,眼睛也沒閑著——東張西望,腳下行走更是毫無規律。


    黃元和杜鵑一左一右護持在她身邊,防止她撞著了人,或者被人撞著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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