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元教小順的時候,黃老爹坐在一旁屏息不敢吱聲。


    等他安排妥了,小順捧了一本書去旁邊樹下誦讀,他才小聲問道:“元兒,小順怎樣?往常都是杜鵑教他的,可學了東西?”


    黃元點頭道:“爺爺,二姐才學不輸我,小順學得很好。我像他這麽大的時候,還沒他讀的書多呢。他又不是整天學,還要幫家裏幹活,真是難得!”


    黃老爹聽了不信道“真的?”


    黃元輕笑道:“我哄爺爺做什麽!”


    黃老爹沒話說了,又喜又歎。


    黃大娘換了豆漿回來,裝了兩碗,讓黃元和小順喝。


    喝了豆漿,又端來豆花,上麵淋了些酸辣醬。


    黃元品嚐後,連說好,歎道:“依我看,是這山裏水好,這口味才比別處更細膩、清甜。”


    黃大娘笑得合不攏嘴,讓黃元晌午也在這吃。


    黃元道:“今晚林裏正喊吃飯呢,一天吃不了許多。晌午熱,又忙,奶奶別費心了。等哪日閑了,我再過來吃晚飯。往後天天要來的,奶奶不必掛記。”


    黃大娘“噯”了一聲,順從了孫子。


    說起林家,黃老爹看著黃元和小順暗自思忖:這兩個孫子將來肯定有出息,若是杜鵑也嫁了好人家,就更好了。林春要去府城讀書,將來前程遠大……


    他便對黃元道:“杜鵑從小就跟林春定了娃娃親。我本來不大樂意的,鬧了好幾場。如今我也看開了,不管了,隨你爹娘怎麽辦去。要說春兒人也不錯……”


    黃元一驚,忙道:“二姐的事回頭再說,不必心急。”


    黃大娘見他這樣,和黃老爹對視一眼,都狐疑。


    黃老爹便多想了,覺得孫子認得許多少爺和才子,說不定對杜鵑另有打算。忽而眼前閃過一個人影,更多了一層奢望,忙低聲問:“元兒,那個昝少爺……”


    黃元見他神情,知他誤會了,急忙又道:“爺爺,二姐的事,真不用心急。爺爺,奶奶,我還有一事想跟二老說:就是親戚家的孩子來附學的事,全推了也說不過去,就接一兩個吧。小叔家和我家日子都緊巴,連小順和黃鸝都幹活,委實不宜弄多人來,徒增負擔。”


    黃大娘聽了變臉,道:“你舅爺爺好些孫子。大的不說,那些小的,要一個不要一個,那不是得罪人麽?”


    黃元歎氣,反問道:“若他有十個,咱也收十個?有二十,收二十?那咱們自己不過了?沒這個道理!”


    黃大娘忙道:“沒那麽多……”


    黃元道“五六個也很多了。”


    一邊扶她在身邊坐下,低聲道:“奶奶,讓他們自己拿主意,隨便送誰來。我家沒地兒住,奶奶這也不大寬敞:小寶哥哥就要娶親了,小順讀書要自己住一間屋。奶奶這麽大年紀了,煮一大家子人的飯,再加上洗衣做家務,已經很累了,再添幾個人來,別說孫兒看了不忍,舅爺爺就能忍心?以前我在楊家的時候,就是下人都沒這麽累的。咱們還是別兜攬閑事了!”


    跟著,又舉出農家的諸般辛苦,力勸二老。


    黃老爹和黃大娘麵色變幻不定,隻無法下決心。


    無他,拉不下臉麵!


    可是,孫子背著人單獨跟他們說這事,顯然是不想在人前跟他們爭執,也讓他們明白他的心意:他不讚成弄許多人來家裏。


    老兩口思索再三,勉強點頭答應了。


    隻是,黃大娘心裏卻沉沉的,不知如何麵對娘家人。


    等日頭高了,黃老二等人回來吃飯,見黃元坐在樹下對小順講書,爹清理豬欄、挑豬糞,娘剁豬草,而大妞已經在端飯菜了,不禁笑逐顏開。


    鳳姑覺得這日子特別有奔頭,尤其是小順讀書的樣子,讓她看了舒心暢意。


    黃元在老屋吃了早飯,便帶著小寶小順去了私塾。自今日起,私塾就開始招收學生了,許多雜事,是以他兄弟都去幫忙,林春和杜鵑姊妹更是當仁不讓,各處張羅。


    才一天工夫,私塾就收了六十學生。


    黃元在林春幫助下,現場考問每一個學生,將他們按年紀大小、資質高低和識字與否,分作三個班;黃小寶和小順則分發書筆紙硯。


    杜鵑姊妹在家坐鎮:杜鵑坐在桃樹下,負責登記名冊,開寫收據,學生們憑這收據去後麵私塾領書籍和紙筆;黃鸝則專門登記欠賬名錄;黃雀兒收費,引導眾人將送來的物資堆放各處。


    傍晚時分,來報名的才漸止。


    黃雀兒過來問道:“沒有了?”


    杜鵑點頭道:“沒了。總共收了六十二人。”


    黃鸝翻了翻名冊,數了一下,道:“有二十多個欠賬的。”


    杜鵑道:“人家也不想欠賬。是我不收人家的東西,叫他們另換別的來。”


    有些人家窮,卻把家中僅有的雞和糧食拿來了。杜鵑便對他們解釋,說別弄得家裏日子不得過,用別的東西代替也可以的;實在不行的話,幫黃家幹活也成。來人很歡喜,在欠條上摁了手印,又把東西提走了。


    黃雀兒看了黃鸝寫的名冊,道:“這錢寡婦兒子的束脩和書費就別收了吧。”


    杜鵑點頭道:“我是跟她說不收的。她不肯,跟我要了弟弟鞋子的尺寸,說要幫他做幾雙鞋。我想,她做鞋子不難,可哪有許多針線布料呢?我就找了許多碎布給她沾鞋底,還拿了一大塊藍布做鞋麵子,她光出人工,也省些費用。”


    黃雀兒同情地說道:“她要強的很,不想欠人情。”


    杜鵑點點頭,問“收了多少木料?”


    黃雀兒抿嘴一笑,道:“你來瞧瞧。”


    三姐妹一齊來到後院,見西牆根邊碼了長長短短幾十根木料,最粗的直徑有兩尺,幾乎把和菜地之間的小徑都占據了;又有一堆石料,堆在菜地頭埂,不禁又喜又憂。喜的是家裏多了進賬,各種物資都不缺了;憂的是這些東西五花八門,要找地方存放,還要想法子處理。


    唉,哪一行飯都不好吃啊!


    當然,也有便利之處,比如她們今天就沒下地幹活,因為地裏多了三四個幫忙幹活的,都是用勞動為兒孫抵償束脩的。


    想一想,杜鵑忍不住笑出聲來——


    這實在是前所未有的辦學方式!


    “笑什麽?”


    黃元走過來問。


    杜鵑笑道:“真虧了你,咱家一天之內成財主了。”


    黃元也不禁笑了,自覺能為家裏做些奉獻,心寬不少,問:“這些東西都能用上吧?”


    黃鸝道:“能!不過還要麻煩人……”


    黃元忙道:“還有什麽要麻煩人的?我們自己來就是。”


    “自己來?”杜鵑眼珠一轉,笑指那堆石材道,“也成。就請黃少爺搬幾塊石板過來,鋪在這路上。這樣下雨的時候,我們來後園子摘菜,就不用踩得滿鞋爛泥了。”


    黃元看著她,一聲作不得。


    杜鵑和黃鸝見他那窘樣,一齊大笑,黃雀兒也抿嘴笑。


    黃元悻悻道:“你把秀才當兵使喚,用人不當!”


    “誰用人不當?”


    隨著話聲,林春大步走來。


    杜鵑瞟了黃元一眼,把剛才的事說了。


    林春便把袖子挽了幾挽,俯身搬起一塊石板,輕輕鬆鬆走過去。放下後,再回頭搬第二塊。一邊忙活,一邊對杜鵑道:“這木料可不能放這淋雨,得找個地方存著。放的地方還得通風,才好晾幹它……”


    黃鸝和黃雀兒已經低頭偷笑了。


    黃元對杜鵑道:“你是存心的,意思說我沒用?”


    杜鵑笑道:“我這是告訴你:寸有所長!”


    黃元指林春道:“他有‘短處’嗎?”


    杜鵑笑道:“他有沒短處先不說,你有許多長處就行了。”


    因前院小路本就鋪了石子的,所以林春隻搬了四五塊石板,就與前路連接上了。


    他拍了拍手,對黃元笑道:“你當初在元夢齋的時候,我不也幹看著你忙,一點插不上手?這世上的事,總不能讓你一人都會了。走,吃飯去吧。我大伯叫十斤來催了呢。”


    黃鸝羨慕道:“哥哥天天赴宴。今天又接了好幾家呢。”


    黃元笑問:“你去不去?我帶你。”


    一麵看向杜鵑和黃雀兒。


    杜鵑搖手道:“我們不去。這麽大姑娘了,跟去像什麽樣子。你們快去吧。別鬧太晚了,林春明早還要趕路呢。”


    他二人方才並肩去了。


    杜鵑姊妹回到前麵,一眼看見堂屋裏也塞了許多東西,都甜蜜地抱怨道:“這麽多東西,往哪放啊!”


    於是仔細收拾整理,又分出黃鸝去煮飯,又要伺候歸家的牲畜,等雞進了籠子,又清掃庭院,一直忙到爹娘歸來。


    晚飯後,她姊妹三個又幫黃元收拾行李和屋子。


    黃元帶來的書籍,因沒有書櫃,依舊不動它;現裁出水藍窗簾、帷幔,現縫邊,然後掛上;杜鵑又說,她們房裏有羅漢床了,把那張單人臥榻給弟弟吧,他讀書累了也能歪著歇息,於是也抬過來了。


    忙了一通,杜鵑退到門口,總覽整個屋子布局,覺得還是單調,於是又從她們房裏將幾件小擺件和盆景搬來。


    正擺弄的時候,黃元和林春回來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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