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大猛媳婦告訴桂香:杜鵑淨身出戶,搬到娘娘廟來住了,要她過來陪她幾天。


    桂香大驚失色,一陣風似的就卷來了。


    跟著,槐花、青荷、二丫,還有其他村裏小女娃,也都來了,總有七八個。她們都是聽說黃家的事,知道杜鵑被趕出黃家——傳言是這麽說的——震驚不已,都跑來看。


    待看見杜鵑果然搬出來了,都傻了。


    一個十幾歲的女娃,孤單單要怎麽活?


    這在她們是無法想象的!


    桂香那個脾氣,單純又性直,且和杜鵑又好,哪裏受得住這個!她見黃雀兒和黃鸝正在廚房忙,很歡暢的模樣,當即就罵起來。


    “為了一個外麵的女人,把自己姐妹趕出來,你們還有點良心麽?杜鵑雖說是撿來的,那也是魚娘娘看中的人。不是沾了她的福氣,你黃家能這樣興旺?往常可是窮得叮當響的!”


    青荷脾氣更火爆,嘲笑道:“誰叫外麵的女人來頭大呢,不敢得罪人家,就欺負撿來的閨女了。這又是幹什麽呢?把人趕出來了,又假惺惺來幫收拾?做給誰看呢!”


    正洗灶台的黃雀兒聽怔住了。


    黃鸝氣紅了臉,尖叫道:“你們說誰?誰趕了?”


    桂香怒道:“就說你們!你黃家!”


    青荷質問道:“不是你們趕的?早上吵得全村都知道了,還想瞞人!”


    黃鸝紅了眼睛,嚷道:“是二姐姐自己要走的!”


    桂香暴怒道:“你二姐幹什麽要走?還不是叫人逼的!”


    黃鸝啞口無言,淚水順著麵頰淌下。


    青荷冷笑道:“怎麽不敢說了?”


    黃雀兒想解釋,一句也說不出來。


    不管怎樣,因為昝水煙來了,黃家接連出事故,杜鵑才萌生離意的;今早黃大娘和黃老爹都說了不好聽的話,黃老爹更是罵杜鵑“養不家的野種”,黃家趕人事實別想澄清了。


    她無可辯駁,隻好將哭泣不止的黃鸝往身後拉。


    黃鸝跟人相爭從未這樣落下風、丟臉麵,不禁又氣又愧又傷心,遂放聲哭起來。


    桂香和青荷還不肯放過她們,譏諷說黃家攀富貴、心狠什麽的,吵成一團。


    亂糟糟中,槐花等人兩邊勸解。


    槐花又趁亂中詢問,半套半激,總算弄清了黃家早上吵架經過。又問杜鵑為何沒投奔林家,卻搬來娘娘廟,黃家姐妹也說不清。


    眾人就好奇:到底杜鵑有沒有答應林家的親事呢?


    正在這時候,杜鵑和林春就進來了。


    看見這麽多女娃在廟裏,兩人一愣。


    杜鵑見黃鸝還在抽噎不止,不住擦淚,忙問“怎麽了?”


    桂香槐花看見杜鵑,忙衝過去叫“杜鵑”,千萬個疑問一齊湧到嘴邊,就要問她。然看見她身旁的林春,又止住了。桂香歡喜,槐花狐疑,各自揣測。


    林春見這些女娃滿眼好奇地打量他和杜鵑,很不喜,便不想停留,於是丟給杜鵑一個眼神,道:“我先回去了。”


    杜鵑點頭,他便轉身走了。


    槐花眼睜睜地看著他離開,心裏七上八下糾結難安。


    杜鵑卻拉了黃鸝的手,問道:“怎麽吵起來了?”


    黃鸝就哭道:“桂香姐姐說我們趕你走的。”


    杜鵑就明白了。


    她轉過頭,對桂香等人道:“是我自己要出來單過的,你們別瞎傳。桂香,你還是這脾氣不改,老想幫我出頭。可到底是幫我呢,還是害我呢?吵得人家都來看我笑話,你就好過了?”


    桂香憤憤道:“你還護她們?你不是被逼出來的?”


    杜鵑不悅道:“別說了!你專門來吵架的?”


    桂香這才悻悻道:“不是。我聽大舅母說你搬娘娘廟來了,叫我來陪你,我就來了。”


    杜鵑“哦”了一聲,道:“多謝你。不過我不用你陪,我在這也住不了幾天。我要在山邊蓋一間小屋子,等蓋好了就搬過去。”


    眾人聽了更驚詫萬分,又滿心不解。


    槐花見桂香忍無可忍的樣子,便安靜地等她先問。


    果然桂香跺腳,問出一連串的話:“杜鵑!你幹嘛要自己蓋屋子?怎不住春生哥哥家呢?你真要一個人過?你一個人怎麽過?”


    她覺得杜鵑簡直瘋了,為何不嫁給林春呢?


    杜鵑道:“一個人怎不能過?一個人才自在呢!”


    桂香急道:“那春生哥哥怎麽辦?”


    杜鵑道:“什麽怎麽辦?他自讀他的書!”


    這話什麽意思?


    桂香等人都傻愣愣地看著她。


    槐花見桂香問不出來,心內斟酌了一番言辭,正要開口,卻被杜鵑發話堵住了。


    杜鵑掃視眾人道:“你們什麽也別問了,我不高興答。再說了,還有什麽好問的呢?你們不就是聽見了,看見了,曉得我搬出黃家了,才攆到這來的嗎!這會子又曉得我要蓋房子單住了,還有什麽好問的?再問,我就算說了,各人想法都不同,有人信,有人不信,回頭再往外一傳,傳得我裏外不是人,都不知道變成什麽樣子了。難道你們想逼我離開泉水村?”


    桂香大驚搖手道:“哎呀不是!”


    杜鵑搶道:“既然不是,就別問了!小女娃,還是別東家長西家短地打聽,那是長舌婆子才幹的事兒。你們才多大?就學那樣了!反正你們知道我搬出來單過就成了。”


    青荷“哼”了一聲,道:“好心沒好報!”


    杜鵑毫不客氣地回道:“好心?好心你就少說兩句!叫人聽了傳來傳去,你的好心也給我帶麻煩。那不是枉費了你一番好心?”


    青荷不服氣,還要說,被桂香一把拉住了。


    杜鵑轉向黃鸝問:“在幹什麽?做飯?”


    黃鸝見二姐並不受外人挑撥,依然像以前一樣對她,十分歡喜,忙殷切道:“噯!做飯。還沒開始做呢,剛洗菜。”


    杜鵑疑惑地問:“從家裏拿菜來了?”


    黃鸝笑燦燦地答道:“拿了。小寶哥哥挑了一擔吃的東西來,又回去了。說把爐子搬一個來,還有砂鍋也要拿一個來,還得跑一趟呢。”


    原來黃雀兒想,晌午在哪吃飯呢?


    杜鵑肯定是不願回家吃的,若去林家吃吧,看見隔壁黃家屋子難免心裏會不好受,於是她讓黃鸝回去弄些菜糧來,今日就在娘娘廟開夥了。


    杜鵑聽了正合心意,老實說,她都不想進那個村了。


    在外麵,在田野裏,她心情才敞亮。


    她點點頭,正要進廚房,忽想起什麽,轉頭對望著她的桂香等人道:“還站著幹什麽?都回去吧。多謝你們來看我。這也沒吃的,也沒碗筷,我就不說虛留你們的客氣話了。”


    桂香眼珠轉了轉,道:“好,那杜鵑你忙。”


    說完招呼大家“走吧走吧,別在這擋事了。”


    眾人都不知說什麽,想幫忙做事,又無甚可幫的,插不上手,隻得隨著桂香走了。


    槐花走時招呼道:“杜鵑,我下晚來看你。”


    杜鵑忙搖頭道:“不用了,我忙的很,沒空理你。”


    槐花愕然,望著閃身進了廚房的背影發呆。


    青荷見槐花鬧得比自己還要灰頭土臉,嘻嘻笑了起來。


    一時大家出去了,在路上三五一群,湊一處低聲議論:先說杜鵑膽子真大,又說不料她這般倔強,又說黃元心狠無情,又猜林春跟杜鵑到底怎麽個結果,怎麽會舍得杜鵑在外住呢?一路猜測、爭論,聲音越來越大,好奇心不減反增,那真是抓心撓肺、急不可耐。


    槐花靜靜地聽著,自有一番思量。


    這且不說,且說杜鵑姊妹,眾人走後重又忙起來。


    原來娘娘廟東廂有廚有灶,甚至碗筷都齊全,專為辦香會的時候,大家湊份子做素齋準備的,倒省了杜鵑不少麻煩。


    當下將鍋碗等洗刷一遍,就開始煮飯。


    因是廟裏,不敢帶葷腥進來,隻拿了些筍、菌子、豆子、青菜等素菜來,做起來也簡單。


    杜鵑就勸黃雀兒,“大姐你們回去吧。這裏不方便,我一個人還能少做個菜,弄簡便些;你們要都在這吃,反要多做菜,這不找麻煩麽?回去把這情況告訴娘,她也放心。”


    黃雀兒想了想,道:“黃鸝你回去,我在這。”


    黃鸝不答應,叫大姐回去,她留下。


    杜鵑朝黃雀兒使眼色,黃雀兒無法,隻好走了。


    然後,杜鵑就和黃鸝炒了個小白菜,又用菌子燒了個湯,再煮了苞穀米飯,就吃起來。


    姐倆默默地忙著,不像往常話多。


    這也沒法子,最近一連串的事出來,對她們衝擊都大,因此竟然不知說什麽了。不是她們不想推心置腹地交談,隻不知如何說,生恐不小心觸及敏感話題,令姐妹情誼再受損。


    比如黃鸝,她就很想問二姐姐,為何不肯嫁給哥哥?在她眼裏,哥哥是最好的,二姐又那麽喜歡他,他也很喜歡二姐,況且是昝姐姐為妾,又不是她為妾,為什麽不答應呢?還有,不想嫁給哥哥就算了,那也不能走啊!要說爺爺奶奶說話不好聽,以前也不是沒罵過、沒趕過,二姐不是都當耳旁風麽!怎麽這回就一怒離家了呢?還有和林春的事、蓋房子的事,諸如此類,她都想問,又都不敢問,因為這都牽涉到之前的矛盾,小女娃真心傷感無措。


    而杜鵑呢,覺得再難對小妹子悉心教導了。她如今長大了,有自己的主意了不說,且家中又多了黃元和昝水煙,觀念和見解未必相同,他們的言行令她耳目一新,開啟她新的視野,自己再如以往一般教導她,隻會增加爭執和煩惱。


    因此,她們都緘口不言,就算說,也是燒菜煮飯的話題。(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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