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春正交代黃小寶幹什麽,聞言告訴他一聲,等他走了,才往旁走了幾步,站在一塊山石上等杜鵑過來,跟她解釋。


    “五年後,若我不回來,你還會留在這嗎?”


    杜鵑聽得一呆,說不出話來。


    林春望著山下河水,幽幽道:“對我來說,用什麽料不重要,重要的是:這屋子是我親手幫你蓋的。你是知道我的,不論做任何事,都全身心投入。”


    杜鵑半響才又問:“這些料哪來的?”


    林春道:“是太爺爺藏的老本。他給我了。”


    杜鵑幹咽了下口水,因一時不知說什麽,便問起與眼前不相幹的話:“這麽粗的樹,是怎麽從山裏運出來的?”


    林春微笑道:“這不是從山裏運出來的。”


    見杜鵑一臉迷惑,又解釋道:“一百多年前,林家剛遷到此處的時候,這裏也是深山老林,樹木密集的很,尤以楠木居多。祖上便收存了許多。”


    杜鵑恍然,又疑惑地問:“這些給你,林家其他人答應?”


    林家子孫眾多,可不止林春一個。


    林春輕聲道:“老祖宗給了我這些,其他的家財我便不能染指了。他還有一樁意思:把這些給旁人,容易靡費了,隻有到我的手上,才不致辱沒了它們。”


    杜鵑這才明白。


    可是,他用這些給自己蓋木屋,就不靡費了?


    林春一看她神情,就知道她在想什麽。


    他蹲下身,在山石上坐下來。


    望著山下的田野和村莊,他幽幽道:“杜鵑,我沒想用這屋子把你圈起來,也圈不住你。我就是想為你好好蓋間屋子,能找到什麽料,我就用什麽料。”


    他的聲音有些憂傷。


    杜鵑忽然就明白了,忍不住心顫——


    五年之約,她做了兩手準備,林家也做了兩手準備,可是年少的林春沒有,他投入全部感情和心力,來豐富雕琢這份愛,如同他精心雕琢每一件作品。


    這屋子之於他,就代表他對杜鵑的愛!


    不管用什麽料,他都會投入同樣的專注和熱情!


    這屋子,最珍貴的不是那些料,而是他灌注的心血!


    五年之約,他心裏隻揣著美好的結局!


    是唯一的結局!


    沉默許久,杜鵑輕聲道:“就按你的意思蓋吧。”


    雖然她沒說什麽,但林春知道她明白了自己的心意。


    他便喜悅地笑了。


    靜了一會,他又告訴她:“這也是太爺爺的意思,我原本隻準備用我家的剩料蓋的。太爺爺說,蓋隆重些,免得以後你一個人住著,村裏那些勢利不長眼的上門來欺負你。你又說了不提親事,跟黃家又鬧得這樣,別人能不瞎想?”


    杜鵑看著他點頭道:“你們想的周到。”


    林春便溫柔地看著她。


    杜鵑想了想,又道:“我就是覺得,用這些好料蓋這樣小屋子,大材小用,太浪費了。”


    林春搖頭道:“我怎會浪費呢!你看見的那些料,最完整的才一人合抱粗,我準備用來做這屋的承重柱。因為上麵要蓋木樓麽,架構必須撐穩。其他都用裁好的板料。老宅庫房裏,還有許多兩三人合抱粗的木料呢。若把那些用在這小屋子上,就是浪費,且不大協調了。所以你不用過意不去,你這屋子並沒費多少料,我都是量材為用的。”


    杜鵑聽後張大嘴巴看著他,半響合不攏。


    林春拿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故意道:“還魂了,還魂了!你也‘見材眼開’嘛!”


    杜鵑噗嗤一聲笑了。


    她站起身,道:“我去煮飯了,你也忙去吧。”


    林春也站起身來,拍拍屁股灰塵正要走,林大猛走來問道:“你師傅還沒回來?”


    林春搖頭道:“沒有。”


    林大猛蹙眉自語道:“怪事。怎去了那麽久?”


    林春道:“也沒幾天。大伯,師傅或許有事絆住了。”


    林大猛搖頭,且不說這事,告訴他道:“今天地基就能打好,明天就能砌牆了。是不是窗線以下的牆裙都用大青石?”


    林春點頭道:“噯!就怕山水衝下來。”


    兩人說著往工地走去。


    再說工地草棚子裏,眾人切菜煮飯,十分熱鬧。除了養大蛇的李家嫂子外,還有就是黃雀兒、桂香、青荷、槐花和二丫了。


    杜鵑怕出事,幾次三番趕她們,也趕不走。


    桂香不用說了,跟杜鵑好,又奉大猛媳婦之命陪她,當然賴在這;槐花自然是因為林春了;至於二丫,杜鵑看出她竟然對小寶哥哥起了心思,暗自頭疼,幸虧她家日子緊巴,不得閑每天來,隻能偶爾來個半天;還有青荷,杜鵑也不知她為何來湊熱鬧。


    杜鵑想自己為什麽出來單過的?


    還不就是鬧了一身麻煩才出來的。


    自己的事都解決不好,哪有心管別人!


    因此,她每天趕她們一次,話裏話外提點:出了事別怪她。


    這還不算,晌午的時候大猛媳婦過來了,她趁機對她道:“幹娘,你叫桂香她們走吧。這不用許多人幫忙。工地上來來往往的都是男人,回頭再出個什麽事,就跟上次林春家蓋屋子一樣,到時候我又要罪加一等了,人肯定說我‘就杜鵑事多,好好的要自己一個人住,喊一堆人幫著蓋屋,弄得雞飛狗跳的,不出事了?’我不冤麽!”


    大猛媳婦聽了笑起來,便對槐花等人道:“你們明天就別來了吧,桂香一個人幫就夠了。桂香,你當心些,晚上收工跟你福生哥哥一塊回去。”


    桂香忙答應了。


    槐花微笑道:“我們就在這棚子裏煮飯做菜,也不去工地,哪有那些事。杜鵑是鬧怕了。放心,就有事也不怪你。”


    青荷也跟著幫腔。


    二丫也紅著臉,說她不會亂跑的。


    大家竟然都不肯走。


    杜鵑見她們賴定了,氣悶的很。又想已經告訴大猛媳婦了,真有事也怪不到她頭上,也懶得再說了,任憑她們打什麽主意,她隻不理不管。


    就這樣,幾天下來,槐花絲毫沒能探知杜鵑的心思。


    看她和林春相處的情形,也沒更親密。


    林家人也奇怪的很,問起林春和杜鵑的親事,差不多的都說不知道;像林大頭等知情人,又輕易不說,不管旁人怎麽猜,他們聽了總是笑,不承認也不否認。


    望著不斷抬來的木料和石料,槐花心中酸澀不已。


    可是,她是不會放棄的,昝水煙就是她的榜樣。


    一天過去,晚飯後人都散了,連杜鵑姊妹都回娘娘廟去了,工地上隻剩下林春。因各樣材料都已經搬來,晚上須得人在這看著,他便留了下來。


    夜幕下,他提著一盞燈籠,在工地四處查看。


    這時,槐花不知從哪鑽了出來。


    “春生,杜鵑她們走了?”槐花問。


    “走了。”林春看了她一眼,毫不奇怪她出現在這裏。


    “我去李家送東西,李嫂子說找我娘說事,待會我們一塊走。我就先過來看看杜鵑她們走了沒有。”槐花見他不問,便主動解釋。


    林春聽了也沒怎樣,依然查看砌好的牆基。


    槐花便小心走過來,看著用大塊厚實平整的青石條板砌成的牆基,輕聲道:“你對杜鵑真好。”


    林春淡然道:“盡一份心罷了。”


    槐花聽了心裏一動,勸道:“你放不下也是難免的。杜鵑搬來這,往後和昝姑娘不見麵,爭執就少了,也少生些是非。不管將來怎樣,分開住都是好法子。”


    林春“唔”了一聲,不置可否。


    槐花心中忐忑,又道:“早上黃秀才來了呢,和杜鵑說了半會兒話。我看著他們還好,沒吵。”


    林春道:“他們有什麽可吵的。”


    槐花不知他什麽意思,不敢接話。


    停了一會,她才道:“杜鵑走了,昝姑娘可受罪了,聽說黃嬸子不待見她呢,怪她擠走了杜鵑。也難怪黃嬸子舍不得,好歹自己養大的,脾氣性格都是知道的,當然合心意了;昝姑娘就不一樣了,大家子出身,跟咱們莊稼人行事就是不同。不過,我還真佩服昝姑娘。早上我來的時候,看見她洗衣裳呢。如今她什麽事都做,一點不像大家子小姐了。”


    林春轉頭,對她一笑,道:“養了十幾年的閨女,就算不是親生的,也會舍不得。別說他們,連我爹我娘都舍不得杜鵑走呢。可她一定要自個住,我們也沒法子。”


    槐花心一跳,道:“杜鵑性子就是這樣。”


    想再問仔細些,又不想太露痕跡,死忍住了。


    “林春,你不用讀書了嗎?”


    她實在弄不清楚林春和杜鵑現在的情形,隻得反複旁敲側擊。


    林春小心跨過一堆石頭,道:“把這屋蓋好了就走。這屋蓋好了,我也了卻一樁心思,也能安心讀書了。”


    他說真的,這屋蓋好了,他就暫時了卻心願了。


    然後,他要一心一意求學,博取功名。


    槐花卻聽呆了,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再看時,林春已經爬在砌了三尺來高的牆頭上,站著四下張望,忽然對著前麵癩子家喊道:“癩子哥,過來說會話。”


    癩子高聲答應了,說馬上就來。


    槐花就待不住了,對林春道:“春生,我走了。”


    林春低頭定定地看向她,忽然一笑,叮囑道:“天黑,當心些。”(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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