昝家,要除了杜鵑!


    不但要除了她,還要將她踩入泥中踐踏!


    因為隻有這樣,才能將她從他心中連根拔去;隻有這樣,才能讓黃家親友和泉水村的人嘲笑侮辱杜鵑,以洗刷昝水煙私奔的汙點,彰顯她重情重義和不畏貧寒的堅貞!


    黃元越想恐懼,就越哆嗦不止。


    方火鳳看著他,心中絕望凝成堅冰,再難融化。


    昝家傷害杜鵑,觸了他的逆鱗!


    她該怎麽辦?


    見妹妹來了,昝虛妄終於鬆開黃元。


    他冷哼一聲,坐回到椅子上。


    然屁股剛沾上椅麵,就聽見黃元說了一番話,又“蹭”一聲跳了起來——


    黃元道:“在下可沒福氣娶昝家姑娘!方姑娘對在下情深意切,在下十分感動;然她來的時候,在下已經心有所屬,且經長輩親許定下妻室,情難推卻,隻好委屈方姑娘為妾。方姑娘無不應允。在下不明白,昝指揮這番怒氣因何而來?”


    他一邊說,一邊整理被昝虛妄弄亂的長衫,十分淡然。


    “你說什麽?你敢再說一遍?”


    昝虛妄逼近他,厲聲道。


    “在下辜負了杜鵑,將永不再娶妻!”


    黃元沒有重複,卻換了一種更簡潔的方式回答。


    回答得斬釘截鐵,毫無回轉餘地。


    昝虛妄暴怒,“鏘”抽出長劍,指向他咽喉。


    黃元卻連眼皮都沒眨一下,隻嘲弄地看著他笑。


    昝虛妄恨不得一劍刺死他,一邊心裏疑惑,不知他為何突然間變得這樣強硬無情。對,就是無情!麵對妹妹也很無情地說出了這番話。之前他聽紅靈可不是這樣說的,是要娶妹妹為妻的。


    黃元低頭看看下頜的長劍,又抬頭對昝虛妄道:“你最好決斷些,把在下殺死,然後再把黃家全族都殺光,那就可以高枕無憂了;但凡留下一個,我黃家絕不會甘休!”


    說著話,脖子微微側向臥室方向。


    臥室裏,小順先前受黃元指點,正在桌邊寫字,外麵吵起來的時候,他不由自主停下筆,悄悄隱到床後;聽了黃元這話,又把身子往後縮了縮,並朝床底看了看。


    他死死咬住嘴唇,不發一聲,卻沒漏聽外麵爭吵。


    昝虛妄被黃元激得怒火升騰,道:“你真當我不敢?”


    黃元也冷笑道:“那就動手吧!要殺就殺幹淨了,千萬別留下禍患;否則,他日就換我黃家滅昝家了。”


    昝虛妄持劍的手微微顫抖,麵色變幻不定。


    忽然他問道:“你這樣有恃無恐,到底是在給自己壯膽呢,還是想以此激怒本官?”


    黃元依然冷笑,並不回答。


    但是,昝虛妄看出他並非虛張聲勢。


    那將生死置之度外的決然,讓他在氣勢俯視自己。


    他眯著眼看了黃元一會,忽然撤了劍。


    “本官也不怕你相激,放你一條性命又如何?我倒要看看:我昝家百多年望族,你一個小小的寒門要如何滅了它!本官等著你!”


    黃元並沒有順著他搭的台階下來,幽幽道:“在下好歹讀了幾本書、識得幾個字,聖賢的精義尚未完全領會,但史書卻讀懂了。向來史書記載的都是百年、幾百年望族被滅,王侯將相湮滅在歲月河流中的更不知凡幾;然崛起的可都是寒微之人。本朝太祖皇帝就是打鐵出身;當朝白虎、朱雀和玄武三王都崛起於鄉野。他們光著屁股在河裏撈魚、在山上爬樹的時候,你們這些豪門少爺正被人前呼後擁、或者坐在華美的書房裏用心攻讀呢!昝指揮以為,你我將來會如何?”


    昝虛妄剛平定的心掀起狂濤巨浪。


    這一刻,他心中的殺機比任何時候都盛。


    他望著黃元,一方麵不得不承認:妹妹擇婿的眼光的確過人,若少年此刻卑躬屈膝地求他,他隻會鄙視看輕他;另一方麵又徹骨痛恨他這種無所畏懼,恨不得打垮他的傲氣,讓他匍匐在自己的腳下。


    這真是複雜的心理!


    方火鳳聽著二人對話,終於醒神,也徹底崩潰了。


    她“撲通”一聲跪倒在昝虛妄麵前,哽咽道:“哥哥,若你怪妹妹私奔丟人,就殺了我吧;若你心中還存有一絲憐惜、還顧念一點手足之情,就放過我們,也別再為難杜鵑了。”


    昝虛妄不可置信地問:“他這樣對你,你還為他說話?”


    方火鳳道:“自來這後,他一直對我很好。隻要兩情相悅,妹妹對名分無所求;若是沒有真情,就算再榮華富貴又如何?”


    昝虛妄怒喝道:“為了他,你連自尊都不要了?”


    方火鳳抬起淚眼看他,淒聲道:“自尊,不是靠權力手段爭來的;自尊自愛的人,哪怕再貧寒低賤,別人也休想踐踏他!妹妹從來就沒有失去過自尊,哪怕私奔來這,我也昂首做人,不覺比人矮一等;可是今天——”她泣不成聲,哽咽難續——“今天……妹妹……才……丟光了自尊!”


    她的目光絕望到極點。


    大哥,曾經多麽愛護她!


    這時候還能為她這個妹妹撐腰,她隻有感激的;可是,也正是他的撐腰,生生毀了她的未來!


    她跪地膝行,又轉向黃元哭道:“哥哥也是愛護我,才這樣口不擇言。他是在盡一個兄長的責任,就如同你愛護杜鵑和黃鸝她們一樣。試想,若是雀兒姐姐在林家過得不好,你也一定會上門譴責的;你這樣寢食不安,不就是因為杜鵑嗎?因何不能體諒哥哥維護我的心情?”


    黃元閉口不言,隻深深地看著昝虛妄。


    昝虛妄並非愚鈍之人,立即明白了妹妹的意思。


    他一麵後悔憤激之下衝動了,不該抬出昝家壓迫黃元,一麵又痛恨他的傲骨;想要狠狠教訓他,又投鼠忌器;待要將妹妹帶走,然後放手施為,還是投鼠忌器。——真要那樣,妹妹隻怕再不會活了。


    想到為妹妹撐腰卻弄巧成拙,他惱羞變成怒。


    然他和妹妹一樣,都有過人之處:


    能忍人之不能忍,行人之不能行之事!


    當下,他狂怒地一揮手,將茶幾上物件全部掃落。


    借著這一揮的發泄,他指著方火鳳道:“他將黃杜鵑遇劫的過錯歸咎於昝家,歸咎於你,對你可有半點情義?他枉讀了一肚子治國經史,也不想想,眼前的事是我等身為臣下可以違命的嗎?再者,官場何等複雜,當初他身陷牢獄不就是證明。這等糊塗不知道理的無情義之人,你還為他說話?你自甘墮落,我便不再管你死活,隨你為妻還是為妾、為奴為婢!”


    這便是變相退讓了。


    方火鳳依然叩頭道:“求昝大人放過杜鵑。”


    昝虛妄好笑極了:“放過她?我剛才的話都白說了!”


    他施施然在椅子上坐下來,往後一靠。


    略定了定心神,才又道:“本官也很想賣這個人情給黃家。可惜這事不是本官能做主的,本官也隻是奉命行事,到現在我連黃杜鵑是什麽人還不清楚呢。哦,你們還不知道吧,這次不止本官來了,西南禁軍還派了一位副將軍來,正等著本官回稟結果呢。你們說,本官要如何放她?你兩個不知天高地厚,好像就隻有黃杜鵑的命是命,把昝家上下幾百口死活都不在意。可就算本官放手,胡佛手將軍能放手?”


    他不能對黃元怎樣,不是還有杜鵑嗎!


    黃元越在乎她,他越要踐踏她!


    他忽然盼望:最好他跪下求他,或者憤怒地發狂,這樣才能一解心頭之恨,才能洗刷剛才的恥辱。


    然黃元卻沒有如他所願。


    他既沒求他,也未發怒。


    不但如此,他還對方火鳳道:“別求他!”


    方火鳳愕然回頭看他。


    黃元又道:“若你是昝水煙,今日就隨他走吧;若你是方火鳳,我便還是那句話:定不會辜負你!”


    方火鳳看著他,怔怔滴下淚來——


    同樣的話,她如今聽了怎麽沒有當初的安心呢!


    不管怎樣,她沒有選擇了,就算死也不能夠。


    她便默默地爬起來,站到他身後。


    昝虛妄臉色鐵青,森然盯了黃元一眼,強忍住將他撕碎的衝動,大步走了出去。


    等他走後,黃元轉頭,定定地看著方火鳳。


    她也看著他,突然無限懷念正月初一晚上,他陪她看把戲的情景,是那樣溫馨:聽說她心裏難受,他沒有強帶她去林家,而是在椅子上架小凳子,陪著她一塊站在院牆角落裏,互相攙扶著倚靠在牆頭,偷偷地看隔壁喧嘩的人群,如同偷窺歡樂的頑童。


    他並不是敷衍她,而是照顧她的膽怯和畏懼心理。


    不帶她去林家還有一層意思:在他心裏,歡樂和幸福是遮不住的,隔著院牆也一樣能感受到;甚至,隻要有他陪,便是不站在牆角偷窺而隻是在屋裏聽那歡樂的聲音,也一樣會覺得喜悅。


    因為歡樂是阻隔不住的,除非自己給自己設心障。


    就如同家貧之人吃不起肉,自會弄些野菜撈些小魚蝦,精心烹煮了也吃得十分香甜;沒有華麗的衣裳,將粗布衣裙洗得幹幹淨淨,弄些簡單的裝飾,也一樣美麗。


    以往唾手可得的東西,往後還會再有嗎?


    恰如春水東逝,一去不回頭!


    ******


    月底了,親們搜搜粉紅票夾,再漏兩張給原野……(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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