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黃家和林家焦灼等待、泉水村人翹首盼望的時候,杜鵑已經收到官兵傳達的威脅了。


    她並沒有聽林大猛的話有多遠走多遠。


    除了想弄明白結果,還放不下馮明英他們。


    以她的身手和常年在山裏打滾的豐富經曆,別說才幾百官兵,就算幾萬官兵來進行地毯式搜索,也休想抓住她。她甚至根本就沒躲遠,就在泉水村附近山上溜達。


    若了解她,就該派高手來追蹤,那她就怕了。


    正得意洋洋的時候,就聽見了官兵們的喊話。


    然後她就呆滯了。


    這算不算了解她然後定下的策略?


    她不得不承認,這招打在了她七寸。


    就算知道有詐,她也不能不回去。


    若那些人誓要抓住她的話,這次是假,下次也會是真,她不能拿黃家、林家人的性命當兒戲。


    也好,這是她欠他們的,就還了吧。


    下定這個決心,她輕鬆了好多。


    但是,她是那甘心獻身、束手待斃的人嗎?


    當然不是。


    於是,她就忙碌起來。


    奔走準備,足足忙了兩天一夜。


    第三天早上,她才背著背簍大模大樣地從山上下來。


    沿途一路跟人打招呼,步履輕鬆,跟往常回家沒兩樣。


    在田間地頭勞作的人瞪大眼睛,滿臉驚愕地看著她:


    “杜……杜鵑,回……回來了?”


    “杜鵑,你怎麽回來了?”


    “哎呀杜鵑,別回去!你還不曉得……”


    麵對各式反應,杜鵑笑著揮手道:“我曉得!我是特地回來看我娘的。你們忙,我家去了。”


    眾人哪裏還有心思忙,紛紛丟下農具,從田地裏爬上來,跟在她後頭進村了。


    進村後,更是引起一片哄嚷,呼聲都是一致的,男女老少奔走相告,“杜鵑回來了!杜鵑回來了!”


    有的趕著告訴人,有的跟著她往黃家去。


    林大頭聽見喊聲,立即彈跳起來,一頭衝出院子,看著那少女哆嗦道:“杜鵑,杜鵑,你做什麽要回來呀?”


    大頭媳婦也跌跌撞撞地跑出來。


    看見杜鵑,她再忍不住,一把抱住她放聲大哭。


    杜鵑忙柔聲安慰她,不住幫她擦淚。


    黃家院子門口有官兵守衛,這時也擋不住裏麵的人,林大猛、黃元、黃老爹等人,一齊湧了出來;加上村裏人都聞訊趕來,越集越多,將林黃兩家門前空地擠得嚴嚴實實。


    人們敬畏地看著那個笑容滿麵的少女,都說不出話來。


    好些媳婦婆子都落淚了,看向官兵的目光充滿憤恨。


    在這樣情形下,黃老爹和黃大娘很尷尬。仿佛感受到人們鄙夷的目光,黃大娘往人群後直縮,最後一直退到門內。


    杜鵑勸住大頭媳婦,將她交給林大頭,然後就走向黃家。


    站在門口,她和黃元目光相撞,心裏一疼。


    黃元則腦子一片空白,茫然無措。


    原以為她已經走了,怎麽又回來了?


    不回來不行,她無路可走!


    從昝水煙來的那天起,她就無路可走了!


    她終於還是沒能衝出那棋盤。


    明明兩人站在對麵相看,他卻仿若在地獄裏煎熬。他心中又掀起一波波重創,清晰而又敏感,比上次她假裝自殺死亡時壓倒性的悲傷更叫人無法承受,以至於看見黃鸝沒跟她在一起,也忘了問。


    杜鵑強打精神對他笑了下,問“娘還好?”


    黃元張張嘴,什麽也說不出來。


    杜鵑見他精神實在不好,自己也難受,隻得轉向林大猛叫“幹爹。”


    林大猛看她的目光滿是責怪,可是當著人,卻什麽都沒說,歎了口氣,道:“進來吧。”


    杜鵑就走進院子,身後還跟著許多人。


    官兵急忙上前阻攔,哪裏攔得住。


    院子當中,馮氏挺著大肚子顫巍巍地立著,黃雀兒在旁攙著她,兩人都紅著眼睛看向杜鵑,還沒出聲就已經滿臉是淚了。


    杜鵑上前叫道:“娘!”


    馮氏聽了,哭道:“你回來做什麽?怎不跑遠遠的!你這個討債的鬼喲,老娘上輩子欠了你的……”


    一聲接不下去,就軟軟地歪倒。


    黃雀兒慌忙托住,大叫“娘,娘!”


    杜鵑疾步上前扶住馮氏,對大姐道:“扶進去!”


    於是,兩人合力將馮氏半摟半抱,往上房走去。


    黃元和黃大娘也急忙趕上前來幫忙。


    大門口站著一個軍官,左右各侍立兩個親軍,自杜鵑進來就定定地看著她;方火鳳和紅靈也站在廊簷下,看杜鵑的目光簡直驚恐,因聽見馮氏叫喊,才慌忙跑下來攙扶。


    杜鵑停住腳步,順手將馮氏讓給黃元。


    方火鳳接了個空,呆呆地站在那。


    幾人就擁著馮氏進屋去了。


    杜鵑並沒有跟進去。


    見一麵就行了,多說無益,隻會引得馮氏更傷心,萬一刺激過大堅持不住的話,要出事的。


    等他們進屋後,她才抬頭看向昝虛妄。


    “就是你要抓我?”她認真問道。


    昝虛妄麵對杜鵑,神情肅然。


    他沒想到杜鵑真會來。


    待看見這個才十五歲的少女就那麽含笑走進被官兵圍困的黃家大院,毫無驚怕和憤怒;那一身尋常粗布短打衣褲,襯得她修長身材亭亭玉立,笑靨如花的臉頰,壓倒爭奇鬥豔的各色春花,配合她燦爛如朝陽的氣質,用風華絕代來形容一點不為過,不禁心頭震動萬分!


    這與他想象中的杜鵑有些不一樣。


    有一種人,便是和他(她)敵對,也會心生敬意。


    這個黃杜鵑給他的感覺就是如此。


    他看見了黃元失魂落魄的樣子,也看見了妹妹驚恐的樣子,似乎明白了他們三人之間的糾葛;更奇怪的是,連他自己之前對杜鵑的仇恨和厭惡仿佛也消失了。


    但他絲毫沒有放過她的打算。


    他將她視為對手,強有力的對手!


    “本官職責所在,身不由己。望姑娘見諒!”


    他並沒有擺官威,喝命將她拿下,而是沉聲解釋。


    杜鵑走上台階,來到他麵前,仔細地打量他。


    然後又看了方火鳳一眼,很肯定地說道:“你是昝家人。”


    昝虛妄點頭道:“在下昝虛妄!”


    杜鵑道:“那就難怪了!我說呢,怎麽好好的有人關注我這個撿來的孤女。”說著對方火鳳意味深長地一笑,“你們兄妹倆很像,長得像,行事方式也像。”


    方火鳳聽了眼前一黑,站立不穩。


    紅靈忙扶住她,卻沒敢吭聲,她最近都跟遊魂一樣。


    昝虛妄出奇地沒有發怒,淡聲道:“姑娘想多了。”


    杜鵑也不同他爭論這個問題,而是又向他走近一步。


    一個官兵見狀手按腰刀就要上前,昝虛妄瞅了他一眼,他又不動聲色地退下了,然後,他就靜靜地迎著她。


    杜鵑站在他對麵,隻比他矮一點點。


    看著那張英俊的臉,她輕笑道:“事實是怎麽樣的,又有什麽關係呢?方姑娘是你妹妹,你當然要維護她了。唉,誰讓我隻是個孤女呢!這年頭,拚爹拚娘拚家世,還要拚哥哥兄弟。”說著,她更湊近他,兩人幾乎鼻尖相觸,“你說,要是我有一個比你更厲害的哥哥或者爹,就憑你的所作所為,他們能饒過你嗎?”


    昝虛妄看著近在眼前的臉龐,刹那間屏住呼吸。


    這一刻,他竟然不忍正視她,垂下眼瞼。


    她所說的比一切義正言辭或針鋒相對都更觸動他的心腸,道盡了紅塵的滄桑,他反不能動怒或鄙視。


    他淡聲道:“本官說過,職責所在,身不由己。”


    杜鵑冷笑一聲,道:“既然如此,那就準備走吧。”


    這樣幹脆?


    昝虛妄不禁愕然抬眼看她。


    杜鵑嘲諷道:“怎麽,你們這麽多人在這打擾了這麽多天,還不走?還讓不讓人家過日子了?不就是要抓我嗎?我跟你們走就是了。”


    昝虛妄立即轉身吩咐:“傳令下去,立即開拔!”


    “屬下遵命!”


    剛才那官兵抱拳而去。


    “慢著!”杜鵑卻叫住他,一邊問昝虛妄,“你們在這騷擾百姓好些天,給錢了嗎?”


    昝虛妄再次愕然,不過愣了一瞬就點頭道:“給了。”


    杜鵑又問:“按什麽價給的?這山裏跟山外可不一樣,那糧食可比銀子不便宜。你們把人家糧食都吃光了,這青黃不接的時候,要是隨便給點錢就打發了,我可不依!”


    這次,不光昝虛妄,裏裏外外的官兵和百姓都聽傻了——這到底是被抓的囚犯呢,還是父母官呢?


    杜鵑覺得眾人異樣,冷笑道:“當我說笑是不是?我沒本事逃走,自殺的本事還有的。惹火了本姑娘,咬舌自盡,餓死自己,看你們回去怎麽跟主子交差!”


    昝虛妄再次下令:“按五倍補償銀兩!”


    那官兵也再次抱拳:“屬下遵命!”


    轉身離開之前,看向杜鵑的目光很是複雜。


    於是院子裏的官兵都忙了起來。


    昝虛妄問道:“姑娘還有何吩咐?”


    杜鵑剛要說話,見黃元從屋裏出來,遞給她一個包裹。她接過去,又問道:“娘怎樣了?”


    黃元原以為她要隨馮氏進屋,誰知沒進,於是轉身又出來了。聽見她問,頓了下才低聲道:“還好。大姐讓你進去說話。”


    嘴上這樣說,其實他已經猜到杜鵑是不會進去的了,所以將黃雀兒為她準備好的包裹帶了出來。


    果然杜鵑點頭道:“我就不進去了。省得她見了我更難過。嗯,娘能懷這個寶寶我可是有功勞的。要不我幫著起個名字吧,黃鸝的名字就是我起的。”


    黃元心頭一閃,忙道:“你起,你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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