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鵑滿意地收起血玉令牌,大步走進城門。


    等她走過了,幾個軍士一齊低聲問剛才那虎禁衛:“隊長,那是何人?”


    那虎禁衛板臉道:“我如何知道!”


    眾人麵麵相覷,不知道你就放他進去了?


    那令牌是正元帝賞給杜鵑的,原是故太子隨身佩戴之物。賞給她,一是給她留個念想,一是作為她進出皇宮的憑據。她被擄來京城,身無他物,隻有這令牌掛在胸口。


    剛才她抱著能混進城就混,混不進就拿令牌出來。


    結果混不過去,隻得拿了出來嚇唬守城軍士。


    她也不怕暴露身份,這些最低層的官兵,未必認得血玉令牌的真正來曆,但稍有眼力的,也知道這東西不是隨便什麽人都能持有的,定不會為難她。試了一下,果然如此。


    進城後,隻見街道寬闊整潔,店鋪林立,買賣秩序井然,百姓精神喜樂,一派太平盛世、繁榮安定氣象。


    她漫步在街頭,興致勃勃地四處打量。


    看著看著,忽然就覺得孤單起來。


    是那種深處滾滾紅塵,心境孑然的孤單。


    她總算記起自己不是來京城逛的,是被人家擄來的。


    說來說去,沒爹娘的娃就是可憐。就算是皇帝的孫女也沒用,被人擄了連個聲響也沒有。這要是她親爹還在,堂堂太子之女被人擄了,這京城還不戒備森嚴?這些百姓和巡城官兵能跟沒事人一樣?


    正滿腹哀怨,就聽身邊一個嬌嫩的聲音傳來:“娘,前麵是珍寶閣。咱們去瞧瞧,我要添套頭麵。”


    她側目一看,旁邊走來一群人:幾個丫鬟婆子簇擁著一對中年夫婦和一個十二三歲的少女,另有個管家模樣的男人和兩個小廝跟在後麵。


    就聽那婦人道:“你不是才置了頭麵衣裳,又買什麽!”


    那男人忙道:“娘子,瑾兒想要,買給她就是了。再過兩日就是皇上的萬壽,普天同慶,給女兒裝扮體麵些也是應該的。”


    那婦人想說“皇上萬壽跟女兒買頭麵首飾什麽相幹”,想著在街頭,這話忌諱,沒敢說。便瞪了少女一眼,道:“少買些!不是娘不舍得,買多了,回頭有新樣子出來,你又嫌那個不好了。”


    少女連連點頭,歡喜地笑了。


    想是又有些不好意思,遂往四周掃視,看可有人留心他們。然後就看見了杜鵑,眼睛一亮,跟著臉兒就紅透了。


    杜鵑也定定地看著她。


    小姑娘更羞,對男子道:“爹,咱們快去!”


    說完扯了丫鬟匆匆往前走,中間幾次回頭看杜鵑。


    杜鵑卻站住了,看著那一家人背影發怔。


    毫無預兆的,她眼淚奪眶而出。


    俗話說“人比人氣死人”,剛才她不過覺得有些孤獨,所以自我解嘲;聽了這一家人對話後,觸景生情,悲從中來。


    並非她矯情,是真的難過了。


    她生下來就是孤女,被馮氏撿回家,這些年雖然磕磕碰碰,日子也算平安快樂。誰想憑空冒出一堆高貴親戚,讓她越過越艱難。


    這京城有她的家,她卻不能回;


    有一堆親戚,卻不能投;


    滿街繁華,隻有她一個人逛;


    她被人擄了,也沒親人管,倒是猴子、蟒蛇、還有泉水村那些與她毫無血緣關係的人拚命救她。


    要是她親爹娘還在,哪怕眼下隻為她買個肉包子呢,她也會啃得開心;或者,當初她就不該謀劃嫁黃元,那她就還是黃家閨女,就沒有後來這些事了。


    可是,那是不可能的!


    人生若隻如初見……


    痛撒了幾滴淚,見旁邊走過的人好奇地扭頭看她,她也覺得無味,忙擦拭眼睛,繼續孤單地往前逛。


    一時的觸景生情不會打垮杜鵑,她生就的燦爛性子。


    這不,她一邊走一邊自我安慰:她也是有人疼的!


    那年去荊州府城,老實爹不是還幫她買了糖葫蘆麽;


    馮氏也很疼她,為了她跟奶奶對掐了好多年;


    大姐也很疼她,為了她把槐花娘痛揍了一頓;


    小妹子也很喜歡她,弟弟也……喜歡她;


    還有她幹娘、奶娘,都很疼她;


    還有小姨小姨父、外公外婆等等,都很疼她;


    對了,最照顧她的就是林春,從小就維護她!


    她自我安慰一番後,幸福地笑了,想著是不是先去國子監找林春。然想到林春就想起那道聖旨,她又呆呆站住了。


    就因為她那幫高貴的親戚,這些疼她的人都不能跟以前一樣和她相處了;昝水煙搶了黃元,她親爺爺又拆散她和林春;那些叔伯跟榨油一樣壓榨利用她,讓她發揮餘熱……


    她再無法自我安慰,或者說自我欺騙,血淋淋的現實告訴她:她是任人揉捏的孤女!


    就算她是皇帝的孫女也沒用!


    皇帝孫女多著呢,不差她一個。


    他要真心疼她,就不會逼她和林春分開了。


    當年她養爺爺不疼她,如今親爺爺也不疼她。這兩個老頭兒雖然身份天差地別,但有個共同點:專門讓她不痛快!給她帶來無數麻煩!


    想到這,她又氣又怒又心冷。


    哼,兩世為人,她會任憑別人搓圓搓扁?


    她也不逛了,大步往前趕去。


    一邊走,一邊朝街道兩旁張望。


    走過好幾條街,終於在德勝路的福緣茶樓門前停下了。看看裏麵一派熱鬧景象,她便走了進去。


    跑堂的見來了這麽一位風神如玉的少年公子,急忙上前殷切道:“這位爺,可約了人?”


    杜鵑搖頭道:“在下獨自一人。”


    跑堂的忙又問:“那公子爺可要雅間?”


    杜鵑眼往裏一掃,茶樓呈四方合抱式樣,每一方前麵有回廊,正對中間天井。天井裏有個說書的正在說書,十分喧囂吵嚷。她便對跑堂的道:“就在大堂坐。”


    跑堂的聽了有些意外,但也沒說什麽。遂引她去了東麵回廊下一個空桌邊坐了,再問她要什麽茶,“小號是百年老店了,大靖各地名茶都有,有名貴的也有普通的,隨客人喜歡點。公子爺要喝什麽茶?”


    杜鵑道:“來一壺碧螺春吧。再來兩盤幹果。”


    跑堂的高聲道:“好嘞——”轉身就去了。


    杜鵑就四下打量,留神聽茶客都說什麽。


    嘈雜議論中,說的都是皇上萬壽和中秋佳節京城有什麽熱鬧,還有蘭桂會等話題。


    這蘭桂會杜鵑聽花嬤嬤說過,乃是京都貴女一項比試活動,兩年舉行一次。因永平年間出了個女將軍,後來英武年間朝廷又許女子投軍,且效果卓著,所以大靖風氣對女子並不特別嚴苛。英武帝有次偶然聽說京都貴女集會比試琴棋書畫,便戲說八月鄉試放“桂榜”,不如女子也比試一番,也來個“桂(閨)榜”,揚閨閣之名,並命玄武女將軍主持此事。後來蘭桂會就一代一代傳下來了,不過隻限於京城女子參加。


    這時,杜鵑要的茶果來了,她便喝茶聽熱鬧。


    正聽著,外麵又進來兩個服飾光亮富貴的少年,帶著兩個隨從,徑直奔杜鵑旁邊一桌坐下,目光若有若無地看向她。


    杜鵑立即警惕起來,麵上卻微微含笑。


    那二人什麽也不管,任由隨從點茶果。


    等跑堂的走了,其中一個十六七歲的黃衣少年才對杜鵑抱拳笑道:“這位兄台請了。”


    杜鵑笑著回禮:“兄台客氣。”


    口氣淡淡的,心裏想,難道她人見人愛?


    因故意問道:“二位常來這喝茶?”


    說著眼光在嘈雜的大堂一掃。


    那兩個少年便明白了——這可不像他們常來的地方,就算來了,也會去樓上雅座。


    另一個藍衣少年大些,十八九歲模樣,見杜鵑神色警惕疏離,便誠懇解釋道:“我兄弟不大來這的。先在前麵看見兄台,覺得儀表不凡,待要結識說話,忽見兄台當街流淚傷感,便不敢去驚擾。誰知轉了兩條街,剛在門外又看見兄台,我二人就冒昧進來了。打擾之處,望兄台海涵!”


    說著對杜鵑抱拳。


    杜鵑忙說“不打擾。這茶樓又不是在下開的。”


    一麵心裏更疑惑了,她真有這麽大魅力?


    不過這人說得很實在,不像壞人呢。


    這念頭才出來,她便鄙視自己:這可是京城!


    皇子王孫、高官顯貴不知多少,都是“高手”!


    所謂的“高手”,是含而不露的工夫,要是把心思讓人輕易看出來了,那不在天子腳下白混了?


    想罷,她打起精神應對二人。


    黃衣少年問:“聽兄台口氣不似京城人。從外地來?”


    杜鵑說的一口官話,可她到底在鄉下待了許多年,口音就不如京城人說得地道,因此笑道:“可不是。在下從荊州來。逢萬壽中秋雙節,專門來趕熱鬧的。若能有幸見識一二閨榜名媛,便不虛此行了。”


    那兩個少年便嗬嗬笑起來,看杜鵑目光更親切。


    因為杜鵑說了實話,她口音確實帶些荊州地方味道。


    這時他們的茶也來了,等隨從斟茶後,揮手讓他們下去,又主動告訴杜鵑,黃衣少年叫黃韋,藍衣少年是其兄長,叫黃爭,京城人氏。


    杜鵑也笑道:“在下姓王名子規。”


    ******


    抱歉更晚了,明天第一更推遲在中午。(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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