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選曲不行,技法三流,全都是業餘選手的壞習慣,登不得大雅之堂。”


    “正經的院校都沒上過,誰給你的勇氣上我們的節目?”


    “海選的老師肯定是放水了,你這樣的水平,吹半首曲子的機會我都不會給你。”


    林深腦海中閃過初登舞台時,被評委老師集體羞辱的一幕幕,後來他又因此遭受網暴,其他選手的粉絲紛紛要求他退賽。


    那簡直是人間地獄,他見識到了世人全部的惡,險些堅持不下去。


    幸好,還有人給了他一次機會,為他留了一盞燈。


    那位老師對他說,黑紅也是一種紅,現在這樣何嚐不是另外一種火。


    火了才有關注度,才有話語權,才有逆襲和糾正所有人印象的機會。


    正因為那位老師,他咬著牙沒有退賽,終於從複活賽中殺出重圍,大放異彩,最終登上冠軍寶座。


    而他也是後來才知道,不是他弱,而是太強又沒背景,擋了別人的路才被針對,要將他抹殺於繈褓之中。


    想到這些,再看今日之況,和周圍那一張張幸災樂禍,嘲諷又期待著看好戲的臉,林深不由發出一聲輕笑。


    現在比之從前,可差遠了!


    正得意的趙嗣被林深這一笑弄得一愣,怒火上湧正欲喝罵,忽見林深彎腰撿起地上胡琴。


    “還以為是個硬骨頭,原來虛有其表,不過如此。”


    趙嗣眼帶鄙夷,靠在椅子裏翹起二郎腿,把玩著林深的竹笛。


    林深拿了胡琴並未直接拉響,而是徑直走向倒在人群中的瞎子老頭。


    趙嗣身後的老者正欲出手,被趙嗣抬手製止。


    瞎子老頭失血過多昏迷不醒,小姑娘磕破了腦袋哭的上氣不接下氣,絕望的抽噎著。


    林深蹲下來,從儲物袋中取出療傷丹藥喂給瞎子老頭,又取出一塊幹淨帕子幫小姑娘包住額頭。


    小姑娘抽噎著,在林深為她包紮時緊拽著林深的衣角不鬆手。


    林深拉起小姑娘的手,取出身上最後一個肉餅。


    “別怕,你爺爺沒事的。”


    見此,趙嗣在旁邊嗤笑一聲,對林深救助凡人的行為完全看不上眼。


    除了他,周圍大部分修士也是如此,嘲諷譏笑,覺得林深有損修士身份。


    隻有那些遠遠圍觀凡人,滿心悲涼的拉緊自己的孩子,暗暗叮囑孩子們一定要進入仙家門派成為仙師,好脫去凡人的身份。


    輕歌給林深的傷藥效果極好,才一下肚,瞎子老頭就已經慢慢醒來。


    “老人家,借腰托一用。”


    林深取走瞎子老頭腰帶,重新回到場中,一邊走一邊將胡琴固定在腰間。


    他抬頭看向趙嗣,唇角溢出一抹淺笑。


    “今日你最該後悔的,就是將胡琴交於我手!”


    “你說什麽?”


    離得太遠,趙嗣沒聽清楚林深說什麽,再問時,林深已經轉向眾人。


    “來來來,瞧一瞧看一看嘞,有錢的捧個錢場,沒錢的捧個人場,小子不才獻醜一曲,還請諸位評鑒。”


    見林深好似賣藝人一樣滿場轉著吆喝,趙嗣白眼諷刺,隻覺他是嘩眾取寵,以掩飾他的慌亂。


    “上不得台麵的跳梁小醜,我提醒你一句,我要的是你奏哭眾人,而非逗笑!”


    林深背對趙嗣,並未理會他,琴弓往琴弦一搭,揚聲問道:“諸位可知,人間八苦?”


    不等有人說話,林深已自問自答。


    “人間八苦,謂之生老病死,五取蘊,怨憎會,愛別離和……求不得!”


    話音一落,林深眼眸微闔,拉響一曲《二泉映月》。


    悠長嘶啞的聲音自琴弓之下流淌而出,哀婉淒涼,如泣如訴。


    人聲鼎沸的廣場上,隨著二胡聲響逐漸變得安靜,全都靜靜的聆聽林深奏響的曲調。


    就連遠處還在招收弟子的各宗修士,也都停下手中事務,側身聽曲。


    千年琵琶萬年箏,一把二胡拉一生。


    沒有經曆過人間悲苦的人,拉不出二胡的韻味,一如那瞎子阿炳。


    林深拉得忘情拉得動人,此刻早已忘記身在何處,意欲為何。


    隻將自己前世今生所經曆的一切委屈,淒苦與無助紛紛糅進這曲中,以曲泄情!


    所有人臉上的笑意都逐漸僵住,嘴角不由緊繃,眉頭不由緊縮,被那曲中之滄桑將心底最悲最苦最痛的情感勾起。


    聲傳九天,情達天際,引得悶雷聲聲。


    天念其苦,降下蒙蒙細雨,淋在眾人身上,陰冷徹骨。


    當那曲子進入最高潮時,林深琴弓驟然加快,胡琴之音響徹天地,那悲苦也震動雲霄!


    轟隆隆!


    驚雷聲聲,暴雨如注!


    宛如被燃燒到底的引信,將周圍那一股股積聚到極致的壓抑情緒驟然引爆。


    壓抑的聲音隱沒於驚雷之中,誰人沒有經曆過苦楚,人活一世從不容易,世人之苦不同,但那苦中之情皆相通,越是經曆豐富的人,越是容易被這曲影響。


    陣陣雷鳴聲中,被曲引動心中苦楚的人越來越多,暴雨之下,一時間竟也分不清那些唇線緊抿之人臉上的,是雨還是淚。


    一曲終了,林深渾身濕漉,靜靜的站在人群之中環視周圍,聽著那些壓抑的聲音,林深唇角勾起一抹淺笑。


    哭,都給老子好好的哭!


    萬籟俱寂,唯有雷雨聲陣陣。


    曲已停,剛剛還等著砍林深手的趙嗣卻久久未能回神,愣愣的坐在太師椅中,不知何時被曲影響,勾起心中苦悶。


    想到自己從小努力,卻事事都入不得他爹的眼,總說他不如旁人,而他娘也隻關心體弱的弟弟,無論他怎樣為非作歹,都未曾對他有過半分關注。


    那番委屈無人能懂,一直被他壓在心底卻又被林深的曲所勾起,一時間竟讓趙嗣咬緊牙關,委屈得紅了眼眶。


    趙嗣身後的兩個老者,念及修行之苦,紛紛側臉以袖掩麵,偷偷抹去眼角淚珠。


    不遠處,落櫻穀的管事暗自抹淚,對身旁之人道:“此子有大才,若是玄天門不收,我便收他入門。”


    與此同時,挽月樓上,趙天峰忍著心酸苦楚,未曾落下淚來,剛才那曲,確實讓他不由自主間想起諸多心酸往事。


    趙天峰一轉頭,秋月白的麵紗上已然多了一道淚痕,這讓他心頭一震,再次深深的看了眼下方的林深,悄悄按住腰間傳訊符。


    被捆在窗邊的藍采薇抽噎起來,憤恨的瞪著下方試圖掙脫身上繩索。


    “阿俊,你都已經這般苦楚了,他們居然還欺負你,氣煞我也!!”


    曼舞挽著輕歌的胳膊抽泣,輕歌粗魯的抹掉眼淚,把曼舞推開。


    秋月白抬手撫過眼角,“人間八苦,生老病死,五取蘊,怨憎會,愛別離和求不得,我曾在西靈洲須彌山中問佛子人間疾苦幾何?他也不曾有如此精妙準確的回答。他若在西靈洲,恐怕隻憑此番言語,就入得須彌山佛宗寶殿。”


    秋月白吸了口氣平複情緒,探手出去讓冰涼雨滴落在手心。


    “這天象是被他曲中之意所影響,這才降下雷雨,此刻曲子一停,便風停雨歇。他比柳下鎮時,情感和技藝都更加精湛,我南疆曲道天才與之相比,何止遜了一籌。”


    趙天峰眼底劃過幾分錯愕,秋月白在南疆身份僅次於聖女,又在百花樓中肩負重任,她居然能給一個香火修士如此高的評價,可見此人確實非同尋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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