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克裏斯蒂所說的,克勞夫特家族主導或者說供應了葉夜學院,乃至於葉夜城的修建,作為回報,葉夜城中最具有利潤的東西兩市同樣被克勞夫特所控製,無論是東市的龐大市場,還是西市這些林立的攤位與商鋪,背後都佇立著克勞夫特家族無所不在的身影。


    隻是,葛生唯獨注意了克裏斯蒂在說明中這樣一個稱呼。


    “他們。”


    而不是我們。


    這意味著什麽?


    “這意味著,我與他們不同。”克裏斯蒂靜悄悄地回答道。


    和這個仿佛能夠看透你內心一切動向的少女交談,是非常令人不開心卻又便捷的交流。


    克裏斯蒂平靜道:“他們對於俠的效忠,並不是通常意義上的上下級又或者家族式的歸屬,所以當那位聖人平靜應允他們自由的時候,克勞夫特家族沒有絲毫的欣喜。”


    “參與葉夜城的修建便是其中的一個典型,這原本不是一個追逐利益的行為,但是最終三聖卻給予了克勞夫特家族超出付出的回報,俠應允克勞夫特家族可以自由掌控自己未來的命運,而不是繼續作為他手中隱藏最深的底牌而存在,無論是繼續如之前那樣在陰影中掌控商業聯邦,還是徹底現世整合現有資源,真正在商業聯邦的土地建立起新的王國,俠都不會有絲毫的幹涉,甚至願意以可行的方式,給一些聖人的指引與幫助。”


    “隻是出於種種的原因,他們選擇了第三種道路。”


    “尋找新的掌控者與庇護者。”


    “而這樣的人其實在世界上並沒有太多的備選,因為他必須是俠的繼承者。”


    “俠是聖人,聖人不幹涉塵世,況且聖人的思維方式與普通人類已經完全不同,但是俠的繼承者未必是聖人,或者說,俠的繼承者必然不是聖人,就像人類在黑暗中摸索了數萬年才不過誕生出這寥寥三位聖人一般。”


    葛生止住了呼吸。


    他正是那個繼承者。


    那一夜的聖湖之畔,俠給了他天道劍,並說他會得到一些原本不是出於自己本意但最終還是會收到的東西。


    正像他與奧斯皇族那師門的淵源,也比如此時俠留下來的克勞夫特家族可能的效忠。


    “想多了。”克裏斯蒂咯咯笑著打斷了葛生的思緒。


    “那個人並不是你,而是瞬,奧斯殊華,俠的第一個學生,也很有可能是最傑出的那個學生。”


    “可是……”葛生欲言又止。


    “是的。”克裏斯蒂笑著點頭:“他被俠逐出師門了,可是你不一樣也被俠逐出去了,你們倆又有什麽區別。”


    葛生目光一冷,平靜望向克裏斯蒂。


    這一刻,他心中隱隱生出了殺心。


    這個少女,太可怕也太可惡了。


    那一夜俠傳授他天道劍,那一夜俠逐他出師門。


    可是這件事,他隻告訴過兩個人。


    安檸與葉小九。


    對方不僅能夠從他身上看透心中所想的事情,恐怕連從未想起隻埋藏在心底的東西,她也能洞若觀火地一眼看透。


    這世間怎會有這樣可怕的少女。


    葛生這樣溫和的男孩,在這一瞬間內心也冷澈如冰雪。


    克裏斯蒂側頭,笑容清冷溫和:“你以為你的殺意我又看不到嗎?”


    葛生狠狠伸手揉了揉自己的頭發,有點自暴自棄地開口:“你何苦這樣逼我?”


    葛生這話一開口便瞬間停住,他直直站住,望向克裏斯蒂。


    她為什麽要這樣。


    克裏斯蒂與他之間的信息是完全不對等的,對方能夠看透自己幾乎全部的內心想法甚至一些記憶,那麽他們此時的交流,不應該是如此的艱難與痛苦,就像克裏斯蒂開始說的那樣。


    一般情況下她很忌諱暴露出來自己的才能。


    是的,又有誰會願意和一個能夠穿透自己思維的對象交涉談判,便仿佛被扒光衣物扔在眾目睽睽之下。


    他們的交談,原本應當像在青之幻想鄉裏那樣,溫和而不露機鋒,暖意融融包裹下的店主與食客。


    而不是此時的咄咄逼人。


    為什麽呢。


    葛生站在克裏斯蒂的麵前,清楚地明白自己的一切思維都在受著對方的窺探,可是這種窺探卻沒有給他帶來絲毫的不適,隻有當對方告訴自己她知曉自己的一切想法的時候,你才知道自己正被她窺視這個事實。


    她是因為自己才會離開商業聯邦不遠千裏來到這裏的。


    為什麽是自己,因為自己是俠的傳人。


    瞬也是俠的傳人,所以在最初,克勞夫特家族試圖讓瞬來作為自己未來的庇護者與掌控者。


    我,不是他們。


    葛生閉上眼睛,深深吸入一口微涼的春日空氣,然後吐出。


    “你需要我做些什麽呢,蒂娜。”


    當葛生睜開眼睛的時候,他看到了終生都會銘記的景象。


    克裏斯蒂緊緊咬著淡粉色的水嫩嘴唇,就好像用玉石的長筷輕輕擠破鮮豔而纖薄的櫻桃,殷紅又炫目的血液好像櫻桃甜美的果汁從嘴唇下沿緩緩滑落到少女光滑的下頦。


    她淡紫色的眼神中霧氣蒙蒙,看不出準確的情緒,但是她呆呆地站在那裏,雙手插在白褂的衣袋之中,原本前傾的身體此時微微顫抖著,整個少女的身軀顯得更加高而修長。


    葛生不知道自己的這句回答究竟哪裏打動了她,但是他也不需要知道。


    克裏斯蒂咬破了自己的嘴唇卻沒有感覺到疼痛,她慢慢後退兩步,嚐試著穩定了一下自己的情緒,然後伸手輕輕抹了抹嘴唇,看了看指尖的鮮血,莫名其妙地自顧自笑了笑,將指尖的血痕伸出小巧的舌尖舔淨。


    然後她向著葛生伸出了右手,微笑,笑容安靜恬淡,不同於葛生之前見過的任何時刻的克裏斯蒂娜。


    雍容而自信的表情,如果真要類比的話,葛生認識的人之中,安檸媽媽是與她最相似的那個人。


    “克勞夫特家族現任家主,克裏斯蒂·克勞夫特,很高興見到你。”


    “葛生,安檸與葛秋之子,俠的當代傳人。”


    葛生看了看她的樣子,方才她的那個表情,恐怕會和葉小九當初那個笑容一樣永遠刻進自己的腦海裏,無法忘卻。


    他伸手握住了對方。


    “很高興見到你。”


    葛生無法理解自己的狀態。


    原本因為一個舉止奇怪的客人便自行關閉店麵親自麵見山主求證對方身份對他來說已經是很出奇的事情了,畢竟他是那麽不愛多管閑事不想當英雄的孩子。


    但是此時的自己,則更加顯得不可理喻。


    他不明緣由地,就信任並且親近了這個名叫克裏斯蒂卻自稱蒂娜的少女。


    克勞夫特家的家主。


    當然某種意義上這又是一種必然。


    從她出現在葛生視線中的第一眼起,出於各種自覺不自覺的情緒,他就莫名關注起了這個比起自己要大出三歲的客人。


    所以之後的問詢查證又是一種順理成章,當被對麵抓奸在床,額不,是捉賊拿贓。


    葛生內心捂臉地無力吐槽自己這種做賊心虛的用詞。


    克裏斯蒂的狡黠,聰慧,令人不可思議的坦誠與有些近乎神經質的舉止,那種獨特的氣質與言行,迥異於葛生曾經認識過的任何一個人,哪怕那些人每一個都足夠出色與獨特,但始終沒有如同克裏斯蒂這種仿佛割裂世界一般的格格不入。


    讓葛生莫名其妙地就對她心生出難以形容的好感與戒備。


    所以他才會站在這裏。


    一個傳送陣的麵前。


    這裏是閃金商會會址的地下三層,克裏斯蒂帶著他穿行在這家整個大陸最為富有的商會之中就好像蜂鳥在檢閱自己的花園,不過直到來到傳送陣之前,葛生才定住神停下腳步。


    “你要我看的東西在葉夜城之外?”


    在克勞夫特的當代家主與俠的現任門徒曆史性會晤之後,克裏斯蒂言簡意賅的詢問葛生接下來是否有特殊的安排。


    擅自關店並且有著假條的葛生在接下來的一整天裏,都是完完全全的自由之身,所以簡單給了否定的答案。


    “那麽,願不願意跟我去看一點東西,一點隻有俠的繼承者才有資格去看的東西,卻同時對你們極為珍貴的東西。”那個時候克裏斯蒂的語氣帶著些許的蠱惑味道,但是表情卻平靜以至於有些平淡:“當然,或許會有一些風險。”


    神使鬼差般的,葛生接受了對方的邀請。


    但是葛生沒有想到這竟然會是在葉夜城之外。


    對於葛生,或者說對於絕大多數葉夜居民來說,葉夜城都是最為安全的地方,這一點那一夜被林夕差點碾碎全身骨頭的光頭可以身為例,所以像是傲雪華這種事實上背著整個青翼之鋒刺殺壓力的公主殿下,都可以輕鬆地在葉夜城中安心消遣,石楓進入葉夜學院,以羅德裏格斯殘魂之能,也對他無能為力。


    可是這種安全也對應著它的彼端。


    葉夜城之外是不安全的。


    在葉夜城之內,暫且不說來自學院的多重保護,葛生所接受的最有力的保護,事實上還是來自三殿下。


    他的身上有著三殿下所標記的坐標,以他和三殿下那種同床共枕肌膚之親的關係,無論遇到任何危險三殿下都會在第一時間趕到,就算不展現出那一天對陣自己姐姐時候的恐怖實力境界,恐怕聖人之下,她都可以保護葛生可以安然無恙。


    但這些有著一個共同的前提。


    他必須身在葉夜城中。


    克裏斯蒂已經點明會有一些風險,現在又想讓他離開葉夜城,這之中的危險不言而明。


    就好像那些古老的童話故事裏,男孩被言語美食或者絕色引誘出安全的庇護所,接下來所要麵對的,往往是絕望又冰冷的陷阱。


    葛生看著對麵這個紫色眼眸的少女,她的容顏秀麗而沉靜,深栗色的長發透著果實甜美的深紅。


    “我該相信你嗎?蒂娜?”


    男孩靜靜發問。


    克裏斯蒂咯咯笑了起來,她的笑聲清越糯軟,但是表情卻坦然平靜。


    她沒有說一句話,而是默默地後退了幾步,站上了傳送陣的中央,向著葛生張開雙臂,就好像白色的鷹張開翅膀。


    沒有一絲光華的產生,這個傳送陣的機理古老而高效,隻有空氣的扭曲與空間的波動,克裏斯蒂消失在了傳送陣中。


    這是一個看起來就非常古老的傳送陣,陣法的底座是厚重而堅實的黑曜石,五根立柱則是潔白至半透明的皓石,這樣極簡的黑白構造,深邃而冥永,那些深刻在上麵並烙下紋路的傳送魔紋,每一個節點都不是葛生所知的構型。


    或許這些傳送陣建造於葉夜學院建造之初,克勞夫特家族在修建閃金大廈的同時,完成了這些傳送陣的構架。


    隻是——它們究竟通往何處?


    克裏斯蒂連一句解釋都不曾留下,便那樣笑著消失在傳送陣中,將選擇的權力丟給了葛生自己。


    “我該相信你嗎?蒂娜?”


    我們今天早上才第一次見麵,然而到了中午便要進行這樣令人厭煩的信任考驗。


    毫無疑問沒有誰第一次見麵就值得信任,友誼隻有時間才能鑄就。


    可是克裏斯蒂在這沒有誰的範疇之中嗎?


    葛生苦苦笑著,他的身上甚至沒有傳訊晶石,之前分組之時的那塊已經隨著葉小九那蠻不講理的全員召集盡數粉碎,以他葬雪社副組長的身份,又不夠級別配置一塊可以在葉夜城傳遞信息的晶石,和三殿下的聯係又是單向的,隻有對方可以找到自己,但葛生決計聯絡不到對方。


    他這是在以身犯險,而且是第一次在明知如此的前提下還在試圖玩火自焚。


    不過當然。


    葛生輕輕錘了錘耳際,讓自己集中精神。


    從克裏斯蒂出現開始,葛生就處於一種非正常狀態下。


    而他對這一點心知肚明。


    去,還是不去,這是一個問題。


    當然,這從來都不是一個問題。


    葛生笑了笑,平靜走了上去,當他在傳送陣上站定之後的一瞬間,空間驟然扭曲起來。


    這是葛生第一次使用傳送陣,這種尚且沒有在各大勢力間普及的魔法裝置至今還隻在用於傳遞一些書信與小件物品,傳送活物的傳送陣無一不是古老的遠古魔法造物,而今仿製的傳送陣在這方麵都有著極大的不穩定性。


    就好像眾神投擲的骰子,大者生,小者死,毫不講道理。


    但是克裏斯蒂用行動告訴了葛生。


    這個傳送陣沒有問題。


    葛生站立不住,在傳送陣上跪倒在地,雙手撐住陣麵,頭暈目眩之餘一股極強的嘔吐感湧上喉間,被他生生壓下。


    果然,再怎麽黑的遠古魔法,都比不上三殿下那安穩快捷的順風快遞。


    “歡迎來到萬門之門。”葛生的耳邊響起了克裏斯蒂清清冷冷的笑聲。


    “看來是第一次,不過沒吐出來果然不愧是俠之門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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