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偶鋪。


    衛景盤膝坐於床榻之上,神識沉浸,


    其識海中,金人偶與他如出一轍,


    人偶周身有一幀幀畫麵浮光掠影般一一掠過。


    每幅畫中,皆有一九尺大漢手持青龍偃月刀縱橫交錯,


    那大漢髯長二尺,麵赤如棗,丹鳳眼、臥蠶眉,身著綠袍,威風凜凜。


    圖影閃過,


    有桃園三結義的豪爽義氣,溫酒斬華雄的凜然霸氣,千裏走單騎的決然傲氣……


    與此同時,安然而坐的人偶五官勾勒,著服戴巾,


    正是武聖關二爺模樣!


    一幅幅一幀幀畫麵陡然如洪流湧入人偶雙眸,


    原先暗淡無神的鳳眼畫龍點睛,義氣、豪氣、霸氣、傲氣統統凝入其中,


    氣勢瞬間鼓蕩,識海中似有陣陣漣漪泛出,以及那淡漠人偶聲:


    “關羽,蜀大將,忠義無雙,傲然處事,氣勢逼人,使偃月刀,擅攻伐。”


    成了!


    衛景睜開眼睛,麵容疲憊,卻難掩喜色,


    將那伶人反哺的特性用於雕出關二爺,險些不足。


    若不是那伶人特殊,吸了數百人的精氣,恐怕還不能徹底雕出二爺。


    若是所吞噬的特性不足,衛景還能用真氣雕刻,可他初入修行,丹田並無幾縷真氣。


    耗費數個時辰,終究是把這位武聖現了出來。


    衛景拿出那已成了無麵的人皮木偶,心念一動,


    眉心處射出一道常人難見的金芒,將那木偶籠罩。


    他口中念念有詞,低聲一敕,“附!”


    金芒驟然大盛,


    木偶身著綠袍,眉目之間變得鮮活,栩栩如生,似與真人!


    識海中,那金色人偶重又變回無衣無麵。


    衛景雙手五指一勾,


    有七條無人能見的絲線連到木偶身軀,


    百會、肘尖、犢鼻三穴,


    上則百會,臂則肘尖,行則犢鼻,這三穴是操偶術根基,


    根基之後,才是木偶身軀上細節的把控,


    木偶師操縱愈熟,控木偶耗費真氣愈少,攻擊力愈強。


    巔峰牽線木偶師,能以百多條真氣絲線操縱木偶,並能同時駕馭幾十乃至百多具木偶與人對敵,


    一人能當百萬師!


    衛景即便有十數年學牽線木偶的功底所在,目前自覺極限隻能牽十二條真氣絲線,


    而且他手熟歸手熟,但受限於體內真氣,牽扯出數條真氣絲線便已費力,更遑論十二條。


    在衛景動作下,手持偃月刀的綠袍大漢極具人形地縱身一躍,


    刹那間,身量脹大,拔地而起。


    落入地麵時,已長至九尺。


    渾身散發著駭人氣魄,廂房無風自動。


    “吾於千槍萬刃之中,矢石交攻之際,匹馬縱橫,如入無人之境,萬軍叢中取敵方上將首級如探囊取物,汝輩小兒,不過插標賣首耳!”


    衛景口中惡趣味地喃喃,雙手快速舞動,或勾或挑或撥,操縱著二爺嗡嗡揮舞兩下大刀。


    木偶隻有毫木之境,並不能操縱使其言語。


    至於為何伶人能夠開口說話,那是因其機理並非如衛景這般完全地依靠‘特性’,


    而是依靠存有意識的一縷殘魂。


    “前日那販賣木偶之人便是煉製的家夥,


    那人實力應該一般,否則也不會用這些小手段害人喂養這伶人木偶。


    有了這二爺木偶,自保應綽綽有餘。


    不過不可大意,誰知有沒有什麽能把人咒死的旁門秘術……”


    ……


    朝霞千裏鋪地,門前小販熙攘。


    衛景將二爺收入懷中,起榻,推門而出,


    一番洗漱後,挑開鋪子門閂,開張迎客。


    街道上,一家家店鋪早已開門,擺出售賣的早點,湯餅油條包子各類,或者各色所販之物。


    來來往往的行人如織,又複了生機。


    衛景跑到街角,買來兩根油條、兩個包子,一碗豆漿,大快朵頤起來。


    甭管啥時代,這味兒,還是一般無二。


    吃罷,一仰頭,店鋪外來了一人。


    衛景起身相迎,笑著道:


    “客人,不知是陪禮還是代身?”


    木偶分為兩種,


    陪禮,即是陪葬用品,一般都是些小物件,童男玉女、車馬牛羊、金銀首飾等等。


    童男玉女是墓穴中的侍者,


    馬車牛輿、金銀首飾,則是為死者死後能過上富裕人家生活,


    生前沒過上出則乘輿、風則襲裘,穿金戴金的日子,死後總要享受一番罷?


    所謂代身,則是家中人因當兵、經商等而死於外地,屍骨無存,需要入殮下葬,便招來木偶師,詳述死人麵貌,


    請雕上一具木偶,以代屍首。


    這,一般是大物件。


    那麵容無表情的中年人淡淡道:“陪葬。”


    那就是小物件。


    衛景正要言語,


    中年人從懷中掏出一幅畫,徐徐攤開,


    畫上是一英俊的年輕男子,鬆然而立,


    氣質出塵。


    畫由彩膏描繪,黑發、青衣、白褶皮膚……


    “我要你雕出此人。”


    衛景似笑非笑,盯著中年人。


    行規中,陪葬木偶隻準雕刻童男玉女,而絕不準雕刻其他畫像中人,


    誰知此人是死是活?


    雕活人木偶陪葬,可是犯忌諱,


    而且此世中傳聞中,有許多惡毒的咒人法門需借助小人偶。


    “客人,本店不雕活人。”


    經過昨夜與那伶人對峙,衛景已知曉這世間確實存在著難以理解的詭異,


    斷然拒絕。


    男人不置可否,“你可以隨意出個價。”


    “這不是價錢問題。”


    衛景擺擺手,一副送客架勢。


    他對此世修行、妖魔鬼怪尚且了解不深,不能貿然太莽。


    “城中不是隻有你一家木偶鋪。”


    中年人見衛景態度強硬,冷颼颼地丟下一句話,轉身離開,去了隔壁紮紙店。


    木偶埋了陪屍首,紙紮人燒了渡魂魄,


    啥仇啥怨啊,


    不單要咒人家活不久,還連帶著入幽冥地府也要其當牛做馬。


    紮紙店店主衛景腦中有些印象,


    是個矮胖的中年人,平日沉默寡言,鮮少與人交際,


    是個外行人眼中典型的撈陰門之人,


    陰沉、陰鷙、訥口少語。


    實際上,幹這一行,還有不少瀟灑膽大之人,


    說白了,沒心沒肺。


    等中年人離開,衛景踏進紮紙店中。


    一抬眼,便見到矮胖店主正拿著畫像皺眉沉吟。


    “郭叔,這活兒你接了?”


    衛景自來熟地笑問道。


    郭金麵露訝然之色,


    這小子不是隔壁木偶店的麽?


    來找我作甚?


    倆家雖僅一牆之隔,但極少往來啊。


    而且,這小子整日苦著一張臉,今個兒是太陽打西頭出了?


    伸手不打笑臉人,雖心中納悶,郭金依舊答道:


    “行內規矩我懂,但他給得太多了,


    我著急用錢。”


    “再說,也不是沒法破,


    我紮好人後,在這人身上哪個地方點上個黑痣麻子,興許就沒啥事兒了。


    況且,那都是些老祖宗留下的神神叨叨事兒,不必信……”


    郭金越說聲音越小,顯然底氣不足。


    衛景頷首,“那郭叔你近些日子當心些,莫要惹了什麽髒東西。”


    郭金斜睇,不鹹不淡勸誡道:


    “衛小子,叔是過來人,


    年輕人有些伶人癖好乃是尋常,但不能夜夜如此,總歸要注意身子。


    我看你麵容蒼白,不似康健之色。”


    衛景嘴角一抽,心知是前幾日院中木偶唱戲被他聽去,誤會了。


    可麵白是因原身被榨了精氣,和他有何關係?


    伶人癖好?


    嗬。


    那種程度能算癖好?


    “多謝郭叔良言,小子省得了。”


    衛景眼角擠出笑容,並未過多解釋,便打馬回鋪。


    此次來與郭金說上幾句話,先混個熟臉,


    以便他這幾日觀察郭金身上有甚變化。


    什麽實驗對象,


    他自己好歹是個修行者,郭叔若是果真出了事兒,他好及時拉上一把。


    這是好心。


    ……


    街對麵。


    一陰影處。


    汪良翰死死盯著容貌俊俏的衛景返回木偶鋪,愜意地躺在竹搖椅上,


    眸子陰冷。


    “前日便是此人買去木偶,崔娘遇害,與此人定然脫不開關係!”


    “原來是撈陰門的木偶匠,難怪能對付得了木偶身的崔娘。


    待今晚我就要了你的小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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