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鬆梅鎮此段河道‘見美則覆’的怪事,自三十餘年前而始。”


    “如今應該極少有人記得當初金家夫人段氏跳河之事。”


    南老頭撚著胡須,皺臉上因飲酒而潮紅,麵微凝重,眉頭稍緊,細細追思道:


    “老金是位讀書人,家境頗好,當年我們兄弟二人在金家做工,老金,哦,便是那金家少爺,他性情極好,不拘小節,從不苛待我等,並且看得上我等,一向與我二人稱兄道弟。


    他年歲比我等大上數歲,因此以哥哥自稱。”


    “隻是老金娶娘子的本事差了些。


    那位金家夫人段氏真真是個善嫉的妒婦,若是知老金與旁側女子言語說話,定會將那醋壇子打翻在地,與老金捉對廝殺一陣,叉著蜂腰罵罵咧咧,街坊四鄰常能聽得。


    性子不拘俗禮的老金次次責罵,老老實實聽著,賠笑道歉,忒沒半點男子氣魄。


    實則大多數時,什麽老金勾搭小娘不過是捕風捉影之事。


    隻是老金心腸好,不計較。”


    “一次老金讀書至天下名篇《洛神賦》,感慨地說上一句‘娶婦如此,吾無憾矣’,被段氏聽去。


    當日晚,段氏便自投漢雲河之中。


    大抵是段氏認為她死後,可為洛神賦中之水神罷。”


    “段氏投河後數月,乃有‘見美則覆’的怪事。”


    衛景咂咂嘴,許風接過話來問道:


    “那位段氏夫君老金如何了?”


    北老頭喟歎一聲,答道:“老金夫妻倆時有摩擦,可感情甚篤,段氏投河後一年,老金鬱鬱而終。”


    二人唏噓不已。


    南老頭舉杯招呼道:“陳至八爛穀子的舊事兒,還提他作甚,飲酒飲酒。”


    直至戊時,所姓明明風馬牛不相及,可性情相近的南北老頭才醺醺然地頓下手中酒杯,被葉家老姊妹各自蠻橫地攙扶回屋。


    喝些馬尿,神智甚至都有三分不清楚的倆老頭卻仍沒改掉怕娘子的臭毛病,飲下一整壇酒,嚷嚷著再來一壇,可葉老太太橫眉一豎,倆人當即萎蔫,那叫一個委屈,苦兮兮。


    南夫人與北夫人將各自夫君扔回床榻後,來引衛景許風二人往客人廂房去。


    “倆老頭酒品著實差了些,讓兩位見笑了。”


    大姐的南夫人落落大方道。


    衛景許風二人畢竟年輕,南北倆老頭雖精神矍鑠不顯老態,可比上正當年的衛景二人,那便純粹是自找不痛快。


    老頭子年輕時逆風尿丈遠,可歲數大了還怎麽跟火氣旺的少年比撒尿遠近?


    微醺的衛景搖搖頭,笑道:


    “南老哥與北老哥是性情中人,何來見笑一說?”


    許風抬頭望了望天幕上的閃爍的星辰,以及眾星所捧的尖尖月,打個酒嗝。


    算起來,今日至臘月二十八了罷?


    再過兩日便是除夕了?


    日子如流水,過得好生快。


    許風被引至廂房後,向北老太道聲謝,沒安坐床榻上休息,而是循步至院落,坐於院中石桌旁,吹會千裏快哉風。


    罕見沒有爭分奪秒地吐納修行。


    許風昨日邁入內力外勁境,張弛有度,今日歇息。


    短短數月時間,即將那本內力《堪天秘籍》煉至外勁境,除卻他夜以繼日的勤學不輟外,還有其驚人卓絕的天賦加持。


    前日木宗人闖入木偶鋪,許風使出的術法神通名為《風水顛倒術》,是秘籍之中一項極厲害的對敵手段。


    乾坤移位,五行傾覆,極易將人迷失其中。


    此術頗難修習,許風卻能在短短時日中習得,可見其天賦。


    世人皆言奇門師無對敵手段,其實那僅是狹隘的偏見,以及江湖上沒流傳下甚麽厲害法訣而已,其實奇門師利用風水布局等,可殺人於無形。


    許風正出神間,忽然察覺到一道人影閃過,霎那間即至自己身前。


    許風抬眼,認出了是衛哥木偶術操縱下的一具傀儡。


    好像被衛哥稱作喬峰?


    他知道衛哥每一具木偶都會為其起一名字,其中有何含義,他並不懂。


    對於木偶之術其中玄機奧秘,衛哥從沒有多言語。


    “阿風,怎還待於院中?”


    許風笑道:“隻是想吹吹冷風醒醒酒。”


    “衛哥,你操縱著木偶是去哪?”


    喬峰木偶扭頭向北,衛景借通靈石道:“河道中應是有水怪之屬作妖。


    我去瞧瞧河中是否有所怪異之處。”


    許風知曉木偶術優勢,衛哥出門殺敵,無需親自動手,隻需借助木偶即可。


    而且衛哥木偶術氣機難尋,縱是奇門術士亦難以輕易抽絲剝繭地探查出背後元凶。


    倆人出樂南後,許風便以奇門術遮掩二人行蹤,尋常半吊子的化境一品奇門師都難以探查,這也是衛景一路上沒遭受任何仙門子弟的原因。


    “早日歇息。”


    衛景與許風說罷此言,操縱著喬峰木偶便往漢雲河掠去。


    不消片刻,喬峰木偶即至河畔。


    施展輕功,輕鬆於水上疾馳,爾後木偶立於河當中。


    喬峰木偶之身未變,體重輕浮,再以巧勁平衡住身體,將水蔓至膝蓋而立於水中,輕而易舉。


    視野往下。


    河水清澈,映著彎月,潺潺東流,並不激蕩。


    方圓之內,無任何異樣。


    衛景操縱著木偶施展身法,來往縱橫於水麵。


    透過通靈石,巡查周遭氣機。


    水麵如鏡,半點浪花漣漪不見。


    喬峰木偶施施然落於河畔,掃視一圈寬敞河水,在衛景操縱下鑽入水中。


    夜幕月輝之下,如仙人撈月。


    潛水數十丈,水底已伸手不見五指。


    衛景氣機追尋,並無任何蹤跡。


    “這水怪在水中恐怕是有甚麽隱藏氣機之法,如此看來今夜要空手而歸了。


    此事需從長計議。”


    喬峰木偶鳧水上岸,渾身微有氣機輕蕩,身軀瞬間幹燥。


    爾後木偶回首一望水中,便轉身離去。


    ————


    夜幕三更。


    水鬼探頭探腦浮出水麵。


    長發,麵青,唇角兩根尖銳獠牙。


    依稀之間能見其麵目猙獰可怖。


    於此地界興風作浪數十年的水怪欲攀沿上南岸,朝鬆梅鎮去。


    卻見鬆梅鎮牌坊赤紅朱筆的三個大字陡然綻出金芒,整片鬆梅鎮籠罩其中。


    一堵透明金牆浮現,將水鬼困於河內,無法往岸邊進寸步。


    水鬼踩著水麵,飛速急掠,順河而下,鬆梅鎮上的金光大震,蔓延至數十裏外的水域,使得水鬼無法逃離此地。


    長發白衣的水鬼怒拍河水,一條數十丈的巨浪勃然而起。


    璀璨金光匯聚,一道長身而立的人影臨空而立,背負雙手,俯視鬼怪。


    數十年來,金人束縛鬼怪,河中從未淹死過人,也是他多出手。


    金人如今隻是一縷殘魂。


    殘魂鬼怪,生有所執。


    金人瞧著沒靈智的猙獰鬼怪,目中溫柔。


    數十年等候,隻為鬼怪生智。


    洛神之賦,所讚之人豈是洛神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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