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海之濱。


    上水宗。


    李長雲手中握著一具掣刀木偶,往依傍山頂月華碧池的閣樓而來。


    雖然身為上水宗首席,但李長雲手頭並沒有小如介子卻能容納乾坤萬物的咫尺寶貝。


    那物乃是稀缺玩意兒,整座上水宗所擁有的咫尺方寸物攏共加起來不過一巴掌之數,門內掌門長老之屬尚不夠分攤,更別提他這個弟子了。


    不過自家師尊倒是曾言語會傳下一咫尺物來給自己,就是不知還要等多少時日。


    李長雲走進霧氣氤氳的閣樓之中,見自家師尊正立於閣樓台上,紮著一套熟悉拳架,動作輕緩,來往推挪。


    在自家師尊麵前,挺大腰肚的一個水缸,從中蔓延出一條清澈溪流,倒掛樓中,頗為奇異。


    李長雲束手而立,待其打完一套拳後,他才走上前來,朝老者行了一禮,恭恭敬敬道:


    “師尊。”


    李長雲天賦驚人,入宗不過十年,一身水法實力便已至二品,距離三品境亦極近,不出意外,數年之內可輕易破得瓶頸,跨入道指三品的最後一境,三品。


    李長雲能取得如今成績,其天資豔豔不佳,可若無其眼前師尊慧眼識英才,並傾囊相授,哪有他李長雲今日?


    早年生於李家,見慣人心鬼蜮,因此得刻薄相的李長雲唯獨對師尊,打心眼裏尊敬。


    在上水宗地位超然的老仙師陶義水一手直立於頭前,另一手曲肘,微下壓,以此種奇怪的架子收拳。


    陶義水身著靛藍道袍,背負雙手,腿腳朝前邁出一步,身影如同鬼魅,瞬息至李長雲身前,慈眉善目道:


    “長雲,我聽聞樂南那鎮壓河水的重寶乃是一把仙劍?


    我本以為鎮壓河水之物,能是甚麽水性較強,與我宗有緣的寶物。


    我上水宗傳承水法,殺伐上佳的劍法一道,我宗隻有一些以水法為根基的皮毛而已。


    將劍得來用處也頂天唬人罷了。


    因此縱你未得仙劍,亦無需介懷。”


    陶義水行至屋中水缸前,探出一根手指,輕輕在平靜的水麵一劃,撥動一番水漣漪,接著道:


    “包括太玄山羅劍峰在內的眾多仙門弟子,皆未得到那仙劍?


    那能虎口奪食之人是何身份,難不成是哪個仙門的老家夥不守規矩,親自下場,攪動了如鏡水麵?”


    李長雲搖搖頭,將手中栩栩如生的王雲木偶遞過去,回憶衛景樣貌道:


    “師尊,那人看上去不過及冠,修為僅是一品境,但其術法頗為詭譎,乃是江湖旁門木偶術。


    但與江湖上那些木偶術不同,此人手段高超,木偶栩栩如生,能迎風漲大,木偶死氣遮掩去,露出如人一般的活氣。


    不止如此,其木偶實力甚強,恐怕尋常一品境高手都非是其對手,還有木偶竟能自爆……”


    李長雲將追殺衛景時的場景一一托出。


    “師尊,此物便是那人所操縱的一具木偶,你瞧瞧有何神異之處。”


    陶義水接過木偶,氣機探查,眉頭微鎖。


    大半響後,陶義水喃喃,“倒是玄奇。”


    陶義水手撚胡須,麵容肅穆道:


    “長雲,此木偶與尋常木偶不同,其中含一股生機,似生命之種一般,若得蘊養靈氣灌溉,假以時日,可茁壯長成參天大樹。


    其中效用,便如人魂魄之於肉身。


    但此木偶須得配合術法,才能顯現出其威能,與我等而言,此木偶無任何用處。”


    “我從未聽聞大恒有此木偶之術,難不成是哪個偏遠小國之人?”


    “長雲,那人當真毫無蹤跡?”


    “師尊,我等仙門人追蹤其人,其中不乏修習奇門術之人,卻仍無法尋到。


    想必他精通隱匿藏行之術。”


    陶義水頷首,“此具木偶權且放於我這,近些日子我嚐試能否得來法子操縱。


    長雲你不必待於山中悶頭苦修,以你如今二品境實力,可以造訪其他仙門,嚐試挑戰諸仙門中成名已久的二品老人,錘煉術法神通。”


    仙門弟子之間相互登山攀山門,同境界同級之下相互挑戰,乃是百年的老傳統了。


    各仙門同氣連枝不假,可有人之地便有江湖爭鬥,或為名或為利。


    相互生死鬥自然不許,於是便有同境弟子比拚的傳統。


    贏了揚名獲利。


    現實得緊。


    不止如此,大恒仙門每數年有一場‘仙門賽’的盛會,諸多仙門弟子皆會參與,在場中比拚角力。


    李長雲回應道:“是,師尊。”


    鶴發童顏的上水宗太山長老氣機摸索王雲木偶道:


    “操縱木偶此術甚強,來往大恒江湖時,你多多留意有無那人蹤跡。


    此番下山挑戰諸仙門,便令你楊師叔作你護道人。


    若遇到奪得仙劍之人,務必捉下此人,拷問出木偶術。


    或押來宗內,以術法搜魂。”


    李長雲應允。


    “去罷。”


    ————


    益石鎮。


    風塵仆仆的四人抵達此地後,直奔小鎮邊的客棧。


    辰時過半,四人要了三間房,便各自歸屋修習。


    衛景眉目露出倦容,進了屋中,卸下背後不離身的木匣,拿出那顆冰珠,頓覺得渾身一凜。


    寒意侵襲,困倦之意一掃而空。


    衛景運轉真氣,破開順著自己手臂往上蔓延的冰晶,心念一動,魂歸識海。


    識海之中那具無麵無相的金人偶臨空盤膝而坐,胸膛起伏有律,吐納修行。


    識海之中的天地,有一縷縷從外界滲透進來的靈氣,以肉眼可見之形,潺潺流入金人偶之中。


    金人偶與衛景穴竅相通,以一種玄奇方式,那進入金人偶體內轉化得的真氣便順勢遊走於衛景經絡穴竅內。


    衛景懈怠修行,但金人偶卻十年如一日地吐納。


    修為因此能一日千裏。


    衛景手指撚著冰珠,調動識海金人偶,順著經脈吸納冰珠之上逸散出的天地冰寒氣機。


    一條白色匹練橫生出現,漸漸順至衛景頭顱,跨入識海之中。


    金人偶微張嘴巴,緩緩吸納。


    那條冰寒匹練便被煉化,入了衛景能撐船的真氣肚皮內。


    “金人偶吸納靈氣果然無任何限製。


    竟能夠將冰寒氣轉為純粹的天地靈氣。


    如此說來,往後不隻是依靠吞吐稀薄的天地氣,還能尋天地異物,甭管是屬火性,水性、冰性,都能助己修行!”


    衛景睜開雙目,盯著徠雪珠,餓漢子似得饞涎欲滴。


    衛景眉心金芒一閃,金人偶氣機照映於冰珠之上,貪婪地‘掠奪’冰珠氣息。


    若是照著此番速度吸納氣機,恐怕不用多久,衛景便足以突破至二品凝玉境。


    可一件天生寶物其中蘊含的靈氣並非如江河一般瀉留不絕。


    終究有耗盡的一天。


    ————


    孫溫韋、典春衫兩人一路疾馳,幾乎前後腳功夫,便至益石鎮。


    雪女與牛奔奔兩頭妖怪,孫溫韋沒能殺得。


    當然,當年能為了前途殺害發妻的孫溫韋自不是心慈手軟,而是在最後他以為得手之際,那一直奄奄一息的牛奔奔突然使出最後的殺手鐧,一招逃命神通,速度快至極致,莫說他孫溫韋,恐怕縱是衛景操縱的木偶來此,亦難以追上。


    不愧是取名為奔奔的妖物,渾身上下其他功夫俊不俊不好推斷,單憑著那一手逃竄技,便甩開一般人多少條街不可。


    孫溫韋沒乘勝追擊那兩頭捱受他招式,旬月之間難以恢複的妖怪,準備待欽差隊伍中的奇門術士來後,再追尋兩物蹤跡。


    雪女在這一畝三分地殘殺過往讀書人,此事朝堂諸公鮮少知曉,並不會將其視為禍患。


    而此次,是因雪女鬧得動靜大了些。


    殺害了朝堂中樞的一位執要大臣之子。


    那位大臣勃然大怒,鐵了心要報仇雪恨。


    於是,他孫溫韋此趟南下,便不隻巡視安撫樂南一事,而又多出了帶一隊將士對付此地禍患的任務。


    孫溫韋回憶起那隊以六扇門一位高手為首的數百精銳,微微搖頭。


    憑借那幾百兵卒,對付一位一品境雪女,癡人說夢。


    雪女能力範圍極大,來恁多人,可不就給雪女添彩頭不是!


    孫溫韋在京城之中,一步步戰戰兢兢,縱是身懷高深修為,也絕少暴露,一向以文弱讀書人模樣示人。


    若非他孫溫韋欲與那位執要大臣結交,才不會顯露實力,出手來對付這雪女。


    典春衫閑聊也似地問道:


    “孫師,聽聞樂南大水皆因一件重寶而起。


    那重寶仙劍最終卻被一位名不見經傳的小人物所得。


    也不知那‘小人物’從何而來……”


    典春衫說話間,突然頓住,一瞥孫溫韋道:


    “孫師,你說有無可能那小人物乃是今日我碰到的昆侖山門人?


    畢竟這兩件事,關聯太過密切。”


    “這昆侖山一出世,便鬧得這般大動靜,其野心恐怕不小。”


    孫溫韋沉吟半響,“所言有理。”


    “回頭我向仙門打聽打聽,問問有無甚麽昆侖山。


    當務之急,乃是尋出手拿徠雪珠之人,並可問問其出身。


    那兩人氣機遮掩得極為隱秘,我難以感受得來其行蹤。


    一切皆靠你肉眼相識了。”


    典春衫試探道:


    “孫師,你我不如往客棧瞧瞧?”


    孫溫韋頷首應允。


    兩人一至客棧門前,便被一具通靈石鑲入單眼的不起眼小木偶瞧見。


    衛景當然認出了其中一人乃典春衫,另外一老者,他認不得,可從那氣勢而言,衛景本能覺得此人不弱。


    衛景果斷背起木匣,招來負責監視的獨眼木偶,沒半點猶豫,扯出喬峰與二爺木偶。


    自己從樓上直接破窗而出,同時駕馭著兩具木偶前去挑釁典春衫二人。


    轟——!


    喬峰木偶捱受須發星霜的老者一招,撞開一堵白牆,砸了出來。


    二爺木偶朝典春衫砍下一刀,寸功未建,便徑直破開牆壁,飛躍至衛景腳下,充當坐騎,托著衛景狂奔。


    典春衫與孫溫韋相視一眼,重重點頭,“孫師,冰珠便在那小子手中!


    那兩位高個大漢乃那人護道人。”


    孫溫韋急吐道:“追!”


    極大的動靜驚醒許風,探出腦袋,勉強望見衛景遠去。


    衛哥鬧得恁大動靜,引走那追來之人,是為令戰法一般的他以及猴戲侯老漢摘開,不摻和進去。


    許風麵容陰翳,罵罵咧咧幾聲。


    ——


    兩方人馬,一前一後奔向鎮外,


    直至一處四散無人煙之地,衛景才頓下逃竄步子,一轉身,與孫溫韋兩人對峙。


    衛景皮笑肉不笑道:


    “典兄,尋找幫手可真快啊,短短半夜時間,便找來了這般厲害人物。”


    孫溫韋淡淡道:“小子,將徠雪珠子交出來,並回答幾個問題,我今日便放過你,如何?”


    衛景震震衣袖,深呼一口氣,麵容上和煦道:“不知是何問題?”


    孫溫韋眯著眼眼睛打量一番衛景,感知得其逸散真氣約莫一品境上下,“爾乃昆侖山之人?”


    衛景扭頭看了典春衫一眼,如沐春風道:“當然。”


    孫溫韋正欲言語,突然暴起,大袖鼓漲,蕩蕩而開,向身側一向一揮,口中大嗬,“去!”


    突襲來的二爺木偶一刀砍中孫溫韋衣袖,卻無論如何都無法將其劈砍而開。


    二爺木偶感受著袖袍之中的氣機,身形掠出數丈退開。


    衛景歎口氣,木偶之術還是少了些,僅有兩具,皆在此人注視之下,哪裏有偷襲的機會。


    這老頭實力強橫,已至二品境,憑仗他一個一品之人,便是操縱著凝玉境的二爺,也不好輕易對付。


    孫溫韋目光死死盯著不吭一聲的木偶,總覺得其中有所古怪,但以他的實力又難以窺探出木偶虛實。


    衛景環顧四周,沒有與二品的孫溫韋糾纏打鬥的打算,而是手指輕輕一勾。


    木匣之中一具頭頂之上插劍的木偶挺身而出。


    身量長大,頭頂劍柄容納入體。


    一身雪白衣衫,長身與衛景並立。


    眉目冷漠的西門吹雪眼簾微垂,目光射向孫溫韋與典春衫,渾身氣勢似無半點駭人氣勢。


    可孫溫韋卻瞬間如臨大敵,眉目緊鎖,氣機紊亂。


    老江湖的典春衫本能欲逃。


    “此老者實力倒還是勉強入眼。”


    西門吹雪淡淡道,右手手指合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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