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心一睡睡了2個時辰。


    等他醒來的時候,已經酉初過後,初秋的夕陽堪堪沒入群山之中,隻餘輝光映照紅霞。


    近期因為城外的妖物肆虐,鬧得城內的百姓人心惶惶。是以,這個時候慈雲寺已經無香火客徘徊,就剩寺內的和尚依循著往日的生活節奏,該準備在酉正敲鍾的敲鍾,該準備晚課的也著上了袈裟,齋堂更是進進出出……忙碌的煙火氣融在祥和的寺內,讓人心生寧靜。


    定心深吸了口氣,泌入肺脾的是有些濃鬱的火燭氣息。原本有些慵懶的軀體,就像被重新注入了活力,他精神都不由得一振。


    “定心法師,可還住的習慣?”了緣一身袈裟自大雄寶殿走出,往東廂房看去,就看到了定心站在門前,便不緩不急地走過過來。


    “心靜千方靜,心動萬象動。貧僧入夢酣甜,醒時心境寧和。”


    定心將自己的感受和盤托出,落入了緣耳中,等同於大大的一個“讚”。


    了緣唱了個佛號,坦然受了。隨後,他問道:“法師可要去做晚課?”


    定心眼睛一亮。在大悲寺,他是沒得機會去大雄寶殿的,況且那群妖物是事妖而非禮佛,那些經文儀軌自是不能去學的。


    到了清明山,對一應儀軌兩眼抓瞎的兩和尚,也就隻懂得在早中晚課,佛前爐中點上三柱土香,敲著“化魄”,持心念上半個時辰的《般若菩提大乘真經》或《地藏菩薩本願真經》。


    這樣子也不是不可以,畢竟功課前的一應儀軌,是起靜心作用。而他們有【五蘊皆空】【禪心通明】等神通,是可以輕而易舉的進入空明狀態。


    但其他人可沒有這些神通啊。即便村民們品質淳樸,但心思雜念依然是有的,站在竹編主殿外,很容易就受到周遭環境和身邊的人影響,難以靜下心來。


    更何況兩部真經,聽到他們耳中就跟聽天書沒有區別。


    所以,正確的儀軌和經文對於凡人來說,還是很有必要的。


    而且定心覺得自己是和尚了,這些都不懂的話,著實有些說不過去。


    所以,了緣這看似疑問,實則邀請,可不正是瞌睡送來了枕頭。


    “貧僧正有此意。”定心一口應下了。


    “廂房內有袈裟,法師可依據自己身形,挑選一套。”


    “我就在主殿候會兒。”


    “那就有勞了緣法師了。”定心點頭回道。


    等得了緣轉身前往大雄寶殿,他才返身進入廂門,自披在架子上的數件袈裟裏挑了件合身的換上,隨後合上廂門,朝等在殿側的了緣走去。


    這麽一耽擱,已經到了酉正。


    “咚——!”


    “咚——!”


    ……


    六下悠揚的鍾聲響徹南離縣西區,再擴散至其他區域,即合天時,又蘊六根清淨。


    鍾聲中,了緣向定心做了個請後,邊率先跨過主殿門檻,進入廳內。定心自是緊隨其後。


    主殿中煙氣嫋嫋,燭光輝煌,映照的居於正中,近兩丈高,盤坐在蓮台上大日如來佛像,莊嚴肅穆到極點。


    一方供桌上擺有香爐,內有一簇檀香曳曳而燃;香爐前是六碟素齋,有木耳、紅菇、山藥……供桌左右各擺有木魚和銅缽,兩個寶相威嚴的大和尚,各持犍槌站於其前。


    大和尚身後的數丈空間,蒲團擺放的錯落有致,二十來個大小和尚站在蒲團前,皆垂頭斂目,雙掌合十。


    了緣引著定心,自人群中穿過,站在大和尚身後的兩塊蒲團前。


    等得兩人站定,“叩!叩!叩!”的三下木魚響起,晚課開始……


    為了防止在眾和尚麵前出醜,定心在木魚響起時,就進入了淺層次的【禪心通明】狀態。


    他一邊將儀軌、經文記入腦海,一邊亦步亦趨且分毫不差的做著晚課。


    他那樣子,落入身後幾個童心未泯的小和尚眼裏,覺得這陌生又好看的和尚,好像一直在寺中修行一樣。


    大半個時辰後,隨著木魚和銅缽聲漸,晚課也就結束了。


    和尚們魚貫走出主殿,連那想要留下來看定心的小和尚都被抱走。


    佛前,就剩下定心、了緣,以及那兩個持槌的大和尚。


    了緣唱了個佛號,向定心介紹了下兩個大和尚。


    他手掌朝上,迎著左邊的一個垂耳長眉,一臉慈祥的老和尚說道:“定心法師,這是鄙寺住持,玄方禪師。”


    了緣側了下身,迎著右側寶相莊嚴的中年和尚說道:“這是鄙寺首座了淨禪師。”


    “二位禪師,這位便是清明山清心寺的定心法師。”


    介紹完畢,了緣告罪一聲後,即自出了主殿,將空間留給了他們。


    “心定方能萬象定,法師可是取了個好法號啊。”玄方率先開了話茬,且了緣顯然是將自己和定心的交流過程,和他做了一個交代。


    “禪師廖讚了。”定心禮節性地回道。


    “法師身若菩提樹,心能生妙法,妙哉善哉。”右邊的了淨開口讚道。


    定心一愣,聽出他的話外之音。自個剛剛堂前抱佛腿的舉止,全落了人家心裏了。


    “慧不能及,修攝其心。”他說自己愚鈍,需要時刻學習;而慈雲寺就是自己學習的對象。


    定心聽兩和尚一人一句跟自己打機鋒,十分幹脆的認慫了。


    他佛經就認得兩部,怎麽可能辯的過浸淫佛經大半輩子的兩和尚。


    即便他扔出《真經》裏的佛歇,也隻會被和尚認為大逆不道——你佛都沒成,就敢講成佛後說的話,分明是誹佛謗佛!


    見定心不接招,玄方和了淨對視了一眼。


    隨後,玄方說道:“一切法門,明心為要;明心之要,無如念佛。”


    定心聽出他的話裏乾坤,是勸自己不要過度注重法門儀軌,一切以明心見性為首要。而要明心見性,隻要多念佛即可。


    這話說到完全沒毛病。


    但玄方壓根就想不到,眼前這個身若菩提,心有妙法的和尚,按理說應當是佛法精深,否則也凝不出佛門金身。但偏偏這和尚不缺成佛的真經,缺的是佛法經義。


    這和他完全是反過來了。九層塔藏經千萬卷,但沒有一卷是能夠讓他成佛的。


    他隻能從瀚如煙海的經文中,以彼身做舟,一點一點朝彼岸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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