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疼……


    張放隻感覺自己腦袋一陣昏痛,而渾身上下的骨骼似是被拆開了一般,疼痛得緊。


    他睜開眼睛,已是深夜,就見金鈴兒盤坐在自己不遠處靜靜修煉。


    他想起了先前的事,不顧疼痛爬了起來,左右看了看,已經化作宗闕的山頂壓根沒有石頭,於是他飛快跑到欄杆邊上抓住一根木板費力扯著,卻紋絲不動,最後折了一根樹枝狠狠丟向金鈴兒,一麵跳著腳大罵:“女魔頭!惡婦!有本事你就把我殺了!哈哈,你沒種吧!我呸!我去你的!”


    金鈴兒轉頭看向他,目光冰冷,毫無感情。


    “看什麽看?有本事你就殺了我!”


    張放罵了一聲,隨後想起了底下那群孩子還在那裏爬,不知道傷了多少個,死了多少個。


    想到這裏,他心中一痛,埋頭朝著山下跑去,卻沒看到金鈴兒身前靜靜睡著一個白白淨淨的小丫頭。


    張放的身影消失在了金鈴兒眼前,金鈴兒伸手一揮,便見麵前影像出現,張放往山下狂奔的身影出現在了影像之中。


    正借著月色跌跌撞撞一路跑著,忽然他隻覺得心中一悸,頓下腳步。


    雖他沒有修煉,卻隱隱約約有種預感,若是自己再往前一段距離的話,金鈴兒留在自己身體內的拿到禁製定然要瞬間要了自己的命。


    金鈴兒看著張放稍稍退後幾步,站在了一塊凸起的石頭上,冷笑連連。


    一個凡人,也不過隻會大放厥詞罷了,真要你性命的時候,你敢嗎?


    隨之而來的一幕卻讓她一愣。


    張放從那石頭上借力一躍而下,一路飛快地往上下瘋跑。


    他真想死?


    那條線越來越近,十步,五步,兩步……


    千鈞一發之際,金鈴兒飛快一揮,一道黑氣從張放身上飛快遁離。


    張放隻感覺自己的心悸感一瞬間煙消雲散,出神之際不小心踢到一塊石頭,咕嚕嚕往山下滾了老長一段距離,隨後飛快爬起來,頂著襤褸的衣服與滿身淤青及血跡衝著山頂哈哈大笑。


    “賤人,不敢殺老子!哈哈哈!我呸!!慫貨!”


    他一麵大笑,一麵衝著天空豎著中指,又繼續往山下狂奔。


    金鈴兒臉色鐵青,目光死死地盯住影像中那個又不小心翻滾了數圈的人影,手中的劍微微顫抖。


    忽然,就聽見一個虛弱的聲音喊著,“是你嗎?娘~”


    金鈴兒怒氣消去,看向身前這個虛弱的小姑娘,伸手摸了摸她的腦袋,道:“乖,睡吧。”


    不知過了多長的時間,張放從山上一路跑到山下,渾身上下磕破了不下十數,髒亂不堪。


    可得虧是吃了金鈴兒兩顆丹藥以及冥冥中氣運庇佑,否則他可沒有這麽大的命。


    但他呆呆站在山下。


    人呢?


    一路下來怎麽沒有看到一個孩子?


    他緊緊捏著拳頭,難不成是那女魔頭被自己罵了之後怒火衝天不敢殺自己就把那些孩子全殺了以泄憤?


    畜生啊!畜生!簡直就是畜……


    誒?


    前麵好像有聲音?


    他快步走上前,轉過幾百米岔口,就看見不遠處的草坪上一大堆孩子都躺在上麵呼呼大睡,偶爾有些睡夢中還哇哇哭出兩聲。


    不少官兵鄉民在一旁守著,也有不少婦人照料,陸陸續續有一些父母哭天喊地跑來找到自己孩子之後帶著自己孩子緩緩離開。


    孩子都在這兒?她把他們放了?


    看來自己的威脅奏效了。


    張放走上前想看看這些孩子,忽一個官兵拿著火把問道:“你是誰?從哪來的?”


    張放忙道:“那個我是從山上……”


    “山上?”那官兵大罵,“就是你這個畜生將這些孩子拐到這裏來的?來人!抓住他!”


    “不是我不是我!我是好人啊!”


    張放看著那些恨不得將他一刀砍了官民衝過來,“等等等等,你們聽我解釋啊!”


    “解釋什麽?殺了他!”


    張放苦著臉,趕緊掉頭往山上跑。


    我真是好人!


    等張放爬上山的時候已經是不知道什麽時候了,他隻看到天邊好像有些泛白。


    都說上山容易下山難,可我下山那麽快,怎麽上山這麽費力?


    好容易爬上山他一頭栽倒在地上大口喘氣,半晌恢複體力之後一看,金鈴兒還在盤腿修煉,又看到金鈴兒身前躺著的那個小丫頭,愣了愣,快步走了上去,“這不是那個……”


    還沒靠近金鈴兒十步之地,就感覺自己撞上一麵看不見的牆,哎喲一聲摔在了地上。


    金鈴兒睜開眼睛看著他。


    張放伸手摸了摸這麵牆,暗嘀咕一句這是什麽東西,隨之就注意到睜開了眼睛的金鈴兒,問道:“是你把那些孩子放了的?”


    金鈴兒重新閉上眼,不做聲。


    看了一眼金鈴兒,張放繼續道:“雖然你能醒悟將他們放了,但還是不能抹去你先前的所作所為,我同樣也覺得我罵你沒有罵錯……”


    張放隻感覺到自己渾身一陣寒意,但仍麵不改色道:“不過知錯能改,善莫大焉。”


    半晌之後張放想了想道:“你是修行中人,還是頂尖的那一些人,興許已經不把自己當成人……我現在沒有罵你的意思啊,我隻是實事求是。你看凡人,就比如我,興許隻是當成一隻螞蟻而已,但畢竟是先有人,再有仙,人是仙之本。無論是從人情還是天道,你都做錯了。”


    金鈴兒麵色有些不耐。


    張放繼續道:“雖然不知道你為何要這麽著急還以這麽極端的方式招收弟子,但總歸這種是不妥當的,而且後患無窮。你這麽對他們,他們把誰當成仇人?首先就是你,其次就是宗門。你雖然修為高,壓得住他們一時,壓得住他們一世嗎?要是他們實力夠了,第一個殺的就是你,興許殺不了,也會背叛宗門,遠走高飛。一群這樣的弟子組成的宗門算得上是宗門嗎?大難臨頭之際,沒有臨陣倒戈都算是好的了。”


    金鈴兒臉色漸漸舒緩,雖還閉著眼睛,卻是在仔細聽著。


    張放看了金鈴兒一眼,“還有,你說第一批弟子要招收上百個,你教得過來麽?想必就是丟給他們功法讓他們自己練,誰悟性高,誰就被你看重吧?相當於就是在養蠱。這樣有用嗎?半點用的沒有。”


    金鈴兒臉色又稍微有些難看下來。


    “一個宗門,就好比一個家族,一個國家。首先要的就是凝聚力。你不好好教導他們,他們無頭瞎練,就跟散修一樣,哪裏來得凝聚力?而且自己修煉走了彎路浪費時間也就罷了,無人管理,他們更可能因為各種理由內鬥一團。就算個個成才,可內鬥成災的宗門有用嗎?無用!”


    “我們雖名義上是魔宗,可魔宗就是胡亂管理,內鬥成群,勝者為王嗎?那還要宗門做什麽?個個都做散修不得了?”


    “要我看啊,這第一批弟子在精不在多,在德行不在資質。七八個,十來個足矣。天賦可以不要頂尖,但品行一定要好。”


    “七八個數十個弟子,你可以一一親自教導,就算是天賦差一點,你一個修行強者,不缺經驗不缺資源,比其他宗門的頂尖弟子也差不到哪裏去,而且你親自教導之下,他們在宗門長大,難道不把自己的宗門當成自己的家麽?凝聚力不就來了麽?”


    “不過二三十年的時間,這些弟子就長大成材,這就是扶搖宗第一批管理者,分配給他們山主、執法、長老的職位,各自再選七八個十幾個弟子,再二三十年,這又是一批對宗門忠心耿耿的威武才俊,又給他們次一級的職位,再各自尋新弟子,緩緩擴散發展,不過半百之年,宗門雛形便形成。接著就可以如你所說的那樣,一次招收成百上千弟子,大肆擴張了。”


    “如你一開始就以這樣的方法招收那麽多弟子,百年內看似繁華強盛,實則一直衰敗,且臭名遠揚,隻消一個引子,萬裏宮闕化成廢墟。”


    金鈴兒若有所思。


    正此時,忽然崖上傳來動靜,金鈴兒冷眼看去,就見一個八九歲的小男孩費力爬了上來。


    他渾身傷橫累累,脖子上掛著一條無頭死蛇,手裏拿著一把柴刀,眼神疲倦不堪,身體搖搖晃晃卻不肯倒下。


    他先是左右看了看,然後目光落在了金鈴兒身上,道:“我爬上來了。”


    張放愣道:“你不是放他們走了嗎?”


    金鈴兒回道:“我是放他們走了。”


    “那他?”


    金鈴兒隻問那小男孩道:“你自己爬上來的?”


    “對。”


    “爬了多久?”


    “一天一夜。”


    張放道:“那我下山的時候怎麽沒有看見你?”


    “主道人太多,我從旁邊爬上來的。”


    金鈴兒問,“你叫什麽名字?”


    “羅十六。”


    旭日東升,陽光下小男孩回道:“我可以修行了麽?”


    “可以。”


    小男孩鬆了一口氣,終於支撐不住,一頭栽倒在地。


    睡著了。


    “我的辦法也不是沒有用,”金鈴兒笑了,“我的大弟子踩著太陽過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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