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內城垂拱殿


    黑袍之上繡著墨龍,王衡正在案前批閱著奏折,而劉承規佝僂著腰站於一側,匯報著陸昂的原話。


    王衡筆墨一頓,沉重的聲音裏起了波瀾:“他抗旨?嗬,那便削了爵位吧。”


    劉承規低頭不語,心中有著困惑:前些日子陛下還甚是欣賞陸昂,為何今日如此之不在乎?


    “交給你個事,去查查陸昂的身份。”王衡將毛筆擱置一側,長籲一口氣,對著劉承規笑道:“昨日,王夫人傳來飛信,說李紋通過山海界去了趟兗州。”


    王衡站起身子,揉著腰間酸痛的肉,琢磨著:“你說李紋為何要去兗州?還正巧趕上了諸葛冉治大鬧劍城?朕估計啊,是李紋親自出手趕人的,否則憑諸葛冉治的能耐,一個陸昂還是太嫩了些。”


    伴君三十載,劉承規當即明白了陛下的心思,誇耀道:“陛下為了梧桐院,可是掏空了您的私庫,陛下若是真想見娘娘,馬下錦州便是。”


    娘娘一詞可說道王衡心坎裏了,他一臉惆悵,似是在追戀往事:“朕至今未立後,便是在等小紋。隻是朕無顏見她,朕有愧於她。”


    “奴才請陛下移駕揚州!”劉承規匆促下跪,頭磕於地,擲聲道:“望陛下領錦州兵馬,蕩平西楚敵軍。”


    整個大殿很空蕩,僅剩下一主一仆,墨袍男人的神色很落寞。


    “劉承規,莫不是你也覺得當年是朕錯了?”聲音很響,回蕩在垂拱殿中。


    劉承規的頭顱緊貼著地麵,沉默著沒出聲。


    王衡嘴角輕笑:“有何不敢應的,本就是朕錯了。”


    “至於下揚州,此事莫要再提。”王衡蹲下身子,托起劉承規的腦袋,歎氣道:“你知道的,朕走不開,最近老有人和我說太子不得民心,更不討文人喜歡。”


    “可你也知道朕的脾氣,說太子不討文人喜歡?朕就將這些人統統下獄了,太子乃國之棟梁,豈是這些人可以非議的。若非國戰在即,朕不想因此事寒了士子的心,早就殺了。”


    王衡幹脆坐到地上,一言一語發自肺腑:“曾尚然不出三日就要帶兵出征了,他這一去帶的可是我大周三分之一的兵馬,你叫我如何放心於他?”


    “朕本想為他的女兒賜婚,也好是讓他心底多個忌憚。結果呢,我們的曾相爺也是個聰明人,早早便讓女兒出了京都,說是去涼州了。”


    “他呀——不信朕!”


    聲音平淡,卻如驚雷劈開了一道白晝,整個垂拱殿都為之一顫,仿佛有墨龍騰空咆哮。


    劉承規身子顫抖,腦袋死死磕著地麵,他恨不得能把雙耳塞上。


    “罷了,他不信朕,朕信他就好,”王衡仰目看著頭頂的九龍藻井,嘴角抹過苦笑:“書院四座、道門兩家、江湖一處,九州不信朕的人還少嗎?朕不差他一個。”


    “東周、西楚、北蠻,還有——還有天上!”王衡掰著數數,眸子深邃如墨。


    “朕此生沒別的願望,唯有西出、北征二事。奈何,造化弄人啊!”


    “……”王衡的追思停在此處,他站起身子,拍了拍衣袖,淡淡道:“去吧,去查查陸昂的身份,再而把曾尚然叫來,朕有事與他商議。”


    劉承規如蒙大赦,匍匐著身子退出大殿。


    一刻鍾後,此刻已是二更天,城牆之上是被火油照亮的光。皇城的高空有一盞碩大的天燈,昏黃的光自此普照整個京都。


    一身紫衣綾羅,腰纏玉帶鉤,曾尚然連過五道禁衛,急匆匆趕到垂拱殿外。


    深吸一口氣,他抬足而入。


    殿內的燭火熄滅了半數,僅有右側還有些許的火光照明。高堂上有一人墨袍人影,冕旒的珠簾下的眼珠尤為晃眼。


    “微臣曾尚然,見過陛下。”曾尚然當即行跪拜之禮。


    王衡微微抬手,聲音如九泉溝澗:“天下兵馬半數於愛卿之手,朕且問你,此戰或可定北方?”


    曾尚然跪著拘禮,厲聲道:“隻要糧草、器械不斷,大周的馬蹄定當踏至北蠻王庭!”


    “好,朕等你凱旋,六州之內,誰敢阻礙糧道,朕便斬誰!”擲地之聲入耳,一股股浩瀚的氣息激蕩,高堂上仿佛真有墨龍咆哮。


    “昔日你自薦赴西楚和談,更與朕攜手禦敵於萬裏草原。如今一晃已有二十載,猶記得紅衣勝火,素手敲戰鼓,隻可惜今朝不得再聽此鼓聲,隻有我君臣二人於這深苑中道別。”


    王衡走下高台,腳步聲沉重而又清晰,他親手服起曾尚然。


    曾尚然拘禮再道:“陛下無需憂傷,隻需再尋一位會敲戰鼓的女子為將士們送行便好。”


    “哼,”王衡搖頭失笑:“愛卿倒是放得下,隻是朕始終覺得有愧於她,而且朕想見她!”


    曾尚然低頭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陛下若是心有所想,去做便是。”


    “哈、哈哈……”王衡笑出了聲,目光有些黯然失色:“孤乃寡人,不配有如此多的心思。”


    “倒是愛卿可去江南尋她,等此戰落幕,愛卿便卸甲歸田吧,可去江南尋她,可算替朕看看她。”


    君王心思表露無疑,功高蓋主者,自古不為朝堂所容。


    曾尚然低頭稱是:“臣遵旨!”


    “哎,這哪是什麽旨意,僅是我君臣二人聊的家常。”王衡拍著曾尚然的肩膀,一臉的笑意。


    曾尚然苦笑:“好,陛下說如何,便如何。”


    “哈、哈哈、哈哈哈……”殿內回響著王衡的笑聲。


    一人抬首,一人低眉,滿算不過十六尺,談笑皆為天下事。


    ……


    幽州,山野大道


    溪流旁有兩個男人在抓魚,陸霜則是坐在篝火旁發呆,鼓起的嘴腮不知所為何事。


    陸昂將撈起的魚放進竹筐中,在接過宋玉賀遞過來的魚後,他喘氣道:“小道士,問你個事?”


    宋玉賀俯身接著抓魚,回應道:“陸哥,你問便是。”


    陸昂可不客氣,張口便道:“龍虎山的道士能娶妻嗎?”


    “額,”宋玉賀有些猝不及防,一時有些語塞:“倒是……可以。”


    陸昂接著道:“那便好,不過你得加油了。”


    陸哥是什麽意思?宋玉賀心生困惑,甚至漏掉了到手的魚,而陸昂再度問道。


    “你能打得過宋禾嗎?我是說你需要幾年的時間才能比宋禾厲害?”


    雖不知陸昂為何如此問,但宋玉賀還是如實答道:“若是跟宋先生比的話,我至少需要三年才能趕得上他。至於打不打得過,得真試試才行。現在的我相差甚遠,不敢妄下斷言。”


    陸昂點點頭,沒有再多問,提著裝著魚的竹筐便朝岸上走去。


    他心底卻是萬分憂慮,就是不知道霜兒會喜歡誰了。一邊是可愛的小道士,一邊是成熟的夫子,我若是霜兒,怕也做不出選擇啊。


    陸昂也是缺心眼的,自己欠了一屁股的債不知道如何還,反倒憂心起別人的情事了。


    三人圍著篝火烤著魚,陸霜眉眼盡是愁意,纖嫩的小指掰數著什麽,口子小聲念叨:“今日是五月二十三,那麽離七夕還有幾天呢?”


    陸昂將一串魚遞給陸霜,隨後問道:“在嘀咕什麽,不妨和哥哥說說。”


    陸霜接過魚,沒敢看哥哥的眼睛,低頭道:“我就是在想先生會不會出事,他已經離開好久了。”


    陸昂寬慰道:“宋先生是半聖,何況不是有淮劍仙的劍靈去幫助先生了嗎,你就別再擔心了。”


    宋玉賀也是附和道:“是的,宋禾很厲害的,才不會輕易出事。而且山海界是我道家的地盤,我的師兄定會照料一二的。”


    陸霜鼓著臉,踹了宋玉賀一腳,沒好氣道:“小道士會不會說話,該稱呼先生,再說了,先生這般厲害,才不需要別人幫忙呢。”


    這話可把宋玉賀聽迷糊了,怕宋禾出事的是你,誇宋禾厲害的也是你。不對,我還得稱呼宋禾為先生。


    陸昂連忙打圓場,說道:“好了,等吃完魚,霜兒可以讓宋玉賀教你習武?”


    又是一手好算盤,陸昂也算是變著法子給宋玉賀找機會了,他可是一向不喜歡陸霜習武的。


    陸昂雖然吃著魚,但心思已經沉入山河圖中。


    自劍城一戰後,他便又獲得了一種道韻,應該是來自陳大耳的,名為“造化三千”。而山河圖中則是因此多出了一處湖泊,有百餘異獸存貨於湖水中,連帶著周遭的山林都有了變化。


    而原先停留在向陽屋子外邊的藥鼎也換了住處,它尋了一處挨著竹林的山穀,幾日功夫,山穀內早已長滿了百餘藥草,丹香飄蕩在山穀之間,竹林中更是多出了一種黑白異獸。


    而他胸腔內的玲瓏心更是多出了一道金色的紋路,若是按照柳召亭的囑咐,玲瓏心共有三轉,第一轉為金紋,第二轉為玉紋,第三轉為七色紋。


    如此說來,自己已經算是一轉玲瓏心了。


    還有槍之一道,他對槍意的理解愈發深了,如今隻差臨門一腳。


    總的來說,好事多磨,走了萬裏地,也不算一無所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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