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萱嘴角抹過苦笑,收回令牌,抬頭看向馬背上的人。


    王越縱身下馬,長劍直指咽喉,他並不打算和一個賊人多費口舌。


    岑萱一時有些愣神,甚至忘了閃躲,劍至咽喉,她才吐出幾個字:“鎮安侯之子王越。”她看過王越的畫像,跟眼前這人幾乎一模一樣。


    王越有些意外,手中的劍頓住:“你認識我?”


    岑萱撇了撇嘴角:“不認識。”


    “給你個機會,說清楚自己是誰。”劍刃擦過肌膚,有血絲溢出,王越的聲音冷淡,給出了最後通牒。


    岑萱昂著腦袋,任由著血珠子溢出,眼角打轉著淚花,就是不願再說一句。


    手中的劍劃開,卻是擦著岑萱的發絲過去的,僅有幾縷青絲滑落,王越伸手接過,他把頭湊到岑萱的耳邊,說道:“好一個無名無姓的姑娘,放心,我不殺你。”


    在岑萱的錯愕中,王越將她攔腰抱起,遞到了馬背上。


    “抱緊我,馬背上顛簸。”


    岑萱把頭側一邊,隻是用手扶著馬鞍,她對王越的觀感不好。


    王越也不惱,鞭子一抽,大黑馬向前邁開蹄子。


    岑萱嚇得喊出聲,慌亂之間,死死抱住了王越的腰,閨房裏的大小姐,哪見過馬的烈性。


    把頭埋得很低,岑萱小聲問道:“我們去哪裏啊?”


    王越笑出了聲:“姑娘的命都是我的,去哪裏有區別嗎?”


    岑萱不知道哪來的膽氣,手在王越的腰間狠狠一扭。


    “哎呦呦,你至於嗎?”王越急道:“這天燈節,還能做什麽,帶你去放天燈啊!”


    馬背上很顛簸,岑萱把手緊緊抱住王越的腰,隻覺得今晚的風好冷。


    小天上


    陳空空依靠在一旁的街道上,吐了口血沫,這九個老頭是真能打。


    算了算時間,兩個時辰快到了,召來傳令官,鳴金。


    前方的街道,九個老頭連成一線,堵住了前進的道路。他們跪倒在地上,血汙浸透所有能觸及的東西,毛孔、發絲和眉宇,粘連的血滴落。可但凡有認企圖越過這條線,他們的頭會再度抬起,怒目的眼睛裏,周遭的規則之力會席卷一切。


    收攏了士卒,陳空空走上前,蹲下身子,對著九個老頭一笑:“死亡,是什麽感覺?”


    為首的老頭一身是血,已經分不清是白衣還是青衣了,除了黑衣,都是血色的。


    “挺累的,不過也沒啥,反正在人間也是活不過七十大限。”


    陳空空的目光深邃,她回過身愈走,隻淡淡的留下一句話,“說說你們的姓氏吧。”


    咳,咳……


    九個老頭顫抖著,勉強在血汙中露出一條縫,裏邊是晶亮的眼珠。


    “儒生劉珣,願為小天上而死。”


    “墨家尋印。”


    “道士闕運。”


    “墨家尋駱。”


    “墨家胡遊。”


    “墨家張孟。”


    “儒生司楨。”


    “墨家曹致。”


    “儒生無名。”


    隨行言官手中的毛筆一頓,無名?


    陳空空撇過頭,淡淡道:“無名便無名吧,這世間誰還沒點苦衷呢。”腳步沉重,她認識那個儒生,狂生丁綽,雪津城上一任的大弟子,五年前離奇失蹤,當時醉霜大人廢了老大的勁,連書屋都出動了,就是找不到人影。


    陳空空手中的長劍甩出,震蕩開九人周遭的規則之力,將虛弱的氣機徹底斬斷,收回長劍,聲音嚴肅:“收殮屍容,肉身火化,立衣冠塚。”她不想再算上往事,既然要做這小天上的英雄,付出性命是應該的。


    何況,這九個老頭可不老實,狼煙一點,周遭的城池都在調兵,若有機會,他們更想吃掉雪津城的軍隊,若非事先派遣副官帶著兩萬人的方陣直撲敵方軍營圍剿,現在該立衣冠塚的就是自己了。


    軍隊整齊,齊齊撤出小天上,兩個時辰的廝殺,再加上四個時辰的大雪行軍,士卒早無一戰之力。


    夜色,軍隊在雪地裏收斂氣機,該回家了。


    北城牆,醉霜站在垛口之上,目光眺望著遠方,她在等人,不隻是凱旋的將士。算算時間,那些窺竊雪津城的宵小,也該到了。


    紅衣飄動,沾染上白色,是又下雪了……


    景山是紫禁城的最高點,也得虧是王協,純血的皇親國戚,景山該算是內院了。


    樓宇後是一小段山坡路,站在樓裏,眺目看去,金色的樓頂連成一片,腳下是金海。抬頭看時,漫天燈火,落下無盡的夕陽色,晚風拂麵,身後的滿山綠意,再得生機。


    王協擺弄著手中的天燈,瞥了眼坐的老遠的岑萱,沒好氣道:“能不能過來搭把手。”


    岑萱抬起頭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嘟著嘴,就是不挪身子。


    王協苦笑,補了一句:“過來幫我放天燈,晚些時候我送你出紫禁城。”


    岑萱再度抬起腦袋,遲疑道:“你沒騙我?”


    “騙你?如果我願意,你已經是個死人了,”王協有點生氣了,抽出手中的劍,用力一甩。


    長劍插進岑萱身前的泥土裏,嗡嗡作響。


    “過來,還要我親自動手嗎?”王協的聲音有點冰冷。


    劍刃上照出了岑萱蒼白的臉,寒氣逼人。


    岑萱總歸站起身,小心地朝王協靠過去,那把劍怪嚇人的,她本能想離遠一點。


    離著王協還有五步的距離,岑萱謹慎的停下腳步,聲音冰冷:“要我做什麽?”


    王協微微一笑,一個快步,在岑萱反應不過來之前,他攬住了岑萱的腰肢,使上勁,兩人的身子緊緊貼著,他盡量溫柔道:“孤男寡女的,姑娘說我想幹什麽?”


    岑萱沒聽清楚他的話,但想來狗嘴吐不出象牙,她有點喘不過氣來:“你……放開我。”


    死活掙脫不開,岑萱索性放棄了,抬起腦袋,眼睛死死瞪著王協,淚水在打轉。


    王協眼中閃過一絲厭惡,他鬆開了手,任由岑萱跑開。


    岑萱蹲在地上,埋著腦袋清數著腦袋,若隱若現的哭聲搞得王協很是心煩。


    一手捧著天燈,等了很久,王協還是走上前,蹲下身子,好聲好勸道:“姑娘,今晚是天燈節。這樣,你隨我放完天燈後,我帶去東德路玩,我掏錢。”


    岑萱抬起腦袋,額前的發絲有些亂了,看著一旁被點燃的天燈,興許是昏黃的燈光很迷人。岑萱一把奪過天燈,從懷中掏出一隻石墨筆,在底下的紙條上寫下岑字。


    寫完,把筆遞給王協,眨了眨眼睛,示意你來。


    這下好了,輪到王協傻眼了,剛剛不還在哭嗎?現在怎麽如此配合,莫非哭傻了。


    王協也在背麵寫下了自己的王字,他好奇問道:“姑娘姓岑?京城姓岑的大族可就一家。”


    岑萱沒說話,隻是搖了搖頭。


    王協會意,喃喃道:“也是,但凡是個大家閨秀,也不會和我在這景山上了。”


    “不是大族的,莫非姑娘是賤籍,唱戲的?”王協猜測著。


    岑萱懶得理他,從懷中掏出一麵銅鏡,整理起自己的妝容。


    王協也不在意,自顧自的放起天燈,樂此不疲。


    天燈脫手而出,底下燭油燃燒的熱氣,蒸騰著上升,這一盞天燈猶如遲來的旅人,格外顯眼。燈火飄搖,昏黃的光落下,宛如一條通天的大道。


    午門,也就王協才能在宵禁的時候打開城門了。


    大黑馬載著兩人走出了一段路,岑萱拍了拍王協的背,小聲說道:“我要下去。”


    王協問道:“不去東德路了?”


    岑萱在王協的扶持下,從馬背上跳下來。她擠出個笑臉,說道:“不了,多謝將軍美意,隻是我要是再不回去,家裏的大人要擔心了。”


    王協一時有些語塞,不知道該說什麽,看著岑萱逐漸遠去的背影幹著急。


    半天,他才憋出一句話:“姑娘,可否留個姓名。”


    遠遠的,岑萱止住了腳步,她笑著回頭:“我啊,單名一個娟,是女兒家的娟。”


    巷道很長,岑萱的背影拉得很長,王協自顧自站著,目送了一路。


    燈火飄搖,努力的照亮人世間……


    北地,雪津城。


    雪無聲落下,醉霜的目光微抬,那個方向,一個個,來得可真快啊。


    垛口之前,一身青衣道袍的周缺踏雪而行,腳下匯聚出一朵雲,與醉霜對視。


    醉霜挑了挑眉毛,輕蔑道:“就你一個?還是都出來吧。”


    周缺沒打理她的問題,目光直勾勾的盯著她,“為何要屠我小天上?”


    醉霜手中的無痕出了劍鞘,繞著飛雪打轉,“勾結天上人,怎麽都不算錯殺。”


    周缺咆哮著:“勾結,京都的徐相爺呢?你怎麽不去殺他?富麗堂皇,自以為是。”


    醉霜想了想,說道:“沒機會罷了,你給機會了。”


    周缺自嘲的笑了兩聲,“誰不是呢?”


    遠處的風雪中,一個碩大的巨人走來,頭上長著兩跟粗壯的角。


    醉霜的目光閃爍,蠻欲,三年前蠻牛族的新晉半聖,估計天上人沒少出力。


    更遠些,醉霜看到了兩個木偶人推著一個輪椅在雪地上留下溝壑,輪椅上的是北墨巨子。


    不久前的天人入口開啟,太平淡了,平淡到眾人覺得天上什麽都沒有做。現在想來,都是錯覺,暴風雨前的寧靜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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