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的h市,白天蒸騰了一整天,夜晚從地底下噴出來的熱氣,凝結成一朵朵巨大的緋紅的花,映著閃爍的霓虹燈,在一片熱氣中蒸騰成一片繁華而迷蒙的夢。


    蕭然坐在房間陽台的秋千搖椅上,月光照得地上碧清,低頭就看見自己的影子在一片清輝中來回擺動,並著的雙腳,映得瑩白。


    七十一年前,紅梅夫人媚雲,哦,不,是傅賢淑,她是不是也曾斜倚著欄杆看著這樣的夜呢?那黑漆漆、亮閃閃、煙烘烘、鬧嚷嚷織成一片的夜?她的心底會不會仍然念滋滋地牽掛著自己的丈夫呢?還是,偶爾也會為自己殺了媚雲而愧疚?


    碧清的地上投下一道修長的人影,遮住蕭然腿上的一片月光,夾雜著熱氣的風徐徐佛過,蕩起幾抹發絲細碎地粘在臉頰上,不用回頭,就知道是文宇,空氣中傳來他特有的氣息,楊光和楚薇薇定是還在樓下餐廳裏,楊光這個大饞蟲,是恨不得把那些山珍海味明早打包上路。


    文宇什麽也沒說,隻是靜靜地在旁邊的秋千搖椅上坐下,兩人就這麽一前一後地交替搖晃著,隻有藤木搖擺時間或發出的摩擦聲……


    這是他們第三次獨處了,第一次是在霧山,他溫柔地幫她拔出手心的刺;第二次是在文宇的家外,他小心翼翼地護送著她回家;第三次,就是今晚,忽然想起一首老歌: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就是和你一起慢慢變老,一路上收藏點點滴滴的歡笑,留到以後坐著搖椅慢慢聊……


    一絲柔情緩緩在心湖次第蕩漾開去,蕭然偷眼瞧著他,如水的月光瀉在他的身上,清雋的臉龐都映得溫暖起來,此刻,他是否也在揣測自己在想些什麽呢?文宇的嘴角突然微微上揚起來,回過頭,正逮住蕭然的目光……


    蕭然有些發窘,但仍裝著淡定地迎著他的目光:“明早出發去南沙鎮麽?”


    “恩,你,在想些什麽?”文宇的眼裏浮現著笑意。


    他,為什麽在笑?呀,肯定是自己剛才偷眼瞧他被他發現了,蕭然感到一陣羞慚,在他麵前,自己就像一個笨手笨腳的小偷,什麽都隱藏不好,咬了咬唇,扭過頭道:“……我在想,七十一年前,傅賢淑看著這樣的h市會想些什麽呢?她心中,有沒有後悔過?”


    蕭然迎著清淺的彎月伸開手掌,看著月光在手心靜靜流淌,握緊手指,手指穿透了月光,卻什麽也沒有抓住:“七年的等待,換來一年浮世繁華,到最後,也不過是鏡花水月,客死異鄉。”


    “不,”文宇看著蕭然手中的一片清輝,“這不過是仁者見仁,智者見智的問題,你為抓不住月光而惋惜,但,你可曾留意過那月光也曾在你手心停留?這,就夠了,有時候,經曆比結局更重要,我想,即使再給她選擇一次,她也還是會這麽做。”


    “那關昊和十裏洋場縱情燃燒的生活,哪個更重要?我始終不明白,如果愛他,為什麽選擇離開;如果不愛他,又為什麽會每月的十三號捧著他的照片黯然神傷?”


    文宇看著蕭然眉目間陡然凝聚的倔強,笑道:“不是說,這世上最說不清的一個字就是‘情’字嗎?若然不是親身經曆過,旁人又怎能明白個中真意?所以,……我不懂,或許”文宇話鋒一轉,眼眸中漸漸凝結了神采,“背負的東西太多,太重,就選擇了離開,選擇了逃避,你說,是嗎?”


    蕭然心中一顫,彷佛被撥動了心靈深處最敏感的一根心弦,他的話是在暗示什麽嗎?我們,究竟是誰在逃避,誰在離開?難道他心中,對我,竟也有一絲絲的歡喜?想到這,心跳陡然加快起來,秀睫顫抖,瑩眸中泛起波粼的驚喜……


    一彎新月在雲中顯露出一角清淺的月鉤,融融的月光把這個燥熱的夜晚竟薰出一種莫名的詩情畫意。


    望著蕭然略顯迷離的瑩眸,文宇的雙眸卻陡然間黯淡下去了,恢複成往常那深然無波的幽遠,心中的擔憂再次翻湧上來,蠻橫地橫亙在心頭,蕭然,如果,我不能給你穩定的幸福,我寧願選擇沉默,盡管,我是那麽不願意看見你強自隱在眼後的哀傷,你可知道,承諾於我,實在是,……太沉重了。


    蕭然的眼中掠過一絲不解,是我自作多情地會錯意了,還是你竟能如此自如地控製著自己的情緒?為什麽?為什麽?為什麽你總是讓我感覺到自己的天真和無知?緊緊地握著秋千搖椅的扶手,上麵的雕花紋深深地嵌入手心,卻,感覺不到疼痛。


    良久——


    文宇的話彷佛從另一個世界遙遠地傳來:“媚雲的話這些天總縈繞在我耳邊,‘一切還隻是開始’,究竟是什麽意思?蕭然,你知道嗎?我感覺,一切彷佛是設好的圈套,姐姐死了,怨靈為什麽會放過我?來到h市,本對找到畢少鋒不抱什麽希望,但突然出現的鳳凰血玉鐲子卻引導我們找到他的後人,得到他的手稿,了解事情的真相。


    是怨靈希望我們知道她的真實身份,她是媚雲,而不是大少奶奶傅賢淑嗎?她這樣做的目的會是什麽呢?我們的南沙鎮之行是否也是在她的計劃中?還有我們的身份,我擔心,一切都是怨靈的一個陰謀,當我們一步步靠近事情的真相時,也就一步步地步入了她設好的圈套。”


    蕭然混沌的心中猛然一震,強迫自己將思緒集中在案情上:“……我也曾想過,是什麽讓我們相遇在一起?你是關昊的後人,楚薇薇和傅賢淑有關聯,那麽,我和楊光呢?是不是也和關家、傅家抑或是媚雲有關呢?”


    “還有,霧山村的黃梅,我的姐姐也是和關昊有關,但,為什麽媚雲就殺了她們,而我們被選擇留下?她這樣做已經不再是複仇那麽簡單了,畢竟,七十多年前,所有害她的人都已經死了。”


    蕭然茫然地望著遠方:“文宇,即使我們知道,但我們又能如何做呢?難道不去南沙鎮嗎?那楚薇薇可能會死的。”


    文宇的心跳陡然加快起來:“是啊,楚薇薇,楚薇薇額上出現的紅斑一定是有寓意的,媚雲就是想讓他們去南沙鎮,因為楚薇薇的祖外婆在南沙鎮,他們是一定得去的,南沙鎮,南沙鎮,這個旅途的終點究竟暗藏著一個怎樣的陰謀?”


    “而且,”蕭然也擔憂著“七十二年前,媚雲就是死在南沙鎮的,她生命終結的地方就是她怨氣最重的地方。”


    “我們明知道這可能是一個陰謀,但我們卻依然無法抗拒。”文宇回頭看著蕭然,“很多時候,人,就是那麽無奈,做的和想的偏生就是兩個不同的方向。”


    蕭然低下頭,看著地上碧清的月光:“我……不知道,或許是我們想得太多了,樂觀些看,說不定所有的事情都能在南沙鎮有個了結。”


    “是嗎?所有的事情都能有個了解嗎?蕭然……”


    他此刻如此溫柔地呼喚著我的名字,這不正是自己所想嗎?自己不是隻希望,有一天,他能握住我的手,溫柔地喊我的名字蕭然嗎?


    蕭然停住搖椅秋千,他幽深的瞳仁裏此刻正映著她的影子,難道他……?真是寸寸柔腸,盈盈粉淚,為什麽?為什麽我總覺得文宇的話中有話?難道這都是自己的錯覺?幻覺?


    文宇的話還沒說完,落地窗被一把推開,是楚薇薇和楊光。


    楚薇薇上前親熱地摟著文宇的脖頸:“文宇,你們在聊什麽呢?”


    蕭然渾身彷佛被兜頭澆下一盤冷水,冷熱的感覺交替著,現實,這才是現實!楚薇薇,文宇的女朋友嗬……這個關係是絕不可能輕易抹去的!


    “我們,……沒聊什麽。”文宇試圖掙脫楚薇薇八爪魚似的手。


    蕭然心中湧上一絲酸楚,你是在顧忌我嗎?可,這又何必呢?如果你始終不敢麵對,我寧可不要這份關心。想起媚雲倔強的話語:如果你不願娶我做正室,那,我是決計不會踏進你關家大門的。寧可做你的情人,也不願做偏房,在一個屋簷下同另一個女人分享你的愛。


    “我……有些不舒服,我,先去睡了。”站起身,不想再有片刻的停留,不要,不要,突然,有些理解媚雲了,那個怨靈,本該,是恨她的。


    楊光側著身,默默地讓在一旁,但,他的眼中那分明流動的,是憐惜嗎?好煩,好煩,不要再去想了,蕭然,你連自己都顧不過來,還顧得上別人嗎?


    終於,隻剩下自己一個人了……


    蕭然無力地倚著門,慢慢滑落在地,想著未卜的案情,想著未卜的感情,好像放聲大哭一場……好煩,好恨,為什麽斬不斷,理還亂?恨死文宇了,等南沙鎮之行後,讓所有都化上一個句號吧,請你,也從我的生活中消失吧,徹底地,狠狠地,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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