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長寬一丈的黑色帳篷中,一人一鬼對坐,地上沙石輕輕滾動後上升。兩注力量交纏成沙漏的形狀,裏麵的細砂開始流動計時,周遭環繞著的無形的力量隨他們的一呼一吸往裏坍縮。


    生死遊戲,即將開始。


    第一步,雙方需要在十句話之內搭建出攻防的基礎環境。


    說書人皸裂而布滿腐根的嘴角微微開合,牽連著的皮肉泛出刺眼的紅,那痛感早已在寂寥的日夜中麻木。


    「十年前落花城月夜屠/殺,千百具死屍血流成河,釀出一個孤魂野鬼。它聆聽空城的呼喚,穿過巨大的銅眼,擁抱悲泣的峽穀。這裏除了風沙就是恐怖的怨念,時刻散發出密語引來萬物生靈,再把它們變成石頭定格於此。」


    鬼的回合結束了,它描述的就是這座荒涼的空城。


    李太玄凝視著精魂已經紮根的說書人,冷靜地補充道。


    「這座空城長在西域一片蒼茫之中,外麵有冬雷陣陣夏雨雪。天上是炙熱的太陽,地上是漫漫的黃沙。風是從故鄉刮來的,像是要衝破裏麵築起的堅固壁壘。過去就像是源源不斷的水,圍繞著它流淌,不斷滲透下去希望喚醒好朋友的記憶。」


    「少東家就那麽相信記憶嗎......也是,你一直就很容易上套。」


    鬼意識到對方是想用大環境框定小環境,可惜的是,這雖然能在視點上占據優點卻阻礙不了它心想的進程。


    「我選擇的工具是,一條鎖鏈,一座巨石,一個活結。」


    「我選擇的是,一把鐵鑿,一個斧頭,一麵樹樁。」


    從現在開始每三句話為一個攻防,和兒時的戲言不同,現在他們所說的每個字都會引起場域的質變。


    目標是置對方於死地。


    如果那個寒夜,自己沒有走進蠍子刺客的窩點雇凶,也就不會引來落花城的毀滅。鬼那粉塵密布的雙眼開裂了,從中溢出的卻隻有泥沙和殘莖,這是不可逆的悲傷。


    「鎖鏈纏繞李太玄的脖子。」


    結束吧。


    銅鏽斑駁的鎖鏈鑽入帳篷,順著李太玄的腳踝向上,繞頸一圈後向外延申。


    冰冷而沉重的力量壓低他的頭顱,少年暗忖這條鎖鏈還在繞行並沒有錨定,要想取這條命至少還要兩步於是冷靜地開口。


    「鐵鑿插入壁壘。」


    鬼微微一怔,這小子是在針對環境,捉摸不透......


    還是那麽鬼靈精怪。


    它平淡地說出第三句指令,結束了這個回合。


    「鎖鏈探過銅眼。」


    李太玄皺眉思索,這個探字有小心的含義。


    銅眼是指懸掛在兩座碉堡之間的介質,如果沒猜錯巨石就在附近,是想將其纏繞再把他吊死嗎?


    少年勾起嘴角,檢驗預判之前,先換個攻防吧。


    「斧頭重擊鐵鑿。」


    第二回合剛開始,李太玄的指令就讓本不穩定的境界震顫起來,異動掀起簾幕而陣陣疾風闖入。


    是想硬生生鑿開壁壘嗎?


    鬼做出預判,繼續自己的進程。


    「鎖鏈纏繞巨石。」


    李太玄目光一動,受力點是巨石而繞脖處沒有絲毫收緊的跡象,這是一個套。


    雙方還有幾步的餘地。


    剛剛的指令奏效了,那就集中精力再來一次。


    「斧頭重擊鐵鑿。」


    說書人的境界晃動得更厲害,那泥沙根莖卻仍是秘密纏繞,緊繃著不肯放鬆。


    第二回合結束,內外的氣流開始對衝,鬼和人換攻防。


    「鎖鏈回到手上。」


    李太玄看著那銅鏽斑斑的鎖鏈重返說書人手裏,心口一熱,鼻子一酸大喊道。


    「斧頭重擊鐵鑿!」


    刹那間水流震破土地,汩汩往外流竄而沙石塌陷。


    啊這小子一開始就說了,回憶就像源源不斷的水向下滲透,而他想做的就是鑿開這壁壘開通渠道。不斷的震動會導致這座空城塌陷,而那一麵樹樁是用來自救的,極有可能連它這個孤魂野鬼也救。


    何必呢。


    「鎖鏈絞緊我的脖子。」


    本以為少東家會認真玩的,沒想到還是得自己動手。


    鎖鏈因這條指令,緊縛住鬼的脖頸。


    李太玄雙眼衝紅,全身向外卯力,試圖同時掙脫戾氣的壓製。


    「斧頭重擊鐵鑿!」


    地底的泥石流已經開始內陷,這片土地就要坍塌。


    「活結解開吧。」


    說書人的指令響起,原本纏繞在李太玄脖子上的鎖鏈鬆開了。


    「斧頭重擊鐵鑿!」


    「鎖鏈收緊!」


    電光火石之間,鎖鏈疾速穿過銅眼,纏繞巨石上吊起說書人。同一時間,境界在泥石流的衝擊下迅速坍塌,飛沙走石爆裂聲響。


    「樹樁!」


    少年猛地踏上樹樁,咆哮道。


    「回來!小爺還沒說完呢!」


    億萬沙石塌陷,疾速旋轉流失要向下吞並蒼天。


    李太玄猛地拔出鋼紋妖刀,插入滾滾奔騰的風暴中。


    尖刀和壁壘對衝的後坐力直擊少年,震得骨肉相絞痛得他嘶吼,狂烈的沙石擦得這副身軀鮮血淋漓。曾幾何時也身處這風眼中,人大概是因為懷抱過重要之物,才會放聲疾呼。


    「定!」


    李太玄把自己死死釘在這一片混沌之中,咬緊牙關力挽狂瀾。


    不可逆的毀滅?聽都沒聽過!


    利刃深深紮入壁壘卻人在皸裂著走向崩解。


    「有的是辦法讓你回來!」


    李太玄脊背朝天,沉沉喘息,低吟蛇咒。


    汗液和血水順著一道道傷口倒流,匯聚一脈緊緊包裹刀身再走向每一條裂痕,要把目之所及統統粘合起來!


    「小白啊嗚!」


    附著在妖刀上的金色氣焰急得飛躍而出,鼓脹了肚皮竟然逼出手和腳來要幫忙,可惜它的肚子實在是太肥了根本抱不住李太玄快要開裂的膀子。


    「不是小白,是你爹李太玄!」


    已經,不想再失去了。


    誰也無權剝奪那些記憶,天和地也不行。


    那一張張的笑臉,阿爸的,阿媽的,師傅啊不對的老婆的,酈哥的,現在還有一個孩子叫小酒靈,缺牙仔和他愛打麻將的媽,男的女的老的小的......還有。


    李太玄顫抖著穩住妖刀,一隻手朝陷入流沙的說書人伸去。


    記憶和現實交疊,曾經的他也是這樣拉他上戈壁灘的。


    「朋友,快上來啊。」


    四目相對,時間就此懸停。


    說書人的嘴角漸漸浮起笑意,終於還是伸出手。


    少年露出爽朗的笑容,這樣兩手交握就可以抓住往昔。


    原本向下坍塌的土地一點一點複原,滾滾黃沙隨著颶風逆行卷回那道熟悉的戈壁灘。


    斜陽下坐著一老一小肩並肩看著遠方,他們心知肚明那裏是回不去的落花城,而這裏是境界破碎之前彌留的餘溫。


    說書人撥動胡琴,朗聲道。


    「好漂亮的刀哇。」


    李太玄緊緊抱著妖刀,憨笑道。


    「我老婆做的。」


    說書人快掃了幾弦,羨慕道。


    「可真幸福。」


    李太玄卻是歎了口氣,抱怨道。


    「給我氣跑了,天大地大不好找啊。」


    說書人一聽來了精神,幸災樂禍大笑,接著幾句話就把少年從離家道成人的大事和小事套了個遍。他覺得這些故事很精彩,需要醞釀醞釀再找個地方說去,臨行之前要跟好朋友叨幾句。


    他一邊解下係在腰間的酒葫蘆,一邊說。


    「若安有個靈韻院,裏麵藏著一種共鳴法,隻要練成了就能感應萬物生靈。包括你心上的姑娘。」


    說書人把酒葫蘆交到李太玄的手裏,卻看到一滴眼淚砸下來,所以他不敢抬頭。關於自己眼線的身份,和那種種陰謀引來的禍害,就容這個流浪漢隱瞞到底吧。


    「少東家,你現在也是過來人了,記著好朋友和開解就一直朝前去吧。」


    話音罷了,眼前的一切也沒了。


    「記著呢。」


    當飛沙走石散盡,這片空城已然鴉黑。


    石化了的人和妖怪慢慢複蘇,因執念糾纏的泥土和腐枝終於肯釋放一雙雙眼睛和一個個心跳,忽而回神的生靈們卻還不願意回溯自己的身份和來路。


    大家隻是本能地抬起頭,仰望夜空的閃爍,就這麽直直站著。


    好像是一起聽過什麽故事啊,偶爾有幾個對上視線了,這感覺挺熟悉的就微微笑著走近彼此。


    少年默默背上妖刀,把酒葫蘆拴在腰上,背對這一瞬間的情緒翻湧。他朝城外走去,穿過那巨大的銅眼再邁向綿延的沙丘,朝中原的方向前進。


    「小白,你在傷心嗎?」


    「肥嘟嘟,叫阿爹。」


    「阿爹,還是說你在開心呢?」


    「是一個意思的,小酒靈。」


    北風搖鈴鐺,黃色瑪瑙石中的奇觀和夢魘漸漸遠了。


    李太玄的下一站,若安靈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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